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沈健,年齡與我父親相近,精神狀態(tài)卻極好,貼緊的胡子修稱著臉型,細邊眼鏡稱出一副斯文書生的樣子。
沈健選的地方,讓我隨便點,想吃什么點什么。
“就當我盡地主之誼為寧小姐接風。”沈健說著。
沈健說,“今天我們不談工作,就當是朋友之間的聊天,我一見到寧小姐的時候,就感覺像我一位故人,很是投緣?!?p> 我隨便點了幾樣菜,心里還是對沈健有所防備。
“那您那位故人現在在哪兒?”
沈健撫了撫眼鏡,“他早已經走了,正是因為這樣,才更讓人懷念啊。我不止一次想過,要是他還在,那我人生真的沒有遺憾了?!?p> 也許是直覺或者之前的聯(lián)系,我感覺沈健所說的那位故人,很可能就是我父親。
于是我感嘆道,“車馬輕裘,與朋友共,才是人生最好的狀態(tài)啊?!?p> 沈健一聽,鏡片后的眼睛有些濕潤,望著我說,“與朋友共,真的……太難了?!?p> 我還想說些什么,被沈健截胡,“你看我,今天是跟寧小姐吃飯的日子,怎么在說這些來了。我自罰一杯?!闭f著拿起酒杯喝了下去。
喝完,沈健說,“總感覺叫寧小姐有點怪,你跟我女兒差不多大,不如我叫你小橋如何?”
“當然可以?!蔽铱粗蚪?,合稱的外表會讓人放松戒備心,可剛才那幾句話里,無時無刻不在顯示著他內心的城府。
對于剛進入社會的年輕人,年長一點的人通常會以父輩的姿態(tài)同化或壓制他們,使得他們逐漸放棄內心的警惕和防線,更好的為他們拼命。通常,這在學校或黑社會里常見。
“小橋啊,家里爸爸媽媽怎么樣,身體好嗎??!鄙蚪⊥蝗婚_始問起我的家庭情況。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看起來這是個拉家常的問題,其實這會暴露很多信息。
比如,你回答說他們挺好的。看似不泄露任何信息的答案,卻在你回答的那一刻被人看出——你和父母的關系不太親近。因為你把兩個問題自動并成了一個回答。
但一般與父母關系親近的人在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們通常會說,他們很好,身體也還健康。
從兩個回答來看,如果心思縝密的人一聽就發(fā)現問題了。
我似乎知道沈健要打探些什么,于是笑著說,他們現在很清閑,天天到處去玩,身體當然也好得不得了。
我特意說了‘他們’,掩蓋了我父親的情況。
沈健笑笑,毫無破綻的臉上堆砌笑容,說,“替我像你父母問聲好。”
“我會的?!?p> 一頓飯的時間很快過去,我有點訝于沈健的話,在問及我家里的情況之后再也沒有涉及,反倒問起我的自身情況來。
出了店門后,沈健本來想送我回去被我拒絕了,于是他就被司機接走了。
這一頭沈健的車剛走,小易的車停在了我面前。
“上車?!?p> “你還跟他吃了飯?今天沈健跟你說什么了?!毙∫走呴_車邊說。
我拉好安全帶,“他想側面打聽我爸的事,我扯過去了?!?p> “看來我們的方向沒錯?!?p> 我點頭,說,“嗯,真的有必要去一趟貢嘎山,這事情越來越迷?!?p> “多久?”
“明天?!蔽叶⒅嚧罢f。
小易頓了頓,最后還是回答,“好。”
當天夜里,我和小易趕著夜航回到了西南地,長途跋涉后我竟沒有一絲疲憊,我能感覺到事情的真相就在那兒等著我,我得趕緊去將它揭開。
我不累,不代表小易不累。
從機場到家的路上,小易坐在出租車后座上偏著頭閉目休息。
窗外的夜很深了,一閃而過的燈光影影錯錯的拂過他的臉,看上去平靜安寧,驚擾不了世上的一粒塵埃。
“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我心里默念著這句話,正當應景在小易身上。以為他就是肉眼凡胎,但他偏生就與別人不一樣。
或許感覺到了我視線的注目,小易的睫毛一動,慢慢睜開有些充血的眼,涅糯著聲音,說,“還有多久?”
“還早,你再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蔽一卮?。
小易身體動了動,揉了揉眉間,什么話都沒說重新閉上了眼。坐姿完全不像平時的羅剎鬼,反倒有點乖巧。
我悄悄拿出手機,在狹窄的后座拍了他一張照片,由于晃動,照片有些模糊。
收起手機,我轉頭望著窗外,看著萬家燈火出神。
“客人,到了?!辈恢裁磿r候師傅好心提醒道。
我噔一下回過神,轉頭拍了拍小易肩膀,“到家了,醒醒?!?p> 小易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點點頭,由于個子太高加上剛睡醒肢體有點不協(xié)調,于是在扶手和我的幫助下極其艱難的下了車。
剛下車,小易就像一個紙片人一樣往我身上倒。
“誒誒誒,”我手忙腳亂的抓住他,“你干嘛。”
小易身體死死壓在我身上,像一袋面粉,只不過是人形板一樣的面粉。
“腳……麻了?!毙∫孜搪曉谖叶呎f。
“嗯?”我有點疑惑,但一想到他腿長手長的蜷在那個憋屈的后座里睡了一覺,腳不麻才怪。
“那怎么辦?我扛你上去?”我穩(wěn)住小易的身子。
小易哼哼了兩聲,覺還沒醒似的,說,“不用,我要抱上去?!?p> 我:“……”
“放屁,自己滾上去?!蔽乙话淹崎_他,轉身準備走,也不管他真站不穩(wěn)還是假站不穩(wěn)。
“嘭?!鄙砗笠宦暣箜憚?。
我趕忙轉過身看,小易那碩長的身體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跟個棺材板一樣,神情嫉妒痛苦,看來是磕著頭了。
“該!”我罵了一聲,走過去蹲下來,“摔死你?!?p> “我這都……這都工傷了,你怎么還能落井下石呢?!?p> “對呀就是落井下石,你再不起來我可就泰山壓頂了?!蔽艺酒鹕韥恚呐氖挚粗?。
“壓頂?拿什么壓?你嗎?”小易突然笑起來,“不如換個地方,樓上的床還不錯?!?p> 我聽出話外之音,不自然的眨眨眼睛,踢了他一腳,“放屁!”
小易輕輕吃痛,從地上站起來,瞬間高了我一頭,居高臨下,說,“開玩笑,走了,明天還有正事呢?!?p>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虛似的舒了一口氣,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