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歷1368年四月初八——佛誕日!
盛寺鼎盛,佛煙繚繞。
從早至晚,古剎人流攢動,佛號聲不止。
東天有流云,隨風(fēng)而幻出各種形狀,霞光陡生,漸漸暈染半天;西天有佛樂起,半空有香花灑落,落地生根,沿山階盤旋而上,蜿蜒無邊。流聲剎中人群瞬時沸騰起來。
章兒倚在角落時,玩著九連環(huán),見四周云霧升,心念一動,徑自跳下藏經(jīng)閣奔了碑林,不一會竟扮成觀音模樣,持著不知從何處尋來插枝瓶,折了細(xì)柳,躍上藏經(jīng)閣的翼角,一副俯瞰眾生的神態(tài)。
有眼尖的信眾,興奮地伏在膜拜,口里不停誦著佛號。
章兒低眉慈悲,學(xué)著戲本里觀音的動作,從瓶中取出柳枝,灑向人間。信眾再拜,抑制不住的伏地喜泣。
章兒輕誦佛號,啟唇道:“佛祖知爾輩虔心向善,特遣本使至此,與神道之使,與各位加持,從今后神佛兩道,共護蒼生,使天下安寧、清和!以此證佛心慈悲,善心可嘉------”
藏經(jīng)閣下,流聲剎中伏拜一地。
桑暮大殿外的鑄銅祥云香鼎前,仰頭看此時一臉肅穆的章兒,左右的人扯著他的衣襟將他拖拉至地跪拜,不時叮囑道:“佛光普照,不要直視!”桑暮嘴角掛著嘲笑,依舊漠然地仰望其上的“菩薩”道:“倘這是佛光,那我是誰?”聽到他這番大逆不道之言的人紛紛怒目而視,以指詰責(zé)。桑暮看著已將身影隱在霧氣中的章兒,問道:“借了我的東風(fēng),你要如何謝我?”
碑林禪室外,顧諳半坐在石凳上將雙腿屈伸向前,綰起裙擺,褪去足襪,指著腫脹的小腿問向彌故:“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還是為了圓我說的謊?”
還沒等彌故答話,章兒已以迅雷之勢沖來,扯蓋上顧諳小腿,諍言道“小姐,就因為此地?zé)o人,你就不拘‘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法了?”
顧諳一笑:“喲,‘菩薩’回來了?還不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反倒有閑心管我遵不遵禮法?”
“我躲什么?誰問我我都說是小姐你讓我這么做的。多好!流聲剎佛誕日,菩薩顯圣,佛光普照!老和尚應(yīng)該感謝我才對!”
“不過借了旁人的一點幻術(shù)玩的小把戲,你以為老和尚是三歲孩子?”
章兒不理她的話,而是指著她的小腿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顧諳重又將裙擺撩起,對章兒道:“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我問你怎么又中毒了?”
顧諳眼中一暗:“你喜歡的想要與之結(jié)交的紫晶蟒,它的血與我的血不相融。”
章兒左右看著顧諳與彌故,不相信道:“一條蛇的血會與人血相斥?”
彌故解釋道:“是有一點點的抗拒。”
“所以呢?”章兒問向彌故。
“其實也不能說是抗拒------”
“彌故師父,你非要跟我玩文字游戲嗎?”章兒語氣重了些。
“章兒姑娘莫惱。”彌故示意她去看顧諳小腿腫脹處,“我方才試著用銀針刺血療法,腫脹已經(jīng)消多了?!?p> “所以呢?重點是這方法能從根本解決問題嗎?”
“我再輔以草藥熏蒸,雙管齊下,幾日便可。”
“所以呢?我家小姐的清白呢?”章兒語氣有些叫囂,頗有些悍女的架勢。
顧諳“撲哧”一樂:“章兒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被老實人怎么了!他是老實人,表里如一的老實人,再說他是出家人,心里、眼里想的都是敬佛,慈悲對世人的事,怎么就被人拐到‘清白’二字上了?!?p> 章兒一歪腦袋,笑嘻嘻道:“小姐,他若肯還俗娶了你,我覺得你們很般配?!?p> 顧諳白了她一眼,捏了捏腫脹漸消的小腿,對彌故道:“她今天不知被哪股風(fēng)嗆著了,說話不著調(diào),老實人你別在意?!?p> 彌故一笑置之,道:“陳娘昨夜就將包裹收拾好,說要跟著我們,我得配幾副藥給她帶著?!?p> 顧諳點頭:“我曾替她診過,雖說傷了腦,不可能痊愈,但繼續(xù)醫(yī)治,認(rèn)人記事應(yīng)該沒問題?!?p> “她這次回來癥狀確實比以前好多了,可能是流浪在外遇到了高人,給她診治過。所以這不是我的功勞,是她自己的造化?!?p> 章兒卻不滿道:“那造化為何對小姐不好?解個毒都解不利索?”
顧諳嗔怪地看著章兒。
彌故低頭:“是小僧醫(yī)術(shù)拙劣!”
章兒又是嘻嘻一笑:“彌故師父你曉的就好,以后給我們小姐醫(yī)治時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再小心!”
彌故道了聲“是”轉(zhuǎn)身去尋陳娘。
顧諳一揮手,攆章兒道:“彌然這會兒不抓你了?”
章兒神情自得道:“今日佛誕,寺里的和尚恨不得一個當(dāng)十人用,他哪里還有時間管我?”
“所以才會讓你鉆了空子,跑到翼角上胡作去了?”
章兒一副更正的表情,道:“小姐,你也說那是幻相了。跟咱們在京都時鬧市上的手法一樣,一啄門這是想乘機撈點什么,我橫插一杠,也是打擊陰謀的一種方式。”
“一啄門擅以幻術(shù)行絕殺、刺探之事,只做金錢生意。你覺得他們花費心思鋪了滿天的佛香,是為你做嫁衣?還是你以為你的突然破壞會讓他們計劃擱置或失???不會,都不會的。”
“小姐知道他們想做什么?”
顧諳咬牙道:“我被拘在這里寫經(jīng)文,又不能放條蛔蟲到他們肚子里,怎么知道?”
“如果他們是對小姐不利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自然是水來土掩,咱們不能因為怕水來就堵水吧?上古堯舜時鯀筑堤堵水未平被殺于羽山,可見堵這法子行不通。”
“小姐,不過論制敵的法子,你怎么就講到上古去了?”
“鯀乃黃帝六世孫,顓頊玄孫,如此身份都死在舜手里,尊貴的身份也救不下鑄錯的他。所以我們要借鑒,遇敵制敵確實是個戰(zhàn)術(shù)問題,如果有機會,我倒很想會一會這位使幻術(shù)的高手,頃刻彩霞滿天佛光現(xiàn)?!?p> “小姐還沒說怎么化解危機呢?”
“章兒太小心,誰說化解危機一定自己出手,借刀殺人也好,四兩撥千斤也好,都會有人搶著出手,因為他們中有人相信先出手者制人,后出手者制于人。四地中貴胄齊聚于此,你以為真是來拜佛的?帝王家最出無情人,他們知道拜了佛也沒用,相反他們喜歡借佛一身光彩來行事,好掩蓋自己身上戾氣。越是別有用心者,越會掩飾,手段也越高明。你只要跟著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彩頭落在誰身上,那人就是一啄門的同謀?!?p> “這樣豈不是暴露了,畢竟一啄門在江湖上地位太臭,誰愿意沾染這種人?何況還是貴門子弟,圖的是天下霸業(yè)?”
顧諳冷笑道:“貴門?霸業(yè)?自古只有‘勝者王侯敗者寇’之說,哪有以貴賤來論英雄的?”
“都不是傻子,誰不知誰的貓膩?”
“知道又怎么樣?這把戲是演給天下百姓看的,只要百姓說好,便是一招很好的攻心計,與那些個貴門何干?”
章兒一愣,問道:“那依小姐分析,我的突然出手,反而可能是為他們做了嫁衣?”
“是!”
“那大師不得找我算賬?不得問我那么做的意圖嗎?”
顧諳不以為然:“你不是說受我的指使嗎?”
章兒眉頭一展:“小姐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