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
因為春天天氣暖,所以花兒會開。雖然這是個人人都懂的道理,但這是個不受人間擺布的道理。天或地并沒有因世間多了一對眷侶而延遲冬日的到來,同理,天與地也不會因為沒有愛情的夫妻枯守一生而不許春天來臨。
南杞皇后倚坐在花海盡頭的木亭里,手里捏著一封信。南杞的二聘已到了硯城,但太子卻不見了。哥哥出了門便如脫了韁的野馬,忘記她的叮囑,未捎只言片語。軼兒這會兒,跑去哪里了?她知即使唐不敏知道此事也不會計較,這便是她格外欣賞唐不敏的地方,這個女孩永遠都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會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一如她。
南杞皇后閨名嚴清,出身南杞大族,幼時起便被族內(nèi)送至書院,拜宿儒江衡為師,是其門下十君子中唯一的女君子。少時她也與眾師兄談?wù)撎煜?,立過大志向。但當時的太后看中她的才情與雅靜,欽點她入宮伴君。那時節(jié),皇上獨寵貴妃,眼里從無旁人,何況她年齡尚少且貌不出眾。那一年,軼兒四歲,倒很粘她這個宮里最小的妃子,喜歡聽她講外面的故事。她破例得到的省親的機會被用來帶著軼兒在外面玩了大半天。那日回宮軼兒便被貴妃責打,她憐稚子無辜于階前求情,還被打了幾鞭。她皮膚敏感,當年的鞭印被留在臂上,以至其后無論多熱的天她都不敢穿半袖裙。透過薄紗,皇后輕撫早已不疼的傷處,思緒亂了起來。太后活著時對她很好,像寵女兒般疼她,安撫照看她,還為她叱責了貴妃。她也想做一個太后那樣的人,善待兒媳。
善待?想到“善待”這個詞,皇后不覺搖頭,皇家會有“善待”這個詞嗎?不都傳貴妃自縊是太后逼的嗎?同是婆婆,同是兒媳,“善待”這個詞公平地出現(xiàn)在她們中間嗎?貴妃自縊,皇上神智開始不清,不再理朝政,太后許諾家族只要她生下皇子即封太子,所以她被當做手段、工具送到被下了藥的皇上的榻上------她有了身孕,卻生下個女兒。同年,太后薨,朝堂亂。十五歲的她異常冷靜,抱著女兒,帶著軼兒,來到貴妃的寢殿,跪在皇上面前,只說了兩句話:“立我為皇后,從此后他就是我的兒子?!碑敃r皇上癡坐在貴妃的榻上,淚水止不住地流。
皇上自貴妃去時起開始荒唐起來,在宮中日夜笙歌。癡情的皇上用這種方式麻痹自己。愛情,她從未享受過。她這十五年的精力都用在處理朝政、教授太子上。突一日,皇上召見她,敬了她一杯酒,神情清醒且莊嚴道:“讓軼兒娶親吧!他成親后我把皇位讓給他。你做太后。”皇后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找來勝師和老師尋問對策,兩人提出折中之策——待太子弱冠時,再圖此事。
明明此前探口風時,太子并沒拒絕婚配一事,可是,當她開始謀劃時,太子卻失蹤了。她就怕哥哥不會聽話,所以才把女兒也支了去,可那個丫頭為何也沒片語捎來?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太子生了不娶之心?皇后正思忖間,有內(nèi)侍稟告“勝師到了?!被屎竺ζ鹕碛觥?p> 花園里,勝聰正彎腰賞花,一身灰色布袍,腰中隨意扎著條有些破舊的灰色腰帶,斜插著剝了皮的木棒,其上到處大小不等的小孔。
“勝師!”皇后以晚輩禮拜道,“身體可好些了?”
勝聰上前搭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人老了,總會有些小病小災(zāi),習慣了?!?p> “由芝又去太學了?”
“即使承師成親了,他的魅力依然大于你,你還沒法子生氣不是?”勝聰貼近皇后,像個孩子。
“當初二人拜了兄妹,我可是心疼了好久。”
“你和由芝都是可憐的孩子。”勝聰輕輕拍著皇后的手嘆道。
皇后面上卻無戚色,倒是指著花園里的某一枝花,道:“月見草昨日黃昏開了,這是今年第一朵?!?p> “我最喜歡這花的花蕊,彎曲著像美人貼的花黃。由芝常在月夜下采摘花蕊,研磨入藥,治我的麻痛。我想也許是我太依賴這個孩子才致使她離不開我?!?p> 皇后攙著勝聰走上臺階,笑道:“不只她,咱們南杞都離不開勝師。”
勝聰笑接道:“這話可別讓你老師聽到,不然他好嫉妒了?!?p> “老師哪里會嫉妒,他可是什么都聽您的!”
“皇上最近怎樣?”
“知道太子送聘出宮,倒不怎么鬧了?!?p> “你倒是給了硯城好大的面子,竟讓軼兒親送聘禮?!?p> “他是個聰明敏感的孩子,自然明白成親即位的道理,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及責任?!?p> “真是難為這個孩子了,本來我不打算讓他出宮的,想著我這山上哪個弟子還不幫他成就婚姻?你哥非說他出宮便是重開天機,你哥雖浪蕩,算經(jīng)卻是真才實學。但愿唐家那個女娃是軼兒命中的天機?!?p> “哥哥精通算經(jīng),卻不通占卜。所以這次請勝師來是想求您一事?!?p> 兩人走過花海,來到方才皇后休憩的木亭里坐下。勝聰這才問道:“何事?”
“我想求北天女峰蒼掌門一卦,卜太子這段姻緣?!?p> 勝聰看向皇后,問道:“求什么?”
“嚴家!”
“你如今身份尊貴,皇上之妻,太子之母,天下誰有你的榮耀?為何會有這想法?”
“《道德經(jīng)》中有言: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皇后應(yīng)道。
“陰陽互動,循環(huán)相生,觸極而反,盈則必虧?!?p> “是。我嚴家位高權(quán)重,今我在還能鎮(zhèn)守,如我不在,這百年大族恐損于傾軋?!?p> 勝聰倚著木亭上的美人靠,將頭輕輕枕在盤放的雙臂上,仰頭望天上流云?;屎笠膊粩_她,只靜靜陪坐著。
好半天,勝聰才晃晃有些僵的脖子,道:“你哥既尋到太子的天機,自會給嚴家?guī)砩鷻C,他是算師,看得比你遠?!?p> “當年貴妃何其盛寵?不也是一條白綾送了命?當年闔宮無人靠近她的宮殿,,我覺得軼兒可憐,才違太后之命解了白綾------勝師,多漂亮張揚的一條性命,上一刻還對我笑,下一刻就變得僵硬冰涼------皇家,到底無情詭異到何境?”
“所以你怕?”
“貴妃一族,不足百人,卻在貴妃死后盡數(shù)無蹤?!?p> “所以你怕?”
“是!”皇后看向勝聰,認真道,“人都道太子待我如母,可是勝師,您也教過他,知道他的性子極像貴妃,一顆心只會靠近真心相待的人,他待我恩大于情??蛇@恩會隨著他登帝位后,為國為民慢慢磨蝕掉。那時,他會發(fā)現(xiàn)嚴氏不但蛀民,還蝕國。您說他會保我一族嗎?”
“所以你看中了唐家那個女娃?”
“不敏聰明、聽話?!?p> “她是聽你的話還是太子的話?”
“所以我想求一卦,我想問天機?!?p> “三年前,唐有道求蒼蕁一卦,卜他兒女將來,得了四字:兒損女傷。你知唐有道為破這卦許了蒼蕁什么嗎?”
皇后抬頭詢問。
勝聰盯著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半城!”
牧行云
我覺得我最擅長的是每章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