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寧愿不相守，只愿你晴天
他走了過去，坐在詹正新的對面。
“劉老師?！闭怖习逡环磩偛拍歉愎值哪?，神情十分的嚴(yán)肅，而且，他不再叫他劉師弟之類的，而是尊稱他為“劉老師”。
詹正新斟了一杯茶，遞給他：“劉老師，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跟納蘭認(rèn)識的吧？”
“不是因為餛飩嗎？”他有些奇怪，“方才納蘭告訴我了?！?p> 詹正新?lián)u頭：“不是，而是因為這家店的名字?！?p> “等待？”他有些吃驚。本來有人會以這兩個字做為食肆的店名，他已經(jīng)覺得很奇怪了，現(xiàn)在這位食肆老板還說有人會因這店名而認(rèn)識，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店名，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嗎？”他問道。
詹正新?lián)u了搖頭：“劉老師，說出來你可能不太相信，這家店是我二十年前，剛從北音畢業(yè)的時候開的，如今開了有二十個年頭了。你一定會覺得我瘋了，一個好不容易考上北音的人，畢業(yè)之后居然干起賣餛飩的行當(dāng)來，這不是瘋了，就是腦子有問題，對吧？”
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道：“我想你一定是有苦衷的。”
“對，你猜到了，我是有苦衷的。”詹老板點頭道，“二十年前，我喜歡聲樂系的一個女孩，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那個女孩也很喜歡我，但是，那個女孩太優(yōu)秀了，她拿到了保送國外留學(xué)的名額。當(dāng)時她對我說，我們分手吧。你知道，像北音這樣國內(nèi)一流學(xué)府，要在一群天才中間脫穎而出，拿到出國留學(xué)的名額，這樣的機會是很難得的，也沒有辦法不珍惜的。我尊重她的理想她的選擇，但是我不同意，我對她說，我說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不要顧及我。你只要記住，不管你飄泊在世界的那個角落，在這里，在BJ這個地方，總有一個叫做詹正新的人等著你，一直等著你，直到你回來?！?p> 他很是震動，他沒有想到，在這小小的餛飩店里，居然會有為了愛情如此執(zhí)著的人。
“她回來了嗎？”他再問道。
詹老板仰頭喝下一杯濃茶：“沒有，二十年了，她一直都沒有回來，但是她答應(yīng)過我，不管發(fā)生了什么，她都會回來的。所以，我開了這家餛飩店，就在北音的附近，我想，什么時候她回來看母校，順便逛到這里來，看到店面的招牌，就知道是我了?！?p> 他默然，忽地想起，如果自己的過往算是等待的話，自己好像也等了雁行千里有十幾年了。
“那納蘭為什么會到你的店里來，因為你的店的名字，難道她也在等待著什么人嗎？”他問道。
不知道為什么，他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忽地覺得心里面酸溜溜的，很不舒服。
詹正新看著他，笑了笑：“劉老師，我與納蘭的相識，相識，是在她聽了我的故事之后。但是呢，我對于她的故事，一無所知。因為，她從來就不說自己的故事，她只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喜歡每年從國外回來的時候，有那么半個月的時間，天天來我店里吃上一碗餛飩，一坐就是一下午。你相不相信，我這里離北音是最近的，在我這里，還可以清楚的聽到北音聲樂系傳來的歌聲呢?！?p> 他怔了一下，在這里，能清楚聽到北音聲樂系傳來的歌聲？他能不能這樣理解，納蘭每年從國外回來，到這家店里吃餛飩，就是為了聽聽聲樂系傳來的歌聲呢？如此說來，難道納蘭等待的那個人，是在北音的學(xué)子嗎？
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一個問題：像他這種高男音，在北音放歌的話，想必坐在這里的納蘭也是能夠清清楚楚的聽見的。
下一秒，他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真是太好笑了。納蘭怎么可能會等待他呢？那個時候，他連納蘭是誰都不認(rèn)識呢。
詹老板又給他斟了一杯茶，又把自己的杯倒?jié)M，這才說道：“納蘭是個有故事的人，但是，劉老師，您又何嘗不是有故事的人呢？”
他微愣了一下，不由笑著搖頭。這個餛飩店離北音那么近，這位詹師兄又在這里開了將近二十年的店，北音有什么消息能瞞得過這位師兄的耳朵呢？何況自己當(dāng)年鬧騰出的那個事件又是如此的轟動……
他并不介意面前這位詹師兄重揭他往昔的舊事，而是，他從詹師兄的話語里，聽出了一種暗示。
他道：“我知道每個人都有一段別人無法參與的過往，所以，我不介意?！彼@算是表明態(tài)度了嗎？
詹師兄將手中的杯中茶再度一飲而盡，說道：“我認(rèn)識納蘭十年了，雖然她也就每年來我店里坐一會，但是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在心里面我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成自己的妹妹了。你心中的疑惑我也有，我也曾經(jīng)問過她。納蘭說，與其說思念，倒不如說是緬懷，緬懷那段過往的時光，那段一去不復(fù)返的時光?！?p> 他怔了一下，細(xì)細(xì)的品味之下，他明白了。
再多的過往，也不過是青春的印記而已。他有，她也有，這是每個人必須走過的青春歷程。他想起有一句經(jīng)典的話叫做“惜取眼前人”詹師兄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他不由得佩服：“詹師兄你的眼睛真是毒啊，這樣你都看得出來?！?p> 他與納蘭認(rèn)識不過數(shù)月，即便有感覺，也處于萌芽階段，沒想到這位詹師兄一眼就看出來了。
“當(dāng)然，我是過來人嘛?！闭矌熜肿猿暗?，“但是納蘭跟我不一樣，我是答應(yīng)過人家，必須在這里死守了，而且這么多年了，也漸成一種習(xí)慣。納蘭跟我不一樣，她看你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那是一種很特別的目光，我想你們之間一定是有故事的。”
他再度怔住。納蘭看他的目光與他人不一樣？這可能嗎？納蘭可是拒他于千里之外，從來就不讓他靠近的。
難道是當(dāng)局者迷？
他不由興奮起來，看著詹正新道：“師兄，謝謝你?！?p> 他走回去的時候，步伐輕快。
走到單間的門口處，他并不急著進去，而是倚在門框邊上看里面的納蘭。
此時的納蘭坐在桌子旁，面前是空空的餛飩碗。她的頭微微側(cè)向窗子那頭，目光透過打開的窗子望著外面黑漆漆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個時候是半夜時分，當(dāng)然不可能聽到北音那邊傳來的歌聲。
她就這樣托著腮靜靜的坐在那里，周邊寂寥無聲，白熾燈的光芒打在她臉上，她的臉上顯得有些蒼白。
他忽然有些心疼她。
這是一個癡情的女子，十年不輟的從國外風(fēng)塵仆仆的來到這里，來到這間小小的餛飩店，只為等待一個人。她心中早已知一切都已逝去，卻這般執(zhí)著。十年時間，她要等的那個人，只怕早就離開北音了吧？她自知這明擺著是空等，為什么還要這樣做呢？
是習(xí)慣嗎？令人不忍直視的習(xí)慣。
他站在門口處看著她，看著看著，仿佛看到了多年來的自己。
自己這么多年來，何嘗不是在等著一個人，一個不知道在天涯哪個角落的那個人。這漫長的等待里，如此的孤寂無奈，他理解這樣的感受。
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和她，應(yīng)該同屬這種人吧？
他記得某本書上說過這樣的一句話：“當(dāng)你想到一個人的時候，覺得心頭溫暖，那便是愛了?！彼且粋€害怕孤寂的孩子，他渴望這世間最基本的溫情。他想，她也是一個害怕孤寂的孩子吧，也會渴望這世間的溫情吧？如果他們在一起，互相取暖，或許能成就彼此心中最大的圓滿吧？
出了餛飩店，他把她扶上車，直接朝她家里開去。
到了她所在的小區(qū)，泊好車子，他取出她的行李箱，扶她進屋，放下行李，再把她扶到臥室，安置好她。
那是他第一次進入她的臥室。幸好不再是外面客廳那種黑白灰三色調(diào)，是淡黃色的墻紙，總算是有了一絲暖色。
“你好好睡上一覺?！彼嫠w上被子，“我待會給家政公司打個電話，讓他們派個人過來照顧你?！?p> 她失笑：“不用這么夸張吧，我只不過崴傷一只腳，又不是崴傷了兩只腳。你去把拐杖放在我的床頭，我一個人能夠照顧自己?！?p> 他搖頭，略帶責(zé)怪道：“納蘭，你別逞強，你一個人哪行？你表妹要到周末才回來，這其間沒個人照應(yīng)著哪行呢？萬一你摔倒了呢，再次弄傷的話，你的腳可就好不了了?！?p> 他這樣說著，擰著眉頭說著。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他的語氣里，擔(dān)憂之情言溢于表。
納蘭顯然有些感動，凝視著他，眼睛里似有水波蕩漾，沒有再反駁他。
“好好睡吧?！彼诖策叺木I布墩凳上，伸手替她掖好被角，“華北賽區(qū)的比賽算是弄完了，接下來我有一段空檔區(qū)，我會經(jīng)常過來看你的。”
她忙拒絕：“你不用過來，你不是給我請了鐘點工了嗎？有她照顧我，就可以了。再說我這腳崴得也沒有你想像的那種嚴(yán)重，醫(yī)生都說了，只要好好休養(yǎng)上三兩天，基本就好了?！?p> “鐘點工能管得了你嗎？”他搖頭，他知道納蘭的性子拗得很，做起事來最不會考慮的就是她自己，“我一定要親自看著我，我才放心?！?p> 她抬起眼眸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他猛然一怔，知道自己失言了。腦筋急轉(zhuǎn)之下，他忙補充道：“你可別多想，這可是你的妹妹，我那小師妹袁珊珊交待的，如果我把現(xiàn)在這副樣子的你交到她手上的話，她非得罵死我不可！”
她笑了笑，不打算再拒絕了，老是拒絕人家的好意，也不太好吧？
“睡吧。”他對她說，“不用擔(dān)心，我在這里看著你，你睡著了，我才走。”
她點一下頭，閉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累極了，還是完完全全的信任了他，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他替她放下帳幔，輕手輕腳的退出房間。在房間門口處，有一個小柜子，柜子上擺著一盆水仙，還有一本書。他想，她一定是個喜歡看書的人吧？于是便隨手拿了起來，翻了幾下。果然，書里的每一頁，都有一些詳細(xì)的注解，看起來像是讀書筆記。至于寫了什么，他倒沒有認(rèn)真去看，他只是覺得，這筆跡，遒勁有力，似曾相識。
最后，他把書合上，正準(zhǔn)備放回原處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他看到了封面上的字跡，是她的字跡，只有廖廖一行：“寧愿不相守，只愿你晴天?！?p> 他像是被人重?fù)袅艘蝗频?，猛然怔住了?p> 寧愿不相守，只愿你晴天……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納蘭的家，回到車上去的。他就這樣坐在車?yán)?，反反?fù)復(fù)的回想著這句話，一直想到天際發(fā)白。
他沒有想到，此時安睡著的那個女子，那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子，是以一種怎樣的堅強意志，為了對方的“晴天”，而毅然而然的選擇“不相守”的……
那該是一種怎樣的痛呢？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他并沒有按自己所承諾的，去找納蘭。他需要重新審視自己，重新審視納蘭，在他知道納蘭有前男友，并且知道她對前男友念念不忘之后。
雖然暫時不打算見面，但電話方面還是有聯(lián)系的。他會每天打電話給她，問她腳好得怎么樣了，問家政的那位鐘點保姆來了沒有，問那位保姆好不好，脾性大不大……總之，該問的他都問了。
電話那頭，納蘭的脾氣也相當(dāng)好，并沒有嫌他煩，還真誠的向他道謝。每次跟納蘭通完電話，他的心情都變得非常的好，完全忘了她的那個前男友的事情。當(dāng)然，等到晚上他再想起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有點郁悶的。至少，他認(rèn)為，那個男的配不上納蘭對他如此的深情。如果換作是他的話，一定會好好珍惜她的。
第四天，他決定去看納蘭。正打算給花店打電話訂束花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是北音的舞蹈系主任任飛揚教授打過來的，讓他過去，說是有事相商。他聽到電話那頭任飛揚教授的語氣好像挺凝重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忙驅(qū)車過去。
在任飛揚的系主任辦公室里，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低他一屆的聲樂系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