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輝色照耀下,竹籬笆圍成的院落中間,王長安站的這些日子以來最挺直一回,一襲白衣不知是染上了月華的緣故,顯得格外晃眼。
雖然王長安沒有以前王安那般滿腹經(jīng)綸,才華橫溢。但這次難得將這番讀書人的禮數(shù)盡全了,不僅是因為道歉,或許更是不想在這么俊俏的美人面前折了面子吧。
竟是這個登徒子,柳煙兒心下頓時清醒了過來,臉色也沒由來變了變,方才還在嘆息王長安見面不如聞名,這人就像肚子里機靈蟲一般鉆了過來,一時卻也沒反應(yīng)過來。
“煙兒小姐?可是嫌長安不夠誠意,要是不解氣的話……”見眼前的人兒沉默不語,王長安再次提起聲音低聲問道,他心里實在拿不住眼前堪稱禍水級的美人在想什么。
月光下,立于門前的婀娜倩影,滿頭青絲隨意披浮身后,竟讓王長安浮躁的心靈安靜了下來,看著這樣景色,他著實難以想那些煩人的俗事。
只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跟著這些山賊討生活,王長安這些日子可是了解了眼前的佳人和那劉寇并不是親兄妹,更不是什么眷侶關(guān)系,不過二人之間的糾葛他也難以清楚。
“小姐,原來不是劉大哥,是這個下流無恥的登徒子啊!”柳煙兒還沒說什么,她身后的桃夭到是認出來了王長安,張口戲謔道。
桃夭當然明白柳煙兒的心事,王長安是誰,她跟隨小姐這么多年,就算不主動去了解,耳聞目染之下也能大概知曉一二,所以當下才口出此言。
王長安神情尷尬,沒想到這事的主人還未發(fā)話,她的丫鬟到是戲弄自己起來了,想是那日自己真的把這對主仆給嚇個不輕。
唉,這古代嘛,雖說萬惡的封建主義要不得,但這行事作風還是很符合王長安口味的,不像他那個時代紙醉金迷,無盡繁華,但日夜喧鬧下,太少有人能保持心中的清醒了。
心中感慨卻也難以回答,只能化作苦笑,向門前的麗人再次躬身行了一禮,也不說話,靜靜的站在院子里,好像今天不給個交代,就這樣站下去一般。
“好啊,你這下流的才子,是不是想學劉大哥一樣,那你站著唄,有本事就一直站著,小姐我們進去,不管他們。”桃夭拉著柳煙兒作勢向屋內(nèi)走去,留給院子中間的王長安等人一個鬼臉,十分好笑。
“好美啊,少爺!”跟在王長安身后的王寶兩眼離不開那道身影吞了吞口水犯癡道。
少爺當然知道美啊,哪還用你說,你個沒出息了的,丟臉啊,丟到家了,王長安差點繃不住,心里叫罵到,卻接下來一句讓他徹底臉紅了。
“桃夭姑娘,你怎么能這樣,雖然你長的和我家小蝶一般漂亮,但我家少爺人好又俊,現(xiàn)在這般真誠道歉,你們怎么能這樣不聽人解釋,這樣不好的,容易……”王寶當然也知道今日是來干嘛的,故作擬態(tài)道。
王長安白眼一番,搞了半天你是說那桃夭漂亮,還想坑少爺,道歉有你這樣直接的嘛,豬隊友啊,就在王長安感到不妙時。
“好你個王長安,不但自己下流,連帶自己的仆從都這么無恥……對了,容易什么?”
桃夭難得聽到有人夸她漂亮,雖然不知王寶口終的小蝶姐是誰,但料想應(yīng)該是王長安某個故知好友或者親人吧。
往日在小姐身旁,哪有人看得見她,她雖然長的不賴,和柳煙兒相比就好如綠葉襯紅花了,柳煙兒是那萬人愛慕的嬌嫩的鮮花,她就是那長的再怎么好也只是茂盛一些的綠葉而已。
所以聽到這王寶夸她,再怎么不愿意的她也放慢了腳步,嘴上戲罵道,但那語氣和神情卻掩飾不住一抹嬌羞。
王長安此時也想明白了過來,這王寶不是真的又要坑他,原來是打著曲線救國的道理,看了看門前改剛才還盛氣凌人的桃夭,王長安如此接近的覺得果然夸女人長的漂亮總是不會錯的。
順帶瞧了瞧滿臉堆笑的王寶,覺得這家伙也不盡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知耍萌的活寶了。
“容易招人罵的!”王寶吞吞吐吐的將讓桃夭心癢癢的后半句說了出來。
“你!油嘴滑舌的東西,狗嘴吐不出象牙,哼,小姐我們走?!狈讲胚€一幅小女人姿態(tài)的桃夭立馬變了嘴臉,成了母老虎。
天啊!我怎么會相信王寶這家伙會突然通竅,真還不如相信太陽打西邊出來,王長安閉眼仰頭,不想看見王寶,他實在怕了。
還是要我親自下場啊,王長安心下一擰,嘆了嘆口氣,事到如今也只有按那莊老道所說的做了。
被王寶一句“容易招人罵的”氣不輕的桃夭抓緊了柳煙兒纖纖玉手,腳下的速度也加快了起來,哪還有剛才來時那羅襪生塵的姿態(tài),剛要順手關(guān)門,王長安趕緊振了振神,不慌不忙開口道:“新業(yè)十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
“等等,小夭”一直默不作語的柳煙兒停下了腳步,望向王長安方向,一雙秋水眼眸里盡是疑惑,這是要作詩?
王長安見柳煙兒終是有了動靜,心下也振奮了起來,看來莊老道說的果然沒錯,煙兒姑娘果然好為詩書,這老道滿肚子壞水,但不得不佩服有時還真的就管用,于是聲音更加高昂了起來: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隨著王長安抑揚頓挫,極富感情的高昂吟唱下,那門前的柳煙兒更是移不動腳步了,神色更是變幻了起來,直直的盯著王長安,仿佛想要將眼前這個讓她曾仰慕又失望的男人看透一般。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
王長安看著柳煙兒神情變幻波動越來越多,也放下心來,看來不管在哪個時代,這詩詞歌賦的魅力在這片土地上還是真夠大的,總是會引人注目。
更何況這還是曾冠絕天下由才高八斗的陳王曹植所作的《洛神賦》,當然王長安知道這個時代雖也有曹植,的確文名也很高,但還沒來得及做此賦,就隨其父那個讓天下人毀譽參半的世之豪杰曹孟德一起被大周高祖掃盡歷史塵埃了,所以王長安才放下心來,敢如此有恃無恐,厚著臉皮的頌出這盡顯才華的千古名賦。
“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悵盤桓而不能去?!?p> 隨著一篇洋洋灑灑、詞采流麗的《洛神賦》吟唱完畢,王長安意猶未盡的輕嘆了幾聲,不是想裝逼,而是只有這樣才能壓制自己的臉色,他實在不好意思做這般文抄公之事,更沒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吟唱,畢竟不是自己的,總是會感到心虛的,特別是感受到柳煙兒癡了的眼神。
“王公子這是……”柳煙兒好為詩書,不屑凡俗,不僅生的天姿國色,其才學琴技更是不下她的相貌,可以說博聞廣識,完全不像山賊窩的大小姐。
方才王長安所頌她聞所未聞,卻篤定不是自己見識少,而是這應(yīng)該是王長安所作,而且應(yīng)該是新作,不然如此華麗篇幅,怎么會淹沒于世。
王長安當然不好意思承認是自己所作,一旁的王寶到替他解決了這個麻煩,今天打算前來看戲的王寶也沒想到自己少爺一出手就是這么個大手筆,作為王長安書童的他見識肯定不差,也明白剛才王長安所吟誦的詩賦的水平含量,用那讀書人的說法就是此文若當?shù)诙l敢言第一。
“那當然,我家少爺是誰,那可是……”還沒等王寶好好吹噓,就被王長安打住了。
“其實今日來只是想和煙兒姑娘解釋那日的誤會,當時長安正因為仕途失意,又被姑娘兄長不告而請所驚嚇,所以一時夢中不由想到自身凄涼,所幸神女托夢解憂,被姑娘驚醒更是以為夢中神女將臨,自以為還在夢中,所以才有如此誤會……”王長安強忍這番讓自己惡心不知羞恥的話語,神情真切,語氣誠懇說完,拱手再次向柳煙兒行了一禮,便站在那不語起來。
此時天色已漸漸明朗起來,蟬鳴鶯啼,微風下那竹屋旁的一片竹林,吹起陣陣翠葉,門前院中兩人年輕人互相對視著,各有心思。
只不過和王長安心下漸漸放下心來,柳煙兒所想的是原來這詩真的是眼前這人剛剛所作,聽這話還是和自己有關(guān),說什么神女啊,洛神啊,真是讓人好羞,本來還不待見王長安的柳煙兒此時也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誤會了,怎么憑一時不察就斷定人家的品行,看著王長安都眼神都變了起來。
全然不知之前自己是怎么評斷王長安徒有才華,卻滿肚子俗氣。其實也不能怪她善變,而是這個時代人們對神仙眷侶充滿向往,對才子失意深深抱有同情。
“這詩名字?”柳煙兒還未從剛才王長安所營造的氣氛中出來,下意識問道。
“?。颗?,煙兒姑娘,這詩賦名字姑且就叫做《洛神賦》吧……”王長安心下大定,默默的向曹植告罪了一番,脫口答道。
“洛神賦?好名字,很切合文章情感……”柳煙兒顯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變化,喃喃自語道。
到是讓一旁的桃夭急了眼,小姐怎么這么快就變了卦啊,不過就一篇還不錯的詩文,怎么就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魂不守舍的,當著這么多人面,好不羞人。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那就是一下流的登徒子,哪是什么公子,我們快進去,理他們做甚,憑白污了眼睛?!毖垡娗閯莶幻畹奶邑糙s緊拉著柳煙兒神情焦急地說道。
最清楚不過柳煙兒性情的她知道這種情況繼續(xù)下去,這一對登徒子主仆搞不好真的會迷惑自家小姐,自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這所謂風雅之事上面易缺根筋。
在桃夭的輕搖下,柳煙兒回過神來,看了看周圍臉上頓時一紅,緊咬朱唇,暗自跺了跺腳,往屋內(nèi)趕忙離去,卻也在最后不由望了王長安一眼,神情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就是沒有之前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驚鴻一瞥,回眸一笑,就讓這世間的一切花兒失去了顏色,在這燥熱的夏天,王長安卻覺得愜意舒暢。
這個眼神王長安怕是此生都不會忘了,這時他仿佛明白了以前讀史時,那些君王為什么會為了一女子而忘了天下,若那些女子都如眼前這般人兒,那么換作他也難免會不動心!
做山賊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嘛!王長安心里沒由來突然冒出了一個怪誕的想法,將沉浸在這回眸一瞥中的自己驚醒了過來!
看著那扇竹門終是輕掩起來,這應(yīng)該是成功了吧?還在回味著剛才那絕色佳人的最后掩面之時驚鴻一瞥的王長安心情五味雜陳,難以言訴。
而此時竹屋旁的竹林附近,兩道身影遠遠凝視這里所發(fā)生的一舉一動,只是挺直繁多的竹葉和竹屋院落掩住了二人身影,若仔細觀察,還會發(fā)現(xiàn)在這二人身后不遠處站著十幾道人影,看著模樣應(yīng)都是精壯漢子,皆做右手按刀,弓步身之態(tài),準備隨時拔刀出擊。
“莊師傅,看來王兄果然名不虛傳??!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這若是傳開出去,只怕天下那些士子名流又要為之瘋狂??!你準備的那些書信可以添作柴火燒了,哈哈”兩道身影中左邊那道高大年輕的好像心中松了一口氣,志得意滿哈哈大笑道,說著也不等旁邊人回答,向竹林深處自顧的走了去,看來不打算出去和王長安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