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縣衙,今日格外熱鬧又沉悶,自從宋三突然帶回來消息之后,早已定下計來、胸有成竹的趙成幾人,為此不得不再次匆忙集合商討。
堂上的趙成沉著臉來回踱步,時而抬眸看向堂下誠惶誠恐的宋三,不知在想什么。
站在兩旁的陸秉明和張若友,兩人也是眉如井鎖,默不作聲,因為宋三帶來的消息的確讓人難以靜下心來。
“噠噠噠……”趙成的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大堂內(nèi)顯得十分突兀,更像是踩在宋三的心頭上。
宋三看著堂上幾人,心中卻沒有一絲放松,臉上細汗隨著腳步聲嘀嗒,從額頭直下沾濕了衣襟。
上次的事他怕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場景,他心中此時都有一絲后悔,當初為何要參合進來,可惜已經(jīng)晚了。
“大人,其實不必太過擔心,聽說欽差大人和那王長安私下有仇,所以我看……”
死寂的堂內(nèi),宋三實在承受不了眼前的壓抑,吞了吞聲,看了看眼前幾人的臉色,摸了摸背后的血痂痕,小心試探著。
“師爺,吳先生到底何時才來?”趙成停住了腳步,臉色陰沉并沒有理會他,反而看向張若友。
張若友當即緩過神來,瞥了眼窘迫不安的宋三,滿臉堆笑,拱了拱手,“大人,已經(jīng)連續(xù)派了幾撥人前去請了?!?p> “嗯,那吳先生怎么現(xiàn)在還沒到?”趙成皺了皺眉。
“這……大人,天色尚早,吳先生他還未起……所以還要等些時候?!睆埲粲褲M臉尷尬,看了看他小心說道。
趙成瞇了瞇眼,不氣反笑,“呵呵,吳先生果然是京城來的,和我們就是不一樣啊……”
張若友臉色變了變,哪不知道他這是氣急,“大人請息怒,吳先生他……昨晚的確是有些累了,所以……”
“哼,不用給那姓吳的解釋了,真當他是個什么東西了,之前對他再三忍耐就算了,現(xiàn)在什么時候還給我擺譜子,要不是看在……”
趙成猛然發(fā)怒,脫口大罵,臉上飛速染上一層紅暈,嚇得宋三下意識打了個寒磣。
張若友也沒想到他會發(fā)這么大的火,連忙抬眸看了看身旁的陸秉明,又望了望門口,“大人,失態(tài)了……”
“哼。”趙成看了他眼,漸漸恢復平靜,又側(cè)過眼去盯著陸秉明,冷冷說道:“陸兄,我知道你路子廣,和吳先生談的上來,但是誰才是陸兄你真正的伙伴,我想以陸兄的精明不會不清楚,所以這次得麻煩陸兄了?!?p> “大人說笑了,陸某不過和吳先生有點淺水之交……”
陸秉明看了看他,趕緊上前拱手,“大人放心,我方才也派仆從去等候吳先生了,吳先生不起,他們就不會離開……我想?yún)窍壬呀?jīng)快到了……”
趙成深深看了看他,轉(zhuǎn)眼看向張若友,笑道“還是陸兄想的周到,師爺這你就要向陸兄多多學習了?!?p> “嘿嘿,大人教訓的是,可若友怎么可能和秉明兄相比,不過到是在這方面以后還是要多向陸兄請教啊……”張若友看了看兩人笑道。
陸秉明連忙擺了擺手,“大人謬贊了,陸某能有今日,還得承蒙大人和師爺?shù)年P(guān)照和指點……”
趙成和張若友對了對眼神,“陸兄這就多禮了,你我之間還說這些話干嘛……”
“是啊,秉明兄,你這樣就太見外了。”張若友應和道。
陸秉明看了看兩人,拱了拱手,“多謝大人栽培,陸某和陸家一直都是和大人共進退,唯大人馬首是瞻?!?p> “哈哈,本縣也一直視陸兄為知己……等這事過后,我要與陸兄大醉一場,以慰陸兄多年不離不棄之情……”
趙成大笑,拍了拍他肩膀,以示深情,又看向張若友,說道:“師爺,你說如何?”
張若友笑了笑,“理當如此,大人如此重情重義,若友深感佩服,可這心里又有一絲嫉妒……”
“哦?”趙成看了看他,疑道:“師爺此話何意?何來嫉妒?”
“唉,大人請秉明兄大醉方休,若友見著心里也十分……”
“哈哈,師爺你說什么胡話?趙某能忘了你嗎?到時紅雀樓的柳花魁,本縣一擲千金也要給師爺請來……”
趙成看著他捻須大笑,十分得意,看了看張若友,點了點頭,又轉(zhuǎn)眸看向陸秉明。
陸秉明見此,也笑道:“那陸某在此先祝賀師爺抱得美人歸,得償所愿……”
三人互相之間眼神交會,會心一笑,堂間的氣氛頓時活騰起來,堂下的宋三仔細看了看三人,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才擦了擦臉上掉不停的汗,緩和了心中的緊張。
“請稟大人,門外有一人自稱是陸方公子的隨從,奉陸公子之命有要事稟告?!?p> 就在這時,門外匆匆走進一個差役。
“陸方?”趙成壓下被打斷心情的不喜,看了看陸秉明,回過神來,起身走上前來,急聲道:“快請他進來。”
“是。”差役得了命令,起身行禮告退,沒過多久,一道陸府仆人打扮的人影走了進來。
來人看了看堂內(nèi)幾人,趕忙行禮,“小的見過縣令大人,師爺,老爺……”
“好了,快起來。”趙成點了點頭,單刀直入,“陸公子讓你帶什么話來?”
“謝大人?!逼蛷牟桓抑苯悠鹕?,堅持行完禮后,拱手說道:“回稟大人,欽差大人離平陽只有幾里路程,即將抵達,我家公子讓我來知會大人一聲。”
趙成皺了皺眉,“你家公子就說了這些?”
“回稟大人,是的,我家公子正在陪同在欽差大人身旁,向平陽趕來?!逼腿斯泶鸬馈?p> “好,你先下去吧。”趙成揮了揮手,見來人并沒有出去,有點生氣道:“你還有事?”
“回大人,沒……沒事,只是我家老爺還在,小的不敢……”仆人嚇了一跳,看了看陸秉明的位置,臉上盡是為難之色。
趙成看了看陸秉明,不耐煩的指了指手,示意前去跟著他,說道:“陸兄,陸賢侄既然已經(jīng)迎到欽差大人,那我們也趕快出發(fā)吧,不管來者是友是敵,朝廷的儀駕……”
“那等下吳先生若是來了……”張若友知道這事耽誤不得,但看了看門外,有點擔憂道。
“這……”趙成也知道這是件麻煩事,思忖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來了什么,看向堂下誠惶誠恐的宋三,“宋三,這次的事你辦的不錯,本縣記在心里了,現(xiàn)在交給你一件事,立刻前往紅雀樓,穩(wěn)住吳先生,若是辦好,定當重賞,若是……”
宋三臉色怔了怔,被晾在一旁多時的他心中忐忑不安,心思恍惚,還未回過神來,反應過來后,立刻上前,匆忙回道:“是大人,宋三一定辦好大人交代的事,絕不讓大人失望……”
趙成嫌棄的看了看他,揮了揮手,“下去吧,記得不要沖撞了吳先生?!彪S后看了看張若友兩人,起身向門外走去。
“大人放心,大人慢走,宋三明白?!?p> 宋三滿臉諂笑,目送趙成走后,長呼一口氣,知道今日是不會有事了,想到吳先生,一時臉色又不由變化起來。
路上,陸秉明馬車內(nèi)。
“陸四,是方兒還有事要說?”陸秉明看著眼前的仆人說道。
方才出來等趙成幾人各自上了馬車后,眼前這報信的陸四便上前拉了拉他衣袖,反應過來的他立刻將他帶上了馬車。
陸四看了看他,拱手道:“是的老爺,二少爺讓我私下給老爺帶句話,說楚留云來者不善,讓老爺早做準備。”
“來者不善?”
陸秉明皺了皺眉,神情思索,忽然從胸口深處摸出一封信件道:“陸四,你趕快前去紅雀樓,尋到機會將這封信交到吳先生身邊的那名韓隨從手里,千萬不要讓人發(fā)現(xiàn)?!?p> “老爺這……是,陸四立刻前去,請老爺放心?!标懰牟幻靼姿呛我馑迹巯虏皇撬牒湍芟氲臅r候。
“等等,你先別去了,你去告訴陸通,讓他去……走的時候隱蔽點,最好不要讓人發(fā)現(xiàn)。”
就在陸四要卷簾出去時,陸秉明想了想,改變了注意,眼下不能讓陸四離開,不然以趙成的性子一定會起疑。
“額……是,老爺?!?p> 陸四臉色疑惑,但不敢違背他的意思,行了行禮翻身下馬,看了看馬車前隨時準備聽候差遣的幾位仆人,找到了陸通,將事情交代給了他。
沒過多久,馬車隊伍經(jīng)過一條較為變窄的街巷時,一道人影趁著旁人不注意消失在巷道里,向紅雀樓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到車馬經(jīng)過這條街巷后,陸四看了看周圍沒有什么異常,再次掀開簾布,向里面輕聲道“老爺,陸通已經(jīng)安然去了?!?p> 馬車里垂坐閉目養(yǎng)神的陸秉明微微睜開眼睛,“嗯,你下去吧,一切保持原樣?!?p> 陸四點了點頭,合上簾布,交代好身邊幾人,臉色恢復平靜,好像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一樣,隨著前面的馬車向城門口行去。
……
楚留云看著眼前的斑駁城墻,滿是感懷,上次回來已經(jīng)是五年前的事了,沒想到再次回來,已物是人非。
他身邊的李九郎,到是一改之前傲氣,臉上的喜意大過路上任何時候,時不時向周圍人群里偷偷望去。
“郭公子,不曾想到你竟是敬誠先生的后人,楚某失禮了。”楚留云收回眼神,看向身旁的郭鈺說道。
郭鈺怔了怔,看了眼周圍,早不見那道人影,嘆了嘆口氣,沒想到竟是他幫了他忙,拱了拱手,道:“楚探花折煞我了,郭某罪臣之后,擔不得大人……”
“敬城先生的風骨學識,楚某一向神之向往,可惜……”
楚留云搖了搖頭,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說這個了,郭公子這次鄉(xiāng)試可準備好了?若是有一天郭公子能高中,我想敬誠先生九泉之下也會含笑欣慰的……”
“還要多謝大人一路上的指點,郭鈺銘記在心,這次鄉(xiāng)試我一定會……”郭鈺眼眸泛紅,深深作揖。
這些年他已習慣世態(tài)炎涼,對他祖父的事也不再敏感,并不是說他麻木忘卻了,而是他明白再多的爭辯不甘也改不了他人的戲謔和有意詆毀,只有他有朝一日為祖父洗冤,才會徹底封住那些人的口。
如今難得有人,還是楚留云這樣的人,對他祖父有應有的尊重,關(guān)心他一個罪臣之后的未來,一直避諱這事的他也不由觸動心弦。
“郭兄不必太過傷懷,我相信敬誠先生天上之靈……”楚留云看了看他,剛想交代些科舉上的經(jīng)驗時,忽然城門的方向處傳來一陣歡笑聲。
“下官平陽縣令趙成攜平陽上下,恭迎欽差大人……”
平陽城門外,接到陸方傳來消息的趙成,和張若友等人看到眼前來人臉上逐漸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