看到一身黑色窄袖勁裝的冷雪脊背挺直地端坐在自己房中外間的木桌旁,三月下意識地先反手關緊了房門,而后才因為過于震驚而一時愣在原地沒有動作。震驚之余,三月竟還有些慶幸自己方才將青竹先打發(fā)去了廚房。
“今日冬至,知道是你的生辰,沒法約你出來,也只好出此下策來見你一面了——放心,我偷偷溜進來的,并沒有人看見?!崩溲┫乳_口向三月解釋道。
見三月沒什么反應,又定睛看到那渾不似平常的通紅的臉頰,冷雪向前走了幾步,原本帶著笑意的語氣中添了幾分擔心:“怎么回事,這是喝酒了?醉了?”
“沒醉沒醉,就是有些上臉。”
三月此時也差不多緩過神兒來,向后撤了兩步,福身行禮道:“穆王殿下?!庇窒胫溲┙襁@出人意料的舉動,實在是有些好笑和荒唐,一不留神便沒忍住心中所想,“你什么時候也學會摸黑翻窗這種梁上君子的作為了?”
冷雪原本因為三月后撤行禮的疏離舉動而有些不舒服,聽到這句略帶諷刺又不帶敬語的話之后倒是心情又明朗了許多,低聲笑了笑,卻是從懷中掏出一個做工精致的錦盒放到桌上,朝三月那邊推了推:“送給三月的生辰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三月眼睛亮了亮,有些別扭地走向前去,跟著冷雪在外間的這一方小木桌旁相對坐定之后,既有些期待又有些遲疑地打開了面前的錦盒——接著眼神便比方才更亮了些,嘴角也忍不住地翹了起來。
是一塊雕琢極細膩又頗為傳神的木雕——竹林為背景,一名端坐著的女子正頷首低眉,似是極陶醉地撥弄著身前橫放的古琴。不過半個手掌大的物件,顏色近黑又未漆他色,卻是讓人似乎能夠感受到穿林而過的清風之中,彈琴女子衣衫微動,琴音流轉又伴著竹葉聲簌簌。再細一瞧,左上角還添了四個小字——明月相照,更添了幾分風雅韻味。
“之前重陽時你不是說想要串檀香木的手串,我聽人說檀香味重,不太適宜女子長期佩戴,木質(zhì)的串珠也不符你年歲,便尋了更適宜的水沉香,做了這么個木雕,放在香囊里隨身佩著,也是差不多的?!崩溲┏雎暯忉尩?,見三月那掩藏不住的驚喜神情,臉上的笑意也深了許多。
“怪不得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三月小心翼翼地摩挲著已被她從錦盒中拿出來的小小木雕。她其實對這些知之甚少,當初說想要什么檀香木手串估計也是一時興起,自己都不太記得了,難為冷雪還一直放在心上。況且這個木雕讓三月“一見鐘情”也不是因為它是什么水沉香,而是描繪的這竹林間彈琴的場景切中了心意。尤其還是一位女子,雖然冷雪沒有說,三月也不多問,就默認是自己好了!
“三月喜歡就好?!崩溲┐鸬馈?p> “我很喜歡,謝謝冷——多謝殿下!”雖是半路轉了稱謂、語氣稍弱了些,但相比于之前稱呼的“殿下”還是帶了些歡欣的心情在里面。
但冷雪的笑容還是因為這生硬的轉換而略僵了一下,微微抿了抿唇,按捺下讓眼前之人改口的沖動,依舊是笑意盈盈地問到:“三月,那我的生辰賀禮呢,可別告訴我沒有準備啊,那我可太傷心了!”
“我當然是準備了的!還是我特意——”三月回答得理直氣壯,卻又戛然而止。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來,原本壓在心底的憤慨不滿像是今晚飲下的桂花酒,化作絲絲縷縷的委屈伴著些微的酒意泛了上來:“今日冬至,是我的生辰,殿下的生辰又不是同我一天,幾天前不就過了嗎?操辦的宴席我還跟著表姐去了,要送的禮自然算在南府送的里面了?!?p> 便是那句“殿下的生辰又不是同我一天”說得聲音小些,冷雪也終于明白過來三月這般別扭的原因了,低笑出聲:“三月過冬至日的生辰,那具體是哪月哪日的生辰???”
“既是冬至日,當然是十一月……”三月一時啞然——冬至日,每年的時間都是不一樣的??!
正所謂“春生冬至時”,因為三月生辰恰逢冬至,三月的阿娘便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好日子,便徑自將三月生辰定在冬至日,并不論具體哪一天。橫豎每年的冬至日差不了幾天,倒也無傷大雅。三月自小便是這樣過生辰,倒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問題,直到現(xiàn)下冷雪的提醒,才驀然醒悟過來。
冷雪生辰在冬月廿三,與今歲的冬至日差了四天,但再往前推到冷雪出生那年,冬月廿三確是冬至日。如此,冷雪當初說自己是冬至日生辰,倒也沒什么錯處可指摘的,反倒是如三月阿娘這般記生辰日的卻是少有。
三月已然反應過來,解開了塞在心頭的一個小疙瘩,心情也順暢了一點。此時同冷雪相對而坐,又覺得有些愧疚與丟臉,好在酡紅色的酒意浮在臉上,便是因為一時的情緒而臉紅,也教人看不太出來。
但看不出來并不代表感覺不到,見三月低頭不語,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手中的木雕,冷雪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那我的禮物,還是算在南府里面的嗎?”
三月沒有回答,起身去了屏風隔著的里間,出來后遞給冷雪一個木匣,同冷雪贈她的錦盒差不多大,只是略扁了些。木匣表面以一幅竹石圖裝飾,雖不及那錦盒的華美,也別有一番雅致情趣——這還是三月前日同晏知意逛街時相中買下的。至于木匣中盛著的,自然是三月那幅差不多算是繡完的“紅梅傲雪圖”。
為什么說“差不多算是繡完”呢?因為三月原本想繡的是紅梅樹下二人相對煮茶賞雪的情景,但現(xiàn)下送出去的刺繡中,只繡了一個人。一來是時間不夠,畢竟三月最初以為是要來年將這禮物補給冷雪的;二來三月知曉了冷雪的身份之后,心情復雜,雖然加快了刺繡的速度,卻是不太想再繡上第二個人了。好在三月布置得宜,雖然少繡了一個人,旁人卻是看不出來有什么缺漏,畢竟一人與兩人,在這幅刺繡的場景中也都算是合情合理。
冷雪接過木匣,剛想開口說話,屋外卻是傳來一陣腳步聲——是青竹回來了!
三月立刻緊張起來,一邊快速將桌上的木雕裝進錦盒攏到袖子里,一邊催著冷雪“青竹回來了,殿下既然拿到禮物,便快些回去吧”,活像冷雪是個讓人又懼又惡、斂了財便快些逃跑的盜賊一般。
冷雪哭笑不得,雖然還想同三月多說幾句話,卻也清楚自己應該離開了,便將尚未打開的木匣收至懷中,朝著窗邊走去。
三月雖然緊張,但并不算慌亂,在冷雪將將要翻窗出去的時候,還頗有些嚴肅地多說了一句“殿下高風峻節(jié),以后還是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說得冷雪原本利落的動作頓了一下,衣服似是刮到了什么東西,而那邊已然響起了青竹的敲門聲,冷雪不能再作停留,只得迅疾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