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
當——
一聲古樸悠遠的鐘聲劃破了寂靜的夜晚,飄蕩在姑蘇內(nèi)城河上。
似是被鐘聲驚擾,城內(nèi)本是低頭靜默的芙蓉骨朵兒竟在這一刻紛紛鬧騰了起來,一簇接一簇地舒展開了葉瓣。沒多久,寧靜雅致的古城就被托放在了盈盈淡粉的花海里,風一過,濃淡適意的花香蕩起漣漪,幽幽飄散。
美極。
就是可惜了,這一切都發(fā)生的靜謐無聲。
而與這美景不遠不近的相對著的十里之外,鐘聲的尾音隱隱約約。
一處挨著暗河的亂葬崗上,大片大片的幽幽蘆葦蕩因為夜風吹過,和著悠遠模糊的鐘聲,發(fā)出窸窣的聲響。
暗影憧憧間,不知哪里猛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驚起了一攤昏鴉。
“咳,咳咳?!?p> 模樣潦倒的纖弱女子拖著一身隱隱還能瞧得出顏色的嫁衣,用力從暗河中爬了上來,跌跌撞撞走了沒幾步,又被一叢雜草叢生的墳包子絆倒在地。
太叔妤一時摔得疼了,抬手捂住臉,蜷縮著好一會兒沒動靜。
誰能想到她運氣這么衰,好好計算過的通過暗河死遁的方法,半路上竟然遇見了渦流!
直接被沖到了不知道哪塊地界。
也不知道如今離哥哥所在的邊北還有多遠。
太叔妤此時有些發(fā)燒,頭腦發(fā)脹,盡力回憶著看過的西凰地理圖,推測著自己可能處在的位置。
手背上突然傳來黏膩濕熱的癢。
她不耐煩抬眼,卻猛然一驚!
一只半癱在地上,瘸了半條腿的癩皮狗,正伸著一條暗紅濕滑的長舌,緩慢而貪戀地舔著她的手背。
腥臭的痰涎順著它齜起的尖牙從嘴角滴落,一對綠油油的大眼半耷拉著,正緊緊盯著她一舉一動。
哪怕它此刻看著有些虛弱,但太叔妤就是知道,這是一只餓/惡犬。
因為像極了她第一次遇見暮朝歌時候看見的模樣。
想到那個人,太叔妤垂眉,心頭沒法抑制地升起了一股股的膩煩,卻還是不得不轉(zhuǎn)過去僵硬的脖子,耐著性子去查此時身邊的境況,思考著如何找到突破口,逃命。
客觀來說,武力值差距有點大。
太叔妤有點慌。
她下意識就看了一眼四周有沒有墨筆……
然而正值月中,一彎圓月高高的掛在天邊,被薄紗似的烏云半遮半掩,不甚明亮的冷霜灑落一地。
視力所及,亂葬崗荒草萋萋,連爛筆頭都找不到一支。
太叔妤默,筆到用時方恨少啊。
她動作細微地縮回一點手背,才一動,就看見那只黑黝黝的癩皮狗眼神猛然兇狠了一霎!
但又很快焉了那股子氣勢,瞧了身后一眼,虛弱地低低嗚咽了幾聲示弱。
太叔妤不動聲色地用余光看過去,就看見在那癩皮狗背后,不遠不近的,還包饒著另一圈東西,也閃爍著一只只泛綠光的珠子……
是狼。
群狼。
太叔妤:……
前有癩皮狗后有兇狼。太叔妤咬牙,現(xiàn)在安慰自己被狼吃掉總比被癩皮狗吃掉要好看一丟丟,會不會太沒骨氣?
可她……不想死。
她答應了祖父會接哥哥回家。
太叔妤指尖用力扣上荒地,柔膩的掌心立時被底下細長的雜草和粗糲的石子劃破,點點刺痛帶來頭腦的短暫清醒。
癩皮狗仍死死地盯牢了她的一舉一動。
對于太叔妤而言,手下的機會只有一次!
無論是選擇本身更為堅銳的碎石,還是細長的雜草枝葉,對癩皮狗一擊之后,被血腥驚動的狼群必然群起而攻之。
她沒有再換武器的機會。
只是,如果說她的手能點筆成刀,那么在危機的刺激下,點石呢?或者點更為細長順手的草枝呢?
太叔妤沒試過。
兩者之間根本沒多少相似之處。
她頭一回懊惱自己沒有好好開發(fā)這特殊的天賦。
太叔妤耳角慢慢染上濕熱的觸感,伴隨著腥臭嘔心的味道,還有癩皮狗斷斷續(xù)續(xù)續(xù)的似興奮又似小心翼翼的喘息。
癩皮狗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
它本身耐性極好,不然也不會如此蒼老之后,憑借著一條瘸腿,還能在亂葬崗這樣沒什么活物能吃的地方存活下來。
但它此刻太虛弱太餓了,對食物的需求超過了一切,甚至于面對狼群都不愿意輕易放棄。
終于,如此又僵持了一會兒之后,癩皮狗那雙兇煞的綠眼閃過一抹幽光,獠牙無聲張開——
太叔妤暗暗呼出一口氣,攥緊手里的碎石。
卻不想在她全力的戒備之后,癩皮狗只是“汪嗚”了一聲,又合上了獠牙,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一旁的墳土堆里,趴伏著前腿,不遠不近地看著這邊。
它還是放棄了和狼群的爭搶,只等著群狼吃完之后撿些肉沫殘骨。
如今只剩太叔妤自己獨對群狼。
她額頭浸出冷汗,因為用力過度而痙攣抽筋的手指幾乎要握不住碎石……但就是這樣,也至始至終不曾發(fā)出一聲哽咽和尖叫。
太叔家的風骨,不能丟。
在離她不遠處——
一截老樹橫支出的粗大枝丫子上,一個穿著牡丹花樣的騷包袍子的少年嘴里銜著截骨哨,正晃蕩著只腿,無骨蛇似的,半倚半坐地在那兒看戲,看得津津有味。
可惜下面的發(fā)展遲遲不如他意。
這瘋女人怎么就是不哭不鬧呢?少年不大高興地瞇了瞇眼,站起身,立在樹梢上,寬大的袖袍迎風招展。
這么大的動靜很快驚動了下方。
反應最快的當是狼群,看向他,兇狠地嚎叫了幾聲。
反觀太叔妤,一張清婉柔弱的臉上卻是沒什么變化:連半點看見活人了,可能得救了的喜悅都沒有。
也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什么。薛雪又一次沒猜對下面瘋女人的想法。
他有些懊惱,但想著自己的那點子覬覦,終于還是在群狼將動的前一刻,動了動嘴。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隨著他口里嘲哳的哨子聲響,天邊原先半遮半掩在烏云后面的圓月溜了出來,光輝正好映落在他身上……
纖長的身子骨介乎于少年于弱冠之間,月光揮灑,照得他明容花衣,鬢角眉尾朱色的未名花樣,竟是說不出的嫣艷詭美。
眼角一滴淚痣。
山野妖魅似的。
下一刻,底下的狼群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一雙雙本來泛綠的瞳子閃爍過星點的血色,然后發(fā)了瘋一般,相互沖了上去,彼此撕咬!
頓時血腥味彌漫。
而一片廝殺中,花袍子的少年不緊不慢地走下了樹梢。
沒錯,是用走的。
他意態(tài)閑適風流,從高聳的枝梢上慢條斯理地下來,如履平地。若非艷俗的花袍子的品味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看著就像是哪個世家大族精養(yǎng)出來的子弟。
薛雪蹲在太叔妤身旁。
一張嫣艷漂亮的巴掌小臉上掛了甜絲絲的笑容,連嗓音也是甜絲絲的,含了蜂蜜似的,道:“喂,漂亮姐姐,我救了你。大家都說,滴水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