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該是一雙怎樣的眼睛,闔上的眼皮微微鼓起,眼梢狹長,淡淡的紫色與潔白的月色融合,安詳而平靜。就這樣顯現(xiàn)在月亮的對面,百丈透明氣墻上,足足占據(jù)了幾十丈,供著下面的萬靈仰望。
所有的一切嗚咽悲鳴停止下來,好像在等待著號令。
陸黎身邊的灰衣人看到此景象,露出了訝然的表情,卻被他習慣性地掩蓋下去。
百丈氣墻上的青衣人抖了抖,雙眼里布滿恐懼?!白侠堑圻€有承靈人不奇怪,可怎么還有幾縷帝神的氣息散出……怪哉……”他喃喃自語,臉上清愁更深。
被裴憫擊飛后退幾里的陸池霧震驚地看著那雙闔上的眼睛,透過它好像又看見了那些荒蕪的歲月,一群拿著所謂大義來為難一個三歲多小女孩兒的高階者們,做出那些荒唐的所謂大義之事。
陸池霧無端嘆了口氣,右眉尖的疤痕豎立起來。
陸離看著跪伏在地的石安歌,看著她瘦削的肩膀,一身布滿灰塵褶皺的藍衣,突然很想就此離去——他不愿意看見這樣的她,她應(yīng)該永遠是冷靜沉著的,不會表露任何情緒出來??墒撬岵坏茫谑撬瓦@樣靜靜地站在她身邊。
天上的雙眼四周開始有氣流波動,從眼睛開始,鼻子額頭,三角耳,尖下巴……
原來這是一只狼,一只紫毛狼。她就這樣闔眼蹲坐著,不動如山。下面的狼群都壓低身體,尾巴夾在雙腿中間,輕輕戰(zhàn)粟著,又不敢嗚咽出聲。
石安歌的肩膀動了動,然后在這萬籟俱寂中緩緩直起了上身,緩慢而堅定。她仰起頭看著天上的紫狼。陸離看見她沾滿泥土的下巴尖處凝著一滴晶瑩的淚,在月光下,像水晶一樣。
當石安歌對上紫狼闔上的雙眼時,那紫狼就毫無預(yù)兆地睜開了雙眼,一雙紫色眼珠,像琉璃一樣冰冷淡漠,下面的所有的生靈全部敬畏得低下了頭。
陸離看見石安歌不緊不慢,不輕不重地抬手結(jié)起繁復(fù)的手勢,雙唇微微開合著,一雙眼睛依舊對著紫狼。
安靜的一刻鐘后,石安歌的手勢逐漸慢下來,腦門布滿細汗。
即將停止的一霎那,陸池霧突然沖了上來,喊道:“不可!你是她的承靈人,怎可能讓她替你師父成為無妄之墻!不僅不會成功,你也會被反噬而死!”
石安歌依舊我行我素,手勢停下的那一刻,紫狼仰頭對著圓月嚎叫,一時之間地下所有的狼全部對月而嚎,釋放著壓抑已久的驚嚎,此起彼伏,好不壯觀。
石安歌吐了一口心頭血出來,痛苦地趴伏在地。
陸離趕忙半跪下來:“這是怎么回事?”
“她竟然想讓那上古神靈代替裴太爺爺化無妄之墻!這怎么使得!”一身藍袍的陸黎走近蹲下,神色震驚。身后灰衣人一言不發(fā)。
陸離突然看見石安歌的頭發(fā)枯黃下去,不可置信喊道:“石安歌!”
“哎呦,本來以為我跑到這邊來想與黃沙蛇聊聊天,看看能不能恢復(fù)一下缺失的部分記憶,怎的又讓我看這人間慘劇?!币话雁紤械穆曇袈朴苽鱽?。陸離看見一個穿著灰白道袍的青年踏踏拉拉地走近,忽然覺得他有些眼熟,努力想了想愣是沒想起來。
“你是?”藍袍陸黎問道,“守樸古神!”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震驚看向來人。
石安歌兀的起身,抬頭望著來人的眼里有光芒閃過。
“低調(diào)低調(diào)!”被稱為守樸古神的青年抬起右手往下壓了壓,“哪是什么神啊神的,倒霉悲催的,我現(xiàn)在連家都回不去,你見過有做的這么憋屈的神嗎?”
陸黎沉默。
石安歌沙啞的聲音響起:“您的辦法是如何?”
守樸嘆了口氣:“方法是有,不過得看我的老朋友愿不愿意出手?”
“幫可以,你有什么可予我?”眾人尋聲抬眼望去,說話的卻是從不言語,一如亙古古石沉默站在藍袍陸黎身后的灰衣人。
守樸不樂意道:“你們這系的人恁的斤斤計較,小氣的很!舉手之勞都要回報,就不能模仿一下我家主人那般大公無私!”
灰衣人聽到這話也不惱,只平靜看著守樸。
“行吧,若有機會我主人醒來,我自叫他老人家來見見你家小主,可行?”守樸賣主賣的臉不紅心不跳,一副理所應(yīng)當?shù)谋砬椤?p> 灰衣人點了點頭后,看了一眼陸黎,就飛身起來。飛到半空發(fā)現(xiàn)守樸沒跟上,立在半空靜靜地看著守樸。
“你再怎么看下去,我也飛不了,我要能飛,早回家去了?!笔貥銦o奈道。
片刻后,陸離看著兩人飛向百丈氣墻,恍然大悟:原來是兩年前在山楂樹下遇到的守樸大哥!難怪這般眼熟!
一邊依舊跪著的石安歌眼睛緊追著飛走兩人的身影,枯黃的發(fā)絲輕輕飄起。
只見兩人飛到紫狼面前停住。
由于石安歌石是承靈人,神識共通,可以聽到二人的交談。
那守樸覷向紫狼道:“我好像對她有點印象,黑隱你記得她嗎?”
灰衣人黑隱無波無瀾回道:“我家小主人慶五百歲生辰的慶生會上,你代替你家鴻蒙帝圣出席??匆娝舶察o靜端坐在一旁,興起灌了她幾杯烈酒,讓她露了原形。追你追到了長白神山上,打了幾天幾夜。”
守樸心虛道:“幸虧她現(xiàn)在只是遺留下來的神靈之氣,否則以我現(xiàn)在這個慫樣,不死也半傷?!?p> 灰衣人不置可否。
“小姑娘,聽夠了就把你的氣之象收起來罷?!笔貥銓χ侠堑溃幌粫?,震懾萬靈的巨大紫狼就消失不見了。
“嘿,小青蛇兒,過來一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守樸雙手后負,笑著對墻頭上青影說話。
那沙蚺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周身愁云已散,神色堅毅,他定定開口道:“裴憫是心甘情愿化為氣之墻,我也吸不走他所化氣墻里的神靈之氣?!?p> “蟠虺,你還是老樣子,這次吸食了大半個綠城的地靈之氣,夠你等到被滅的那天了?!焙陔[一臉的嚴肅認真。
“哈哈!你們能把我滅掉早滅了,還能留我禍害人間!”“沙蚺”大笑著。
黑隱直接飛上前,那“沙蚺”卻在慢慢變透明:“你們的時間不多了,至多還有十年,好好交代身后事去罷!越掙扎只會顯得你們更可笑!”
二人沉默不語。
片刻后,守樸收起手中的羊皮書,黑隱手上繁復(fù)手勢不斷,念著守樸說與他的口訣:“大道無形,有無相生,生死相依,萬物有靈,聚!”
百丈透明氣墻白光一晃,地下所有人俱被刺的閉上眼睛。再抬眼時氣墻已慢慢實質(zhì)化,成了一道堅硬厚實的灰墻。
待兩人落將下來,枯黃頭發(fā)已變回黑色的石安歌忙問道:“如何?師父他……”
守樸不知道怎么開口,用手戳戳黑隱:“你講罷?!?p> 黑隱即道:“石墻已成,是否能聚靈而生,且看造化?!?p> 石安歌的眼睛灰暗下去。
溫琬琰跪落下地,悲慟大哭。在場的所有人都跪倒在地,神色悲痛。
抽噎細哭者,嚎啕大哭者,睜眼流淚者,掩面痛哭者皆有。
試問悲情至處,何能抑之?
潔白月光溫柔似水,那個悲憫蒼生的老人已是一堵守護之墻。
陸離心中一滯,后知后覺明白那個見面就夸他長得真俊,慈眉善目的老人可能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