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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與刀

洗劍酒樓說書人

國師與刀 筆下萬里路 3107 2019-10-08 20:25:27

  受到陳缺太過異樣的情緒感染,周嵩興致不高,老管事偶爾會說道幾句,但也無往日飯局上的自在。

  待陳缺放下碗筷,周嵩舉到嘴邊的酒杯停了下來,余光悄然打量了坐在一旁發(fā)著呆的陳缺,沒有再飲的意思,而一旁的老管事也已起身開始收拾。

  天蒙蒙亮,熱鬧又喧嘩的煙花爆竹終于息聲,街上胡同里彌漫著濃濃的煙塵與刺鼻的煙火味,煙霧難分。

  “孫方幾人的家眷我都有派人接濟(jì),雖沒了丈夫,兒子,但生活不會成困難?!?p>  周嵩目不斜視,緩緩說道。

  陳缺“嗯”了一聲。

  “秋陽郡主的事目前為止只能定論為失火,不要再追究,或者揣測?!?p>  周嵩語重心長,慢慢說道。

  他太了解陳缺的性子,喜歡認(rèn)死理,不依不饒。爺倆在這京城里大小兇神的名號,他周嵩是可讓小孩止啼的大兇神,而陳缺則是盯上誰,誰家就要雞飛狗跳。這件事,背后不管是陽謀陰謀,國師那不松口,他也再利用不了職權(quán)之便,而這幾個月,他已經(jīng)動用了能用的關(guān)系一直在找尋郡主的下落,但是依舊沒有半點收獲,盡管,他也不信,那場大火中喪生的是那年輕美麗的少女,可他真的盡力了。

  陳缺愣在原地,眼神空洞。

  晴天霹靂。

  一開始只以為許秋陽是被天子遣返遙南,再壞一點的結(jié)果也就是不辭而別,沒成想從周嵩口里說出來的時候,陳缺難以置信。

  “好好的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p>  陳缺低下頭,鼻子有些泛酸,他沒想到是這樣的結(jié)果,喉嚨微動,哽咽著道:

  “什么時候的事?”

  “好幾個月了?!?p>  周嵩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鐵杖慢慢拄著地,往屋外走去,不愿多提。

  “我這就去找國師?!?p>  陳缺緩慢起身,像是全身的力氣都用盡,當(dāng)由最親的人說出最難接受的話時,他只覺得這一年下來的所有酸楚在這一刻,全涌上心頭。

  周嵩大袖一揮,攔在了陳缺身前。

  從小到大,這位在京城一步一步爬到千戶之位的周大人不管在外如何彎腰駝背,又辦事果決,但在家,在陳缺面前,堪比晚年得子的老父親,要什么是什么。

  今天,是第一次說不。

  哪怕傷了心。

  國師脾氣再好,但也不會由著陳缺胡攪蠻纏,到時候夾在中間為難的是知情最多的他,而他又能怎么辦?

  “難不成還把刀架在老人脖子上,逼著說出個一二三來?!?p>  周嵩嘆了口氣,“郡主大人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p>  應(yīng)該,不確定,話有留白。

  ……

  ……

  除夕夜里,富庶人家不去說,庭院大小屋子中點著青瓷燈,油燈,更有權(quán)貴望族以夜明珠取明,放置大堂,夜如白晝,普通人家也是屋屋點燭,圍坐一團(tuán),烤火話家常。

  按照傳統(tǒng),當(dāng)天夜里,要守歲。

  半夜,大戶人家管事,小戶人家當(dāng)家人著厚棉衣,出門放花。

  小孩子打打鬧鬧,精神好,跟在長輩身后,蹲身捂耳,眼睛一眨不眨。

  煙花升空,天下輝煌。

  陳缺一個人在家中,獨坐到天明。

  除了周嵩,陳缺再無親人,國師只能算一位慈祥些的長輩,或直屬上司,按理陳缺理該拜訪一番,可有了異火案后,雖不知遠(yuǎn)在遙南的五王爺是怎么想,但在陳缺這,已成了過不去的坎,他怕見到老人,忍不住要問。那些以前共事的青衣,在嶺西一戰(zhàn)中全部折損,想要找人喝酒聊天也找不上誰,即便在,他也不會真去找。

  偌大一個京城,好像哪都可以去,哪又都不可以去。

  心有牽掛,了無痕。

  陳缺在家頹廢了好些日子,被扣押在青衣衛(wèi)的刀劍也在青衣衛(wèi)超高辦事效率下早已送來,無所事事,那便喝酒,練刀。

  初一不宜出門,關(guān)上院門,刀氣肆虐,堪比滿天風(fēng)刃。

  初二,有一位年輕書生路過,說是路過,手中卻提了登門禮,溫婉女子跟在身后,推著木椅。

  書生意氣風(fēng)發(fā),又心思細(xì)膩,不提道德學(xué)問,只問過陳缺,近來如何,又去了哪?

  女子在那身后嬌嗔道“一來就問這問那,小心給人趕出門?!?p>  陳缺卻給這一問,問得有些想些委屈,整個天下的人都在變,只有眼前這位讀書人,一如一塊暖玉。

  怔在原地,那些在外磨練而來的圓滑膽氣在這一刻泄了氣,支支吾吾,好在那位善解人意的女子及時說了句:

  “說句新年好,新年新開始?!?p>  無聲處潤人心田,兩人真乃天作之合,絕配。

  花無冬,司徒靈。

  最后年輕書生笑了笑,拒絕了想要接過木椅的陳缺,說還有事在,就不叨嘮了,讓陳缺有時間記得去找二人,一起吃個飯,很久沒一起吃飯了。

  目送著兩人離去,手中提著花無冬遞過來的京城有名成衣鋪(云織坊)制作的衣裳,陳缺好久才挪步。

  說是說不留在這吃飯了,不麻煩陳缺,事實上,兩人卻連門檻都沒邁入。

  有友花無冬,大幸。

  ……

  ……

  殷實大戶人家的年,可從小年一直到正月十五,吃完元宵坨子,再看一場煙花。

  普通人家則在初五,初六之后,在外務(wù)工謀生的人早已踏上了離鄉(xiāng)之路,便是京城當(dāng)?shù)鼐用褚糙s集的趕集,開店營業(yè)的營業(yè)。

  路途遙遠(yuǎn),相聚短暫。

  不知從何時起,京城有一部不知出處,由私人編纂的小說集頗受歡迎,這個江湖意思最淡的地方百姓對那江湖盛事充滿了好奇。

  書中講的是百年間發(fā)生的江湖大小趣事,出了多少驚艷絕倫之輩。

  最先從那白衣下天山說起,一襲白衣,于當(dāng)世無敵,開創(chuàng)了江湖廟堂聯(lián)袂之始,自此天山成了天下的第一大派,而那白衣飄飄的得道高人更成了天子的座上賓,在江湖修為第一,武德更是第一。

  之后則是劍客的江湖,那位劍宗老宗主溘然長逝后,稍為年長些的則在嶺西王猿北,薛紫花一輩,其中就有年輕時薛紫花闖蕩中原,王猿北劍挑嶺西,和那位貫通兩地劍術(shù)的竹劍岑竹寺。

  緊接著,柳生橫空出世,一人一劍,便讓這個天下的風(fēng)采傾向一人,不管是正值壯年的嶺西劍道大家,還是中原劍宗,甚至更遠(yuǎn)的漠北巨劍,都只能避其鋒芒,繞道而行。

  不過也有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地方,比如對這一年如日中天,風(fēng)頭無兩的武林盟主趙鐵拳,筆墨極少,甚至可以說無,便是對那前幾十年趙鐵拳出山成名事跡也只是一筆帶過,按當(dāng)今天下的局勢來說,不說廟堂要與這位江湖只手遮天的大物禮讓三分,至少江湖在趙鐵拳面前只能俯首稱臣,這個時候不趨炎附勢巴結(jié)一二,反而故意忽視貶低,背后要不是有大人物支撐,不知底氣何來。

  書在慢慢寫,還有專門的說書人在大小酒樓里說書。

  一開始,聽書的人不多,說書生意極為慘淡,冷清,后來斷斷續(xù)續(xù)有停下步子的人,聽上兩句,漸漸,對那真實存在的江湖人物欽佩不已,愛恨情仇身臨其境,試問自己美人重要,還是漫漫武途重要,說書先生不過中年,渲染氣氛,敘述故事的能力卻極為老道,說到愛恨情仇都有蕩氣回腸的氣勢,聽眾越來越多,錢袋子鼓的,打賞起來眼睛都不眨,錢袋子較癟的,聽著聽著,也會吆喝一聲,來壺酒,故事佐菜。

  京城這種安定太平的地方,除了官,就是商,街上只有官差佩刀,便是那些大戶人家的隨從保鏢都不可擅執(zhí)器械,沒成想,會對江湖事,如此心神向往。

  說書時間定在下午三點,來早了,等著,來晚了,什么時候來的,就從什么聽起,反正都只是聽個斷斷續(xù)續(xù),也沒人能一日不漏,全收于耳。

  說書地點,萬象街,十里商鋪,洗劍酒樓。

  酒樓名字,便很有江湖意思。

  今天,說書先生第一次提前到了酒樓,這位從不因生意慘淡便怠慢一刻,生意興隆便提前一刻的中年書生,一臉正色的坐在酒樓大堂中央,閉目眼神。

  今天要講的是那天才劍客柳生的成名一戰(zhàn),不說驚天動地,卻成了之后江湖人談之色變,避諱莫深的一樁大事,牽涉太多,太多。

  二十一年前,柳生名動江湖,一劍斬殺天下魔頭,陳本園,匡扶正道,為武林除害,是以,不管柳生脾氣再怎么差,如一柄利劍直來直往,也沒有人敢嚼口舌,畢竟那出世第一劍,正值當(dāng)年廟堂權(quán)爭,江湖動亂,出見時機,劍速,劍意,天時地利,橫切風(fēng)雨。

  不時有人入座,多是三五結(jié)伴而行志同道合的朋友,早來些,也能聽得清楚些,哪怕這位先生說書時,無人喧嘩,但也希望挨著這位江湖歷史“見證者”近一些,沾染一些江湖灑脫,那嘴里講述的大起大落,不過是一口酒下的輕聲感慨,或嘆息一聲,便算有了些感同身受。

  聽眾陸續(xù)趕來,找個好些位置落座,或站,討論下之前的劇情,預(yù)測今日所說,還有對江湖有所了解的,用那道聽途說來的故事在同伴面前吹噓,唾沫橫飛,宛若自己是當(dāng)事人。

  一聲驚堂木響,滿座皆驚,小小洗劍樓,余音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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