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委會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一聽到你的名字,我就跟殷玲教授說了,我說這劉玉鋒啊,他一準會來找我??窗?,我沒有說錯吧。”
他笑:“孟教授是專修了心理學嗎?這都猜得到。”
“你是我的學生,我教了你四年,我還不了解你呀?!泵辖淌谛χf道,“不過呢,你這凡事都力求完美,一絲不茍的勁兒,是跟你巫冬臨老師學的吧?”
他笑笑,并不否認。
巫冬臨老師的治學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嚴謹,他自打從大三下學期跟他學習,耳熏目染,慢慢的,自然而然的,就把巫老師的治學態(tài)度也一并學了過來。
孟菲菲教授果然是早有準備的,拉開抽屜,拿出一大疊資料來,交到他的手上。
看著面前這個樣貌俊雅,眉宇間已經(jīng)透露出堅毅與成熟氣韻的,她曾經(jīng)的學生,孟教授感慨良多:“鋒子啊,真出息了啊?;叵氘斈?,你跟我們嘔氣,跟學校嘔氣,非鬧著要去災區(qū),擔心得我與殷玲教授啊,幾天幾夜睡不踏實,就怕你一時想不開,真不回來了。幸好啊,你還是想通了?!?p>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年的他,魔障了吧?
他粗略翻閱了一下手中的資料,有賽事規(guī)則,有賽事流程,還有一些注意事項,是孟菲菲教授親自標注的,十分的清楚明白。他感激道:“謝謝孟教授。”
要離開的時候,孟菲菲教授忽地叫住他:“鋒子,想不想知道現(xiàn)在那個叫做黃芳芳的女孩子的消息?”
他猛然一怔,慢慢轉(zhuǎn)過身來。
有些事情,他寧愿深埋在記憶的長河里,也不輕易去觸碰。他記憶中的那個大雨傾盆的夜里,那個喚作黃芳芳的女孩子走了,離開了北音。至于她去了哪里,變成了什么樣子,他不敢去打聽,真的不敢。
“老師……”他慢慢抬起頭來,“她,好嗎?”
他很驚訝自己在多年之后,能這樣從容重提往事,提起當年事件的女主角,心里沒有疼痛,沒有憂傷?;蛟S,時間真的能夠沖淡一切,往昔的那個女孩子的容貌,他已經(jīng)記得不太清了。
“她很好?!泵辖淌诘?,“上段時間我出國,在我講學的那所大學,還碰到了她。是她認出了我,主動過來和我打招呼。她現(xiàn)在是當?shù)貥穳呐咭舾璩?,丈夫是古箏系教授,有兒有女,家庭幸福?!?p> “真好。”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來,他真怕她過得不好,現(xiàn)在這樣總算是互不相欠了。他笑了笑,重復一句:“真好?!?p> “劉玉鋒?!泵戏品平淌诘纳袂槟仄饋恚澳阆氩幌胫?,那個女孩子是如何想通的?”
他一愣。
孟菲菲教授又問道:“劉玉鋒,你想不想知道,當年你殷玲老師不想看到你如此痛苦,原本是打算要放你走的?!?p> 他只覺得呼吸一滯。
孟菲菲教授再問道:“劉玉鋒,你恨過殷玲老師嗎?”
他說不出來。
孟菲菲教授深深地嘆口氣道:“鋒子啊,你不能恨你的殷老師,不管怎么樣,你都沒有資格去恨她。當年行/事那么果決的她,態(tài)度那么強硬的她,為了你,為了你這個她視為親生兒子的孩子,她甚至都打算退讓了。你是她官宣的入門弟子,你被趕出師門,以殷老師的名望,你在國內(nèi)不可能再有什么發(fā)展的前途。她甚至都為你的將來打算好了,她打了好幾次電話給她在國外的同學,機票路費,還有那邊的音樂學院都給你們安排好了,她希望你可以和那個女孩子一起出國,一起進修,成不成名已經(jīng)不重要了,最起碼,你們還可以在音樂這條路上走下去......”
他的眼睛都大了,他愣愣地看著孟菲菲教授,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的恩師為了他的前程做了這么多,但為什么不告訴他?
孟菲菲教授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搖了搖頭:“殷老師被你氣進了301,仍然強撐著病體為你安排著這一切。你的老師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那個女孩子就已經(jīng)先放棄了?!?p> 孟菲菲教授最后說道:“鋒子,你很幸運,你遇到了一個好老師,一個待你像親生兒子般的好老師。不管你如何地懺逆她,對抗她,她還是一心一意的為你著想。而那個被我趕出師門的鐘國銘,就沒有你這般幸運了......”
他揣著資料,慢慢走下樓梯,心頭沉重,步履似有千斤重。
多年前轟動全院的那個事件,對他而言,是一個不能輕易觸碰的隱痛。他一直覺得,是自己對不起那個女孩子,現(xiàn)在,孟菲菲教授卻對他說,是那個女孩先放棄的......
他從不知道這個事情,更不知道為了給他善后,他的恩師做了很多違背她自己的原則的事情......為什么,為什么他的恩師從來沒有跟他提過?
深深的歉疚自心底噴涌而出,他微垂下頭,閉上眼睛。
他很想很想現(xiàn)在就沖到他的殷老師面前,抱抱他親愛的老師,讓老師親耳聽見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他想說,老師,對不起,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
此時此刻的殷老師,應該在她的琴房里給學生上課吧?
前邊不遠處就是表演系的薔薇園,里面種滿了薔薇,高高低低錯落有致,開花的時候更是熱鬧。他想了想,折了進去,現(xiàn)在的他需要一個地方好好的捋一下紛亂的思緒。
薔薇園里沒人,他選擇一處麻石長椅,坐下,把資料放在旁邊,身子靠在石椅的靠背上,仰起頭,看頭頂上很高很高的地方飄著的朵朵白云。
以前他一直在想,如果將來,再次的相遇,他欠她一聲對不起?,F(xiàn)在,是不是就不用說了呢?
那件事情距今太久遠了,久遠得令他連那個女孩的樣貌都記不太清了。記憶中好像是個溫柔漂亮的女孩子,有雁行千里的影子。就是這樣一個堅持不懈風雨無阻的追了他整整兩年的女孩子,到最后居然主動放棄了,好像有點不可思議。
他忽然想起上半年的時候,清明節(jié),回鄉(xiāng)祭祖。碰到在外地打工,也是回來掃墓的二伯的兒子秋生哥。拜祭回來后,他到二伯的家里坐,秋生哥看了他好一會,這才猶豫地告訴他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