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過樹葉縫隙投射在A班地板上的光線,從刺眼的金黃蛻變成柔和的暗橙,如同走向暮年的老人,失了它的囂張跋扈,變得靜謐、溫暖。天色預備暗下來,日光退幕。整片天空夾雜著風,往四面八方散去。
“你腦子都快被你的筆戳爛了?!蹦胶照驹谧雷优?,面無表情,犀利的眼神盯著秦妮手肘下的倒數(shù)第三題。那題,她卡了足足有四十分鐘。
他倒是早已經(jīng)做完了,利用下課時間,每個小課間做小的選擇填空題,一個大課間做一道大題,沒過多久,李老師布置的任務就被他搞定了。
秦妮沒想到慕赫會主動過來,平時在A班,基本上能走動的時間,慕赫都像是被定死在座位上一般,一動不動,他手里永遠有題。
聽到慕赫的聲音,秦妮停止了手上“戳腦袋”的動作,兩只手拿著筆轉(zhuǎn)著,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不要再糾結(jié)這一題了,往下吧?!蹦胶瞻褍芍皇猪樳M自己校褲口袋,眼神往窗外面揚。
“下一題,我更不會?!鼻啬堇碇睔鈮训卣f。
“不會你還那么大聲?!蹦胶盏芍啬?,不可置信,頭歪著看她。
“不會就是不會啊,算了,不寫了?!鼻啬莘畔鹿P,預備起身。慕赫立刻伸出左手按著秦妮的肩迫使她坐了下去。屁股觸碰到冰涼椅子上的那個瞬間,秦妮的脊椎好像是斷了一般。
秦妮歪斜著身子,兩手揉了揉背后的頸椎,“好痛,你到底要怎樣?哇,你是不是沒怎么碰過女生啊,怎么使這么大力氣,我的屁股都要震碎,頸椎都要裂開了。能不能溫柔一點。”
慕赫臉上閃過尷尬,迅速收回手,他倒有些慌亂。因為秦妮猜中了,他確實沒怎么和女生接觸過,不知道使什么勁合適,他已經(jīng)習慣使用這樣子的力度和宿舍那幫男生們打鬧?!拔医棠惆。€能怎樣。”
秦妮的氣一下子消了,又乖乖坐回原來的姿勢。
慕赫湊到秦妮旁邊去,拿起鉛筆,那是一只干凈的,修長的、白皙的手,他握筆的拳頭投在試卷上,映出一片小區(qū)域的背影。
“你要不要坐下?”秦妮問。
“不用了?!蹦胶兆匀欢话炎笫执畹角啬菀巫雍蟮目课簧希沂帜霉P在紙上畫,對秦妮形成一個半包圍的姿勢。兩個人的頭緊靠著,慕赫身上的香氣透過他衣服傳出來,是一股清香,他的衣服上透著一股在充足的光照下經(jīng)過充分晾曬的那種香味,很甜。
慕赫感受到了她的異常,心里偷偷樂開了花,但是還是假裝生氣,用鉛筆敲了一下她的頭,“你聞什么?”
小心思被發(fā)現(xiàn)了,秦妮窘迫了一陣,“沒什么,就是……鼻子突然有點透不過氣,呵呵?!?p> 慕赫無奈地沒說話,開始講解?!笆紫冉忸}要找出已知條件,用鉛筆把他畫出來……”秦妮快速點點頭,看著他的手在紙上上下來回移動。
“怎么樣?理解了嗎?”慕赫停下來,問。
“嗯嗯,這道題是理解了。”秦妮故意咧開嘴假笑。
“做一遍給我看看。”慕赫把原先用鉛筆畫的地方涂掉,用眼睛示意一下筆,再看著秦妮。
秦妮毫不猶豫,拿起筆就刷刷刷地寫。慕赫看著眼前的秦妮,她的長馬尾垂下正好到她耳根的位置。她的耳朵、側(cè)臉、脖子都是白凈的。她的右邊臉頰上有兩顆紅色的痘痘,沒有冒出來。秦妮一只不安分的手伸出來放到那兩顆痘痘上,正要抓。
“好好寫你的,別亂動?!?p> 溫熱的一股暖貼上秦妮的手,慕赫把她的手握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反應好,時間好像突然停下來。想了一想,秦妮還是決定用輕松的方式解決,她迅速把手抽出來,擦了擦,“你別占我便宜啊。”
“我只是看到你想要抓臉上的痘痘。”慕赫攤攤手表示很無辜。
秦妮的臉“嗖”一下紅得像個番茄,痘痘都被他看見了,缺點都暴露出來了,唉!這兩顆痘痘什么時候長不好非要現(xiàn)在長。
慕赫笑著,“你臉紅什么?”
“沒什么,你沒事別老看我,我緊張?!鼻啬萦职咽址藕?,稍稍埋怨。慕赫轉(zhuǎn)過去從自己桌子底下拿出一瓶祛痘膏,從一桶棉簽里抽出一根,再輕輕把棉簽伸到瓶子里沾了一些藥,回到秦妮桌子旁邊。
一陣冰涼從臉頰處傳來,是那根棉簽上的藥膏。慕赫半弓著把藥涂在秦妮臉上。他又靠近我了他又靠近我了,真受不了。秦妮手上的筆停住,滾燙的臉上那一小坨藥膏似乎是馬上要被融化。
“你臉再紅一點,我不用涂開,它也能自己融掉?!蹦胶諟厝岬穆暰€透過秦妮右耳傳進大腦,近距離的接觸,溫柔的話語,秦妮的臉簡直是要紅炸了。
看著眼前的人兒這種反應,慕赫心里暗喜??粗斫┯沧谧簧?,乖乖聽著自己話的樣子,很是可愛,他手里的棉簽忍不住在那兩顆痘痘上多轉(zhuǎn)了幾圈,其實他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感受得到動作停止,秦妮把身子斜過一邊,“謝謝?!?p> 慕赫走到垃圾桶前把棉簽扔了。
“寫完了嗎?”慕赫又走回來。
一雙靈巧白皙的小手把試卷遞了過來。
慕赫看了一眼,“可以,下一題。”
秦妮乖乖聽著。
“對了,周末去一趟唐憲廉家,我和他約好了要補數(shù)學,你過來一起聽。”慕赫在講題過程中插了這么一句話。
“哦?!彼駛€小貓似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戰(zhàn)斗力”。
二十分鐘過后。
“以后就按這種步驟去解題,如果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問我?!蹦胶罩v完最后一道題,把鉛筆放回原處。沒給她留下任何感謝的機會,他就已經(jīng)回到座位上坐好。
秦妮的眼光愣愣地停在慕赫的背影上,他明明是在關心自己啊。為什么自己會臉紅?為什么有時候看到他自己竟然會躲避?他,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在幫自己的。算了,之前不管和他有過什么過節(jié),現(xiàn)在都像朋友一樣相處吧,過往,一筆勾銷。
換了個視角重新打量慕赫,安靜的他,霸道的他一一都在眼前浮現(xiàn)。
“同學們。”教室音響里突然傳來教務處主任的聲音。林茂高中每一間教室都安裝有音響,學校有重大消息要通知,或者是有些放假前后事宜要提醒,教務處主任都會通過開音響廣播的形式把話傳到教室里。
教室里的人被這突然的一聲“同學們”嚇了一跳。有的人看到別人被嚇的反應咯咯笑起來,有的人抱怨地埋怨幾句,“嚇死我了,每次廣播前可不可以讓人有個準備啊,我的小心臟都要嚇停了?!边€有的人鎮(zhèn)定地坐在位子上刷題,這一聲并沒有能讓他們從題海里走出來。
大部分同學經(jīng)過一番反應后,都豎起耳朵來聽。
“為了促進同學們的身體健康,使同學們勞逸結(jié)合,經(jīng)學校研究決定,從明天下午開始直至五月一日,每天下午上完第八節(jié)課,高三每個班級的同學都要以班為單位,準時到操場列隊進行跑操?!?p> A班里一陣唉聲嘆氣。
“又來了~”
秦妮不在意地抿了抿嘴,她是喜歡運動的。流汗的感覺挺爽,又快要接近秋天,涼爽的天氣跑步她還挺容易接受。
她不自覺地看向慕赫,慕赫根本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在聽,他永遠拿著筆在本子上畫著。淩章就不一樣了,眼睛盯著英語課本,一個字沒寫,但是嘴里卻念念有詞,似乎是在練口語。
再看看李林鈺,她倒是有在聽,整個人好像是卡在那里。陸欣這人就不一樣,趴在桌子上已經(jīng)愁眉苦臉了。
“跑步不是一件挺放松的事嗎?沒事的,我?guī)阋黄鹋?。”秦妮寫了一張紙條,向第一組第一桌扔過去。
紙條準確投到陸欣陸欣眼前,她悶悶不樂地打開了。
很快,紙條又被丟了回去,紙上寫著,“可是我媽說我每天下午放學后要立刻到市場去賣一會兒魚,我爸要出去進貨,我媽要去接我弟弟放學?!?p> 秦妮也感受到了她的苦楚,但是還是忍不住好奇,“進貨一定要自己去嗎?不可以讓別人送來?”
“普通的魚是別人送過來的,但是我們家還要進一些新鮮的野魚。那些野魚才是我們家最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因為那些野魚的身價一般都比普通的魚的價錢高出那么三倍,但是別人也愿意買。只是這個進貨的問題,現(xiàn)在野魚少了,村民們提供的魚也少,每家每戶不定量,所以有多個賣家。再加上最近多了一些競爭者,村民們不愿意和我們形成固定的買賣關系定期供貨,所以每次都要親自去收。去得晚了一點,甚至就收不到魚了?!?p> 秦妮看完這寫滿一整頁的字,認真理解了一下。她本來憤憤不平地想指責一下陸欣父母這種行為,但是看了這些,她瞬間明白了生活。
“沒事,只要你想溜,我就幫你溜。以后我跑完操就和你一起去賣魚。”秦妮快速寫下這些字,把紙條扔了過去,一項大工程好像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