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指鹿為馬（3）

　　鄆城歷史悠遠(yuǎn)，有一種歲月沉淀的古樸感。斑駁的古堤，合抱的垂柳，飛檐絕壁、粉墻黛瓦，老街坊里，有著江南特有的美。

　　葉晗信步游玩，拾級而行，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出顧鳶的倩影。江南，這是她自幼生長的地方。腳下的每一塊青磚都是光滑如鑒，在歲月里一點點磨平了棱角，全身都涂抹著溫潤的包漿。

　　他的鳶鳶，生于斯長于斯。他腳下的每一塊青磚，都有可能親吻過她的腳印，她從一個嬰兒，一天天的長大，出落得越來越美。葉晗的思緒飄得很遠(yuǎn)，仿佛就是這樣的一條長街，他推開一扇吱呀作響的門，昏黃的燈光里，顧鳶裹著狐裘，明眸皓齒，白衣勝雪。她靜靜坐在那里，時光都凝固了。

　　沿著長街走去，一扇扇清漆或者黑漆的木門，考究的門檻和锃亮的門把手。這里是古街，但是小城市里，又不是旅游旺季，游客寥寥，茶館酒肆里更多的是本地食客。

　　葉晗一家一家的看著，江南的美食，對他來說，不是太油就是太甜。這世上沒有另一個地方，能夠安慰漂泊在外的楚府人的胃，楚府人多多少少能夠做一手地道的楚府菜，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

　　拐角的一家，壁櫥里放著油紙傘，門口擺著嬌艷的臘梅。葉晗觀察一家小店這么久，絕不是因為它有油紙傘和臘梅花，而是他瞥見了一個朝思暮想的背影。

　　顧鳶背對著他，一襲白衣，正對著柜臺前的人比劃著，像是在說些什么。葉晗抬腳，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這個小冒失鬼，居然用錢包占座。葉晗看著桌上的小怪獸皮草手拿包，無奈地?fù)u了搖頭。

　　“沒長眼啊，這么大個包看不見?！鳖欨S端著盤子，卻見自己的座位被人給占了，怒氣沖沖地放下餐盤就要和來人理論，定睛一看竟然是葉晗。

　　“是你呀，這么巧。坐吧坐吧，大不了我換個位置。”顧鳶坐了下去，用吸管戳湯包，手一哆嗦，把湯汁戳得到處都是?！柏浡闊┑倪??！鳖欨S把吸管扔垃圾桶，又拿了一雙筷子去夾生煎，一口咬下去，湯汁四溢，葉晗伸手擋在臉前，滾燙的湯汁灼傷了手心。

　　“不好意思，要不我換個位置？”顧鳶嘴里客氣著，卻愣是沒有挪位置?！盎⑵た廴鈦磉?！”服務(wù)生端來一盤油汪汪的帶皮五花肉，里面有整整三塊，肉片下面的青菜都是油汪汪的。

　　“你回去不會跟顧筠亂講吧。”顧鳶一臉地不屑?！安粫??！比~晗回答。他才不會亂嚼舌根，更何況對方是他最愛的人。顧鳶原本想說：“就算你告訴他我也不怕?！钡强倸w覺得那樣說太幼稚，再加上不滿他的態(tài)度，于是就補充道：“我和祁學(xué)長剛剛約會回來，你也不會和他講吧。”

　　“不會?！比~晗垂下了目光，努力抑制住內(nèi)心的痛苦。他日日夜夜思念著她，她卻毫不在意。她去找別的男人，為什么要告訴他呢，是他自取其辱，眼巴巴地過來受這份罪。

　　“我平時不吃這么多的，”顧鳶正解釋著，一盤鹵水拼盤“咣嘰”一聲砸了上來，“他們家在城郊，那么遠(yuǎn)，你也知道的，很消耗體力的?！鳖欨S嚼著五花肉，腮幫鼓鼓，她對他眨了一下眼睛。

　　葉晗默默注視著她，心里滿是悲涼。他實在是無法想象她在別的男人身邊的樣子，誰也不行。

　　“又是花生，連個毛肚都沒有也好意思叫鹵水拼盤。”顧鳶一邊吐槽，一邊把屈指可數(shù)的幾片毛肚往嘴巴里塞。“走，我做菜給你吃?！比~晗內(nèi)心極度復(fù)雜，拎起顧鳶就走。

　　“喂，我的錢包。十三點啊是!”顧鳶撲騰著手腳，葉晗又拎起擱在椅子上的錢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放開我，你放手！臭流氓?！鳖欨S手腳亂蹬，葉晗不為所動。

　　“人家要帥哥哥公主抱嘛?！鳖欨S突然撒嬌，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葉晗臉色稍霽：“如你所愿?！毕乱幻耄吐淙肓艘粋€溫暖的懷抱里。他的唇，印上了她的額頭，她閉上了眼睛，不讓他看見她的慌亂。

　　“我恐高。”顧鳶說著，趁機把臉埋進(jìn)他的胸膛。他的衣服上，有沒藥和檀木的香氣，高檔織物特有的廓形，柔柔地貼在她臉上。顧鳶明顯感受到，抱著她的那雙手，箍得更緊了。

　　長街不長，葉晗卻走的極慢。他愛的人不愛他，他好想就這樣抱著她，一直走下去，這條路永遠(yuǎn)不要有盡頭。他好想問她：“祁芩也會這樣抱著你嗎？”久別重逢，這樣的話題實在是煞風(fēng)景。

　　路的盡頭，是一輛寶藍(lán)色的Ghibli，葉晗打開車門，把顧鳶輕輕放在副駕駛上?！澳銜_車呀？”顧鳶睜開眼，環(huán)顧著胡桃木和小羊皮的車飾。

　　葉晗的臉在她眼前放大，她以為他會吻她，結(jié)果他只是給她系上了安全帶。他胸口的襯衫上，有一個油乎乎的印子，里面還有一點淺紅色。顧鳶死死盯著那塊污漬，表情復(fù)雜。

　　葉晗看了一眼，苦笑道：“你總是這樣。”“就一次?！鳖欨S伸出一根食指，理直氣壯地說道。葉晗抽了一張紙巾，擦干凈她油乎乎的嘴巴。又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她油乎乎的兩只小爪子。

　　“我記得你以前總會把臉埋在我懷里，化妝的時候，口紅印就會蹭到我的襯衫上?！比~晗握著方向盤，兩顆淚珠從眼眶里滾落。車?yán)餂]有放音樂，淡淡的檀木和沉水香，勾勒出相思的苦澀。

　　“對不起?！鳖欨S抱歉地說?！澳銓Φ闷??！比~晗回答。“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沒關(guān)系，留著你口紅印的襯衫，我還保存著，舍不得去洗?！比~晗補充到。

　　顧鳶沉默了，他總是這樣，裝出一副爛好人的樣子，讓她舍不得離開。她深知這不是他的本性，卻無比受用。她好怕，自己只是一只獵物，享受著被追逐的快樂，落網(wǎng)后，等待她的只有死亡。陷阱里的困獸，一步步的，想著突圍。即使，她愛上了布下陷阱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