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大夫來了。”
管事婆子劉嬤嬤一直是闊朗的性子,辦起事來也是有條不紊的,只是嗓門有點大。
這不,人還在外院,聲音就傳到了內(nèi)院的閨房里。
大爺來了京城,亦沒有理所當然的要在已經(jīng)分府的二老爺府分享一席之地,而是自己花了多年的積攢買了這座不大不小的府邸。
雖說府邸不大不小,可相對于如今的身份亦是恰好。而且,在這京城之地,寸土寸金,能且不仰仗長輩獨自置辦這么一處院子,還是他夫人勤儉持家所積累起來的,也就是希望有這么一天。
作為唯一閨女的院子,擷芳苑完全可以比擬戶部尚書府最高規(guī)格姐兒的院子,亭臺掩映,花木扶蔬,值此早秋,部分花兒仍開得瀲滟,濃郁的花香鋪滿了整個院子。
聲落,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院進入內(nèi)院。
月亮門前,探著身子的青禾早已等得不耐,看到劉嬤嬤領(lǐng)著一個中年大夫、一個少年醫(yī)童匆匆走來,麻利地讓開身子,還不忘關(guān)切的說一句:“麻煩大夫費心些,一定要讓我家大小姐醒過來?!?p> 中年大夫以及背著藥箱的少年醫(yī)童同時把眼里的光線照到她身上,臉上透露出隱隱的嫌棄。
醫(yī)者仁心,還用得著你一個丫頭說三道四。
“大夫,有勞了?!?p> 一行人剛進屋,原本坐在床沿的梅之云麻利的站了起來,一副恭謹?shù)臉幼印?p> 當家主母這樣的態(tài)度令中年大夫忘卻了剛才在外面的些許不快,微微頜首,便坐到床邊的圓凳上,開始為翦云照診脈。
站在一邊的梅之云一直注意著大夫臉上的變化,只見他微微處眉,一副深思的模樣,心底里關(guān)切得不行,卻也不敢出聲打擾。
這時,床上少女的眼睫毛輕輕擅動,上下眼瞼亦是一跳一跳的,只是除了診脈的大夫不眨眼的盯著她,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夫身上。
他們一家來京城一月有余,眼前的大夫自是不熟悉的,因此,彼此間便多了一份猜忌。
大夫診脈的時間只是三個呼吸之間,這也是因為床上的人還是閨閣女子,便多了一份謹慎。
雖然只是這么短的時間,梅之云的手掌已被自己的手指甲掐出血來。此時此刻,她真的很緊張,甚至比十六年前跪在地上聽著宣旨太監(jiān)尖著嗓子唱著皇上對她一家的判決時還要緊張,以及無所適從。
如果除掉對娘家人的牽盼,對于她現(xiàn)下自己的小家,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滿足,她不希望這份圓滿被無情的掠奪。
因為緊張,帶動她內(nèi)心的恐慌,在大夫的手從翦云照手上挪開時,她的眼里已經(jīng)盛滿了淚水,卻依然靜靜的立著,等待大夫的宣判。
“去,給病著的人弄一碗蜂蜜水……如果沒有蜂蜜水,糖水也行?!?p> 中年大夫雖然不熟悉這一家子,卻也多少了解是進京不久的官宦人家。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勛貴官宦人家,官大官小或是當什么官,作為仁生堂的坐堂大夫無需刻意探查,時間長了,自是一清二楚,保證連各家主人的性情都摸得明明白白。
人吃五谷雜糧,哪家敢說不需要醫(yī)者的?
大夫吩咐完,自有人聽從的去弄了。這是閨閣女子的閨房,他也不便長呆,意思明確的一句吩咐過,他便站了起來,對梅氏點了點頭:“去外間說?!?p> 梅之云探詢地看著大夫臉上的表情,似乎并未顯得那么緊迫,而是一副從容的樣子,心底里的恐慌便減了一大半。
除了青禾與青稞兩個丫頭留在內(nèi)院待侯,其余的人都跟著大夫來了外院。
因為翦大爺?shù)募页醭醢捕ǎ±锏娜耸志o缺,外院的打掃并不那么精細,雖不至于有明顯存跡的污漬,些許的灰塵卻也是存在的。
這時代的人還習(xí)慣盤腿而坐,或是跪坐,幾案、蒲團規(guī)整有序的擺放在待客廳里。這時,劉嬤嬤已經(jīng)主動上前把大夫引進待客廳。
梅夫人與大夫分賓主坐下,容嬤嬤自去弄茶水,季月原本是不離主子左右的,但想主子的身邊還有劉嬤嬤照應(yīng)著,便跟著去幫忙。
“不知我那閨女所患何病,還望大夫仔細告之。”
梅之云原想著等上了茶水,待大夫潤潤口再出聲詢問的,或是由著大夫主動開口,可內(nèi)心里卻不想再忍耐。
“這……”大夫的嘴張了張,似乎難以啟齒,看著亦不像病情太過危重,怕對方受不住打擊的樣子。
他這個樣子使得梅氏的一顆心上不上,下不下的,特別難受,卻又不好逼迫得太緊,只拿一雙眼睛熱切的看著他。
“咳……咳……夫人莫慌,如果本大夫診斷不錯,你家姑娘已經(jīng)醒了,只是這病嘛……實在也算不上什么病,只是飲食調(diào)節(jié)不當,從而引發(fā)了暈厥之癥……”
“即是這樣子就好了,真是謝謝大夫!”
梅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也等不及大夫把話說完,便由衷的表達著自己的謝意,眼看著季月端來了茶水,給了大夫一盞,再給了旁邊站著的醫(yī)童一盞,她的那一盞還未上上來,梅氏便又說開了:“大夫辛苦了,我們一家進京不久,也不知京城人的習(xí)性,只能準備粗茶一盞,大夫與這位小哥就當潤潤口?!?p> “無妨……無妨!”
大夫看著這主母的風(fēng)度姿態(tài),也不像那等粗俗婦人,心底里便多了一份賞識。只是這賞識的外象里,摻雜了一絲同情,還有些許的懷疑。
人不可貌相!
先前看躺在床上的少女,眉眼清晰,亦不像那種風(fēng)流浪蕩的女子,又怎會……
閨房里,青稞坐在床沿,扶起剪云照,讓她半躺在她身上,青禾端著一碗蜂蜜水,正準備用勺子喂,意思清明的翦清秋實在忍不住了:“我自己來。”
“大小姐,你醒了!”
青禾青稞異口同聲地驚喜地喊叫著,眼里頓時水波瀲滟,看著馬上就要滴落下來。
青稞的身子被她們的大小姐一手推開,跟著,青禾手中的碗亦被她們的大小姐粗魯?shù)膴Z了過去,在她們眨眼間,一碗蜂蜜水“咕?!睅茁?,就灌進了她們大小姐的肚里。
翦清秋下意思的看了看空空的碗,然后,眼神四周掃了一下,袍袖夠?qū)?、夠長,不方便的情況下用來擦嘴也是可以的。
翦清秋用袖口擦嘴的動作夠干脆,也夠瀟灑,只是驚嚇了旁邊的倆個小丫頭,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成“o”型:“大小姐,你……”
“有什么吃的?去弄些來?!?p> 翦清秋懶得理會她們臉上豐富的表情,很是直接的吩咐了一聲。等倆個小丫頭懵懵懂懂的聽從吩咐離開了,坐在床上開始打量房間的布局。
“不對,這些尚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翦清秋使勁扯了扯身上的戲服,不是什么緞料的,只是普通的布料,但上面的繡花卻做到了精致。
從十八歲開始,她就很少穿便裝了,對于女兒家的各種喜好同樣與之無緣,如今,她竟能穿上如此有特色的女兒家的衣服,是不是對她一片赤誠的彌補?
很快,翦清秋注意到她現(xiàn)在的一雙手,纖纖細細、柔若無骨,一點也不像她曾經(jīng)的那雙手,布滿了老繭……
“大小姐,婢子煮了一碗燕窩……”
“燕窩?……好哇!”
翦清秋不由分說一手接過,很是快捷地幾口就送進了嘴里,咽進了肚里。
實在是餓得很,燕窩什么味?當真沒來得及品。
站在一邊的青禾,小嘴一張一合的,對于眼前大小姐的吃相,實在是不忍直視。
“大小姐,婢子把小米粥熱了熱,加了些許鹽巴……”
“小米粥?……也不錯,有包子饅頭嗎?”
翦清秋再次動作迅速的接過小米粥,“咕?!币宦?,喝了一口,眼光射向倆個小丫頭,再次詢問:“有包子饅頭嗎?”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語調(diào)亦是那個語調(diào),只是語速,快了一倍不止。
兩個小丫頭有點蒙,相互對視一眼:“這是她們的大小姐在說話嗎?”
“包子饅頭,有嗎?”
在她們對視的時候,翦清秋又喝了一口小米粥,感覺胃里仍空空的,第三次詢問,語氣里有了些許的不耐煩。
“有,有,只是放了一會兒,怕是有些冷了?!?p> 青禾感受著大小姐的反常,一時仍呆呆的立著,倒是青稞,對于大小姐的需求,愣怔過后,應(yīng)急地作出了反應(yīng),跑著去熱了兩個素包子,麻利地端了來,看著她們的大小姐狼吞虎咽的吃了,心里別提多滿足。
“吃東西就應(yīng)該這樣!”
心底這么感嘆著,心情也由衷變得愉悅。
“這個……你倆……本小姐我好像失憶了,你們叫什么?”
“啊……”
“噓……記得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