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廟會

　　三月雖然心思細(xì)膩，卻不是那多愁善感之人，加之冷雪有意的調(diào)節(jié)氣氛，因為攥衣袖這件小事而帶來的低落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便被三月拋之九霄了。

　　許是廟堂天家與布衣百姓總歸是有所不同的，皇子出身的冷雪其實是不太喜歡這種人群熙攘的環(huán)境的。倒不是什么自恃清貴、尊卑有別之類的原因，只是冷雪總覺得自己與這人間的煙火氣有些格格不入，像是隔了一層窗戶紙。雖然他或巡視或游歷了許多地方，也能夠做到與民甘苦、為民請命，甚至十分歆羨竹籬茅舍的平淡生活，但這層看不見說不明的窗戶紙卻始終不曾被捅破。

　　而現(xiàn)在，冷雪看著眼前滿臉新奇與興奮、牽著自己的衣袖到處“湊熱鬧”的三月，那層窗戶紙似乎是被捅破了吧，裂隙里漏進(jìn)來一束光——原以為是可以讓他鞠在手里的一捧皎皎明月光，卻更驚喜的發(fā)現(xiàn)是凜凜寒冬里大雪初霽的一抹和煦的陽光，讓他那身處暗室的一整顆心都暖了起來。花燈的五彩繽紛、小販的吆喝自夸、圍觀者的稱奇喝彩……都因為眼前之人的存在而讓冷雪覺得親切美好起來。

　　“冷大哥，你看那兒有套圈游戲誒，我們要不要去試一試，看起來好簡單！”三月雖是詢問的語氣，卻是已然邊“問”邊牽著冷雪的衣袖往套圈游戲的那個攤位興沖沖小跑過去了。

　　“慢點兒，小心別被人撞到了！”冷雪快步跟上，不禁想到與他們走散了的青竹與思安，以及柳府中應(yīng)該已經(jīng)收到消息的柳郁文，他們現(xiàn)下的無可奈何應(yīng)該是多過擔(dān)憂吧。冷雪搖了搖頭，深刻體會到了柳大人不太愿意讓三月來逛這晚上的花燈會的原因。

　　三月花三十文錢要了十個草編的套圈，相中了攤位斜上角的一個天青色柳葉瓶，信誓旦旦地說要將它套過來送給冷雪作插花用。冷雪佯作受寵若驚狀，笑著鼓勵附和了三月幾句。

　　然而，套圈游戲作為一項正兒八經(jīng)生利賺錢的營生，看起來十分簡單，但真能夠做到套中小攤上的各色物件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否則那擺攤的老板豈不是要虧死？

　　伴隨著擺攤老板在一旁“這位小姐，您不要老是盯著這一個花瓶套，可以試試別的比較容易中的物件嘛”的勸誡聲，三月手中的最后一個套圈十分堅決的飛了出去，然后碰到了那柳葉瓶的瓶口邊沿，然后落地，套空，引來一陣無甚惡意的圍觀群眾的笑聲。

　　三月頗有些惱羞成怒，轉(zhuǎn)身看向冷雪，發(fā)現(xiàn)冷雪竟也在笑她——雖然冷雪一只手虛握著拳頭擋在臉前，但三月還是聽到了那漏出來的冷雪的輕笑聲，看向她的那雙眼睛里的笑意，更是盛也盛不住似的滿溢了出來。

　　“冷大哥，連你也笑我，我不給你套那個柳葉瓶了！”三月氣得剁了一下腳，恨恨說道。

　　不等冷雪反應(yīng)，三月接著轉(zhuǎn)過身去，朝擺攤的那個老板喊到：“老板，我再要十個套圈，這次我不套那個柳葉瓶了，肯定能套中好幾個！”

　　“好嘞——小姐，看您長得這么漂亮，這次我多送您兩個套圈！”老板樂呵呵地將一打套圈遞給三月。

　　不得不說，商人在事關(guān)自己利益方面的眼光還是非常毒辣的，譬如這套圈游戲的擺攤老板，他既然愿意多送兩個套圈，顯然是篤定了三月即便是不可著那一個柳葉瓶套，也不可能套中太多其他的物件。而三月也十分不辜負(fù)這擺攤的老板的期望，十二個套圈胡亂扔下來，竟又是竹籃打水，一個也沒有套中。

　　三月不服，再來十個，一個也沒套中；再來十個，一個也沒套中；再來十個，依舊是一個也沒套中——這就有點手氣太差了些。

　　三月氣得都不想說話了，只擺擺手，示意老板再來十個套圈。

　　擺攤的老板也算是個厚道人，看出三月實在是個不會玩兒的，自己也賺夠了錢，笑呵呵地勸慰：“這位小姐看來今日手氣不佳呀，這樣吧，我將小姐您先前看中的那個柳葉瓶送給您了，等改日這運勢轉(zhuǎn)過來了，您再來照顧照顧小的的這生意怎么樣？”

　　三月并非那種怒氣上頭就不管不顧的人，何況只是個游戲而已，再是得意失意也只是玩?zhèn)€樂子罷了，過于較真反而失了玩游戲的樂趣。

　　雖然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為這套圈游戲“豪擲”了百余文錢，都可以買下三個差不多的柳葉瓶了，也明白這是這擺攤老板在給自己找臺階下——可三月又實在有些不甘心自己竟真的一個也沒有套中……

　　三月正躊躇猶豫著呢，身后一直沒什么動靜的冷雪卻輕輕拍了拍三月的肩——三月怔怔地轉(zhuǎn)過頭去，恍然意識到自己只顧著玩游戲“一雪前恥”，差點兒忘了同行的冷雪。

　　冷雪向前走了一小步，與三月并列站在扔套圈的規(guī)定位置上，笑著跟擺攤的老板說：“老板，給我來十個套圈，我也來試一試！”又低頭十分溫柔且寵溺地輕聲問三月：“除了那個柳葉瓶，還想要哪些物件？”

　　在旁人看來，冷雪這話說得就有些狂了，三月也不太相信，自己的“前車之鑒”尚在眼前，既對于冷雪主動來玩這個套圈游戲有些驚喜與期待，又擔(dān)心冷雪和自己一樣最后一無所獲被眾人笑話——雖然都是圖個樂子沒什么大不了的，但男子不是會更重面子一些嗎……

　　冷雪接過擺攤老板遞過來的套圈，分出一個來點了點分量，十分隨意地往那擺了各色大小物件的攤上一扔，好像是要先試試手感一般。

　　三月見冷雪這般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剛要苦口婆心地勸一句“冷大哥，其實只是個游戲罷了，其實套中哪個都可以的，套不中也很正?！?，卻是只出口了“冷大哥”三個字，剩余的話就被來自周圍人的驚呼與喝彩聲給擋了回去。

　　三月往那攤位上一瞧，瞬間瞪大了雙眼：柳葉瓶，套中了！

　　相較于三月與眾人的驚奇，冷雪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老板，這柳葉瓶就算是我們的了吧？”

　　“自然自然，公子既然套中了這柳葉瓶，那它就是您的了！”擺攤老板忙不迭地將冷雪一套即中的那個柳葉瓶從攤位上揀出來送到冷雪面前——被三月兩手接了過去，也顧不得看看成色瑕疵什么的，珍寶似的抱在胸前。

　　冷雪向擺攤老板禮貌性地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明明是十分謙虛得體的一個小舉動，明明是任誰看了都覺得賞心悅目的淡淡笑容，擺攤的老板卻覺得后背有些涼颼颼的，憑空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然后預(yù)感成真！

　　伴著眾人一陣接一陣的喝彩歡呼，三月愈發(fā)興奮，擺攤老板的臉色愈發(fā)愁苦——冷雪淺笑依然，手中的套圈一扔一個準(zhǔn)兒。十個套圈用完，三月也被十個大小不一的物件塞了個滿懷。

　　擺攤老板湊到冷雪跟前，笑得十分勉強(qiáng)，說話都不似之前流利了：“這……這位公子，您還……還玩兒嗎？”說完便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還玩什么呀，恭維幾句讓他快走就是了，不然今晚的生意還做不做了！

　　冷雪看三月滿懷東西手都騰不出來還一副躍躍欲試的高興樣子，一邊小心地將三月懷中的物件拿到自己這里，一邊笑著對三月說——也是回答擺攤老板的話：“不玩了吧，你想要的柳葉瓶有了，又套中了這么多東西，再多我們也拿不了了是不是？”

　　擺攤老板轉(zhuǎn)而看向三月，那一臉緊張的神情，簡直就要叫聲“姑奶奶饒命”了。

　　三月一臉的不情不愿——冷雪這種“指哪兒套哪兒”的能力實在是太厲害了，而且這種神仙級的玩家如今還是和自己一伙兒的，這種機(jī)遇簡直是可遇不可求啊！

　　但冷雪說的也確實有理，現(xiàn)下的這些東西兩人分?jǐn)偰弥策€好，但要是再來十件，就得每個人都抱個滿懷了——三月實在不能想象豐神如玉的冷雪雙臂合抱、懷里盡是些雜七雜八的民間小玩意兒的場景！而且三月也看出了擺攤老板對于冷雪深深的“忌憚”之意，再玩下去，這擺攤老板恐怕就要哭了吧。

　　又頗費了一番功夫擠出人群，二人繼續(xù)往前走著。三月對于方才的套圈游戲仍是興致不減、意猶未盡：“冷大哥，你真是太厲害了！到最后那個老板可憐兮兮的樣子，分明巴不得我們快點離開，卻還要強(qiáng)顏歡笑地問我們還玩不玩，哈哈哈哈，我們要是再玩下去，他豈不是要虧死了哈哈哈哈……”

　　“你呀，什么都知道，那還故意做出那一臉不情不愿、躍躍欲試的樣子嚇唬他！”冷雪笑著看向三月，十分想抬起手來點一下三月的小腦袋，卻因為兩手皆提著東西只能作罷。

　　“我當(dāng)然也是不是很情愿的嘛，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冷大哥你這樣的游戲高手，冷大哥，你都沒有看到，你方才在套圈的時候，有好幾個漂亮小姐都在看你呢，目不轉(zhuǎn)睛地，一點都不關(guān)心你是不是套中了，肯定是看上你了！”三月“嘿嘿”笑著，抬頭一臉促狹地看向冷雪。

　　冷雪卻是故作高深：“哦~是嗎~應(yīng)該是在看三月你吧，說不定是看上三月了呢，三月不是喜歡漂亮小姐嗎？”

　　三月不羞也不惱，一邊張望著燈會上的各色攤位，一邊繼續(xù)與冷雪聊著：“我哪有說過自己喜歡漂亮小姐嘛，冷大哥——不過冷大哥，等你以后看上哪家的漂亮小姐，就帶她來逛街玩這個套圈游戲，我保證，她一定會被哄的十分高興的！”

　　“那三月現(xiàn)在十分高興嗎？”

　　“我當(dāng)然是很高興的啦——??！冷大哥你看，前面有會噴火的表演誒，我們快去看看！”

　　三月拉著冷雪的衣袖快步向前走去，既沒有意識到冷雪這一問有哪里不太對勁，也沒有看到冷雪問這一句話時望向她的眼睛里滿含著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