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拉溜兒七八輛馬車,拉著時光、趙克他們幾十個學生,在布滿深淺不一車轍的土路上顛簸著,向遠處緩緩而去……
天上飄落下紛揚的細雪,坐在馬車上,像在原地晃悠,后邊的、前邊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三月下雪,時光的印象里是第一次。其實是雨加雪,細密得像煙,像霧,落到地上,落到臉上、身上,馬上就化了。學生們像是掉進了一個肅煞、空曠、灰白的朦朧世界。
前面?zhèn)鱽磬僮祢呑哟植谏硢》潘恋男β?,劉把式哼著小調(diào)兒搖頭晃腦,顯得樂哉悠哉。
有人開始和車把式拉話兒:“大爺,咱村種花生嗎?”
“什么玩藝兒?”
“花生,就是那個,花生。我們城里吃不著,到過節(jié)一人才給半斤?!?p> “噢噢,吾們叫‘落參’。種。”
一片歡呼。有人又問:“有多少???”
“有多少?隊里頭有個十兒幾畝,個人家還種點兒。個人舍不得吃,交上去能換倆錢兒不是嗎?”
車上的人群情激奮,七嘴八舌地問:
“賣我們吶,我們能多給錢?!?p> “對,我們不嫌貴,城里沒有啊?!?p> “落參?花生叫落參,那雞蛋你們叫什么?”
“叫白果?!眲咽綉?yīng)了一聲又繼續(xù)哼他的小調(diào)兒。
“有嗎?多嗎?”
“那還沒有?有的是。莊戶人家,柴米油鹽的零花錢兒就指著雞屁股了,誰們家不養(yǎng)個十幾二十什么只的呀?真是的?!眲咽讲荒蜔┝?。
“太好了,下次回去一樣先弄它十斤再說,先。”
“讓你這兒銷售土特產(chǎn)來啦,讓你這兒?”
“不懂了吧,咱們高價賣,這是幫農(nóng)民脫貧致富,明白嗎?咱們呢,來這兩三年,白果落參不愁了,也算沒白受苦白受累,這叫兩全其美互惠互利,知道嗎?”
“你剛來受什么苦受什么累了,你?”
“嘿——,你還怕沒有是怎么著?別急呀?”
劉把式對城里人的話見怪不怪的,只顧哼著自己才聽懂的小調(diào)兒。
時光落參、白果沒興趣,家里也沒給他這任務(wù)。架轅的是匹個兒很大的黃馬,有一股草料和汗味混合的氣味,挺好聞。他看著一扭一扭的渾圓的馬屁股出神。記得很小時候就有個夢想,長大了,要端著槍,騎著馬,去打仗。那會兒的男孩差不多都有過這樣的夢想,那是只是小時候的事兒。時光和別人不一樣,年齡越大這個夢想反而越強烈,來實驗班以后,想到農(nóng)村,他先想到的就是馬。這是他的印象里農(nóng)村和城市的最大區(qū)別。他印象,天生不是拉車用的,而是騎著跑的。真想有一匹馬,不是這種,而是脖子揚的高高的那種,在一個望不到頭的平原上可著勁地奔弛,那會是什么勁頭???就象電影里的那樣。時光憂郁的中學時代,靠這種夢想發(fā)泄著青春期的精力和能量。這會兒,他看著鼻子冒著白氣的馬,心里有點難受。它身子挺長,低著頭,脖子和身子成一個直線。都是拉車拉的,要是不被人套在車上,要是每天不這樣吭吃吭吃地拉車,也許能是一匹高頭大馬。
突然,馬車隊中爆發(fā)了一陣歡呼,時光從馬的夢中醒了過來。透過紛紛的雪花,前面隱隱的出現(xiàn)了一片非常高大的樹林。樹林一邊是松樹一邊是楊樹,足有城里十幾層的塔樓那么高。黑綠色的松樹和白黃色的楊樹披著銀白色的素裝,象是一對情侶,矗立在樹林兩邊,一條被冰雪覆蓋著的小河里已經(jīng)開始解凍,河水推著大大小小的冰塊象是藍天上的白云,搖搖晃晃不慌不忙互相擠撞著向前緩緩地漂浮……
“噢哦——!到家噢——”前面噘嘴騾子吼了起來,空曠的田野引起了長長的回聲。
許多人跟著喊起來:
“噢哦——”“嘿——”
有人歪批電影《閃閃的紅星》,喊著: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我,胡——漢——三——,又回來啦!”……,回聲連綿不絕……
幾聲清晰的狗叫,馬車隊繞過那片樹林,進了一個散發(fā)炊煙、柴草芳香的村落——平各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