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短篇

還金傳

還金傳

就怕瓦落地 著

  • 短篇

    類型
  • 2019-03-03上架
  • 190982

    已完結(字)
本書由紅袖添香網進行電子制作與發(fā)行
©版權所有 侵權必究

第一章

還金傳 就怕瓦落地 9496 2019-04-20 09:26:31

  引子

  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小丫頭在山道上蹣跚前行。小丫頭手里挽著一只竹籃,里面盛著香燭果品。小丫頭一身綾羅綢緞,老太婆卻是葛衣麻布,不過老太婆右手手指上套著一個碩大的黃金戒指兒。小丫頭喘著粗氣對老太婆道:“奶奶,真?zhèn)€連一口氣也不能歇?”老太婆斬釘截鐵道:“半口氣也不能歇,歇了心就不誠了?!毙⊙绢^撇了撇嘴道:“又沒人看見?!崩咸派鷼獾溃骸罢l說沒人看見,山上有山神爺爺,地上有土地爺爺,天上有菩薩、三清祖師、各路神仙,哪一個不睜眼看著!這么幾步路,我老太婆都沒喊累,你卻埋天怨地叫苦不迭。”小丫頭道:“奶奶,我要是和您一樣一雙四平八穩(wěn)的大腳,我一定比您老還厲害,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老太婆撲哧笑道:“死丫頭,想要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你得先把兩只手放下地,變做四條腿!倘若你是個男兒身,也可學那水滸傳里神行太保戴宗飛檐走壁的功夫,可惜你卻是個女子,不然老太婆我也不用跋山涉水上這白云仙山,求仙姑指點,要招什么螟蛉義子?!毙⊙绢^氣道:“都是我的錯!”老太婆道:“就是你的錯,窮苦人家的女子,纏什么足,奶奶我不纏足,不也嫁了好人家?!毙⊙绢^道:“或許我小時候,家里并不窮苦,也未可知。”老太婆道:“說得也是,看你這伶牙俐齒的勁頭,說不準還真是出自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呢!”小丫頭撇了撇嘴道:“行了,奶奶,我又說錯話了,我就是您的親孫女!”

  一老一少終于來到了山巔之上的白云道觀,觀里的小道姑陪著二人在堂中三清祖師畫像前燒香拜祭,然后將二人引入了內室。老太婆向著蒲團上端坐著的中年道姑深深行了個禮道:“仙姑,老婆子又來叨擾您了?!敝心甑拦帽犻_眼來,微微晗首道:“王家奶奶不辭勞苦幾番前來,足見心意至誠,但愿今日天尊祖師爺有旨,不再讓您老空手而歸。”老太婆又拜了一拜道:“有勞仙姑了,望祖師爺爺垂憐我老婆子這一片赤誠之心?!钡拦谜埨咸抛?,自己起身凈了凈雙手,在三清祖師像前燃了一柱香,拜了幾拜,持了法印,復在蒲團上打坐下去,過了良久,嘴里終于吐出一句“踏破鐵鞋無覓處,萬綠從中一點紅”。老太婆聽得真切,忙接了過來在口里不住念叨。道姑又在蒲團上打坐了許久,方才緩緩睜開眼來,輕手輕腳放了法印,慢條斯理道:“王家奶奶可記住了祖師旨意?”老太婆道:“記是記住了這句什么‘踏破鐵鞋無覓處,萬綠從中一點紅’,只是這話里的意思,還望仙姑明示?!钡拦脺\笑了一笑道:“王家奶奶,有道是天機不可泄露,我?guī)湍筮@一句話出來,已是泄了天機?!崩咸偶钡溃骸扒笙晒每蓱z老婆子一片誠心,給我一句明白話。”說完從袖子里摸出一塊約莫二三兩重的碎銀子塞到道姑手里道:“煩請仙姑在祖師爺爺面前多多燒香敬謝,若能依祖師爺爺旨意尋得合意的義子,另有十倍酬勞奉上?!钡拦脤y子收了,俯身在老太婆耳畔一番竊竊私語,老太婆一邊聽著,連連點頭,喜不自勝。

  一個駝背、瘦小的老兒駕著一輛牛車在添平府城里穿城而過,車是剛上過桐油的簇新的車,牛是一頭長著一對大彎角的健碩的水牛,老兒身上卻是衣衫襤褸。老兒手里握著一根柳枝,口里不停吆喝著牛兒,無奈牛兒卻似乎不理不睬?!拔列笊饺绽锖贸院煤人藕蛑?,每每到了出力的時候就偷奸耍滑!”老兒一邊罵著,一邊作勢拿柳枝往水牛屁股上抽打,卻又不舍得真打,十分力倒有九分落在車把上。不時有路邊小販招呼著老兒,老兒隨口答應著,臉露焦灼之色?!巴跫业线@是要去哪里?”“城東白云山。”“好遠的路,王家爹爹去做什么?”“接我家老太婆?!眴柕娜送铝送律囝^道:“爹爹,你何不在城西大車店里把你的水牛換一匹駿馬,似它這般一步三搖,怕是日頭偏西也到不得白云山,到時候又吃婆婆一頓老拳?!甭犇侨苏f完這句話,周圍的人們發(fā)出一陣哄笑,滿添平府城里城外誰人不識得怕老婆的王家爹爹。老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發(fā)作不得,心道你們這些六尺漢子,雖然比我這駝背五尺長了一尺,在人前時吆五喝六,回到家里大門一關,天知道有多少是和老兒我一樣跪搓衣板的貨色。老兒不再理他,嘴里發(fā)一聲喊,手里的柳枝重重地抽在牛腚上,水牛不經意間吃了這一記打,受了驚嚇,揚起四蹄奔跑起來。老兒罵道:“瘟畜生,求著不走,打著飛跑。”牛車吱吱呀呀跑著,突然斜刺里沖出一輛推車,水牛躲閃不及,直直撲了上去,把那推車連人帶車撞翻在地。水牛又往前奔了數(shù)步,方才停下。老兒利索地從車上蹦下來,對那推車人喊道:“這是誰家后生哥哥,驚著了我的牛兒?!蹦侨吮疽雅榔鹕韥?,正拍打身上的灰土,看見老兒停車,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叫喚。老兒走到那人近旁道:“哥哥,我和牛兒有要緊事辦,哥哥不要耍笑,且起來,待我辦完了事,請哥哥喝茶?!蹦侨藚s渾不理會,只是殺豬似的叫痛,一會兒就圍了一堆街坊四鄰,老兒道:“你這人,可不是好漢,明明見你好手好腳爬了起來,卻又坐倒地上,是何道理!”有小販拉了拉老兒衣袖,低聲道:“爹爹你只不該停車,你若是走了也就走了!你這一停,就被他粘上了,這潑皮可是城中有名的無賴,無事都要敲人幾錢銀子,你今天算是載在他手里了?!崩蟽旱溃骸皩⑿谋刃模遗滤f一有個好歹呢?!蹦侨说溃骸翱上阋黄眯膿Q了付驢肝肺!”老兒心里叫苦不迭,心想要銀子橫豎沒有,除非要我老兒的性命,只是這一耽擱,一定要誤了接老太婆。說話間,已有那潑皮的相好們叫來了在街上值守的公差。那潑皮尚自歪在地上裝腔作勢,公差見了道:“原來是張五哥!真是開了天眼!平日里都是你撞人,今日是哪路神仙把你給撞了,撞得好!”張五呲牙咧嘴道:“官爺休要說笑,撞得不輕,骨頭也斷了幾根。”公差踢了踢張五的腿道:“這里斷了么?”又踢了踢他的屁股,“還是這里斷了?”張五一連聲的叫喊道:“官爺輕點官爺輕點!”公差對老兒道:“這是誰家爹爹,城里大街上人多,可不比你家鄉(xiāng)下,趕著牛車亂跑?!北娙似咦彀松嗟溃骸斑@是城西頭的王家爹爹,添平府城里誰人不識,誰人不曉,這位官爺怕是才到的添平。”公差拱手道:“陜西李棗,去年才到的添平!王家爹爹,你若是撞了旁人,有理說理,沒理再談錢,可是你今日撞的這個,卻不是個說理的人,你說怎么辦?”老兒道:“官爺說怎么辦?”公差道:“他只要錢!你可愿賠他?”老兒道:“賠多少?”公差對張五道:“賠多少?”張五道:“沒幾兩銀子可是不成!”老兒氣極道:“真是癩蛤蟆一張嘴比腦袋還大,老兒我半文錢也沒有!”公差道:“幾兩太少了點,干脆把人家的田產房屋一齊賠給你好不好?管不了你了,跟我見官去吧!”

  眾人七手八腳將張五抬上老兒的牛車,一齊奔添平府衙而去。

  添平知府周修德正在書房枯坐,百無聊賴,聽得手下差人稟報,整理好衣冠,精神抖擻地來到府衙大堂,坐定后,拍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何人?”李棗上前稟報道:“稟告大人,有城西王家爹爹,駕牛車撞翻了城中市民張五。”周修德斜了一眼張五道:“原來是鼎鼎有名的張五哥,你可是我這府衙里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否!”張五牙疼似的哼哼道:“張五見過大人?!敝苄薜掠滞蚶蟽旱溃骸巴跫业?,可是你駕車撞倒了這個張五?”老兒道:“我自吆喝著牛兒在路上走,怎料得這個張五兄弟突然沖了出來,也不知是他撞了我家牛兒,還是我家牛兒撞了他?!敝苄薜滦Φ溃骸熬寐勍跫依系嗡宦?,今日憑這一句,就知道你不是浪得虛名!”有多嘴的旁聽之人道:“若是浪得虛名,怎能掙得下那偌大的家當,真?zhèn)€是一滴水也不漏,一文錢也不舍?!敝苄薜碌溃骸叭思壹耶斣俅?,自有來處,關你甚事。”復又抓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喝道:“肅靜!”問張五道:“你怎么說?”張五道:“回知府大人,小人推著自家的車兒從巷子里出來,只看到一駕牛車如大風刮似的撲過來,躲避不及,幸得有車兒在身前抵擋,不然今日喪命在這賊老兒車輪下,也未可知,此刻身上筋骨斷裂,劇痛難忍,還請知府大人做主?!敝苄薜驴聪蚬罾顥?,李棗道:“他兩家說辭,基本屬實,屬下已問過在場人眾,實是王家爹爹的牛兒跑得快,撞翻了張五?!崩蟽旱溃骸斑@張家哥哥,我家牛兒撞也是撞了的,只因家中老太婆早上去了城東白云觀,出發(fā)前下了軍令,限我午時三刻趕到白云山下接她,半刻也遲誤不得?!敝苄薜碌溃骸俺侵腥硕啵蛑猴w奔,實屬危險?!崩蟽旱溃骸斑@個老兒我也曉得,只是我若晚到白云山,亦有危險?!敝苄薜虏唤獾溃骸坝惺裁次kU?”老兒道:“輕則一頓斥責,重則一頓打罵。”周修德哈哈大笑道:“原來王家爹爹畏妻若此?!崩蟽旱溃骸白尨罄蠣斠娦α?,不過這張家哥哥,老兒明明見他平安無事從地上起來,見我停車打問,才重又撲倒地下,想是未曾受傷,望大老爺明察。”周修德沉吟半晌對張五道:“張五,你這廝一向欺壓良善,今日王家爹爹撞你個人仰馬翻,也算是天公地道,不過話說回來,既撞了你,該賠你的,老爺我也著他賠你,你且說說看,該當如何賠你?”張五道:“首先,治傷要一筆銀子,另外,傷筋動骨一百天,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家大小不能喝西北風,這又是一筆銀子?!敝苄薜碌溃骸澳憧促r你多少合適?”張五道:“我家人多,一兩半兩銀子可不夠花銷。”周修德道:“你說個數(shù)!”張五轉了轉眼珠子道:“要他五兩,決不算多。”老兒倒抽了一口冷氣,欲要分辨,周修德擺了擺手道:“張五,你看這樣可好,撞傷你的是牛兒,不是王家爹爹,我懶得管你這里也要使銀子那里也要使銀子,我讓牛兒自己賠你可好?”張五道:“牛兒自己如何賠法?”周修德道:“你道是如何賠法?當然是把牛兒賠給你,難道你一條性命,還有合家大小的生計,比不上一頭牛兒金貴?”張五大喜。王家老兒、李棗等人皆面面相覷。周修德道:“張五,我這樣賠法,你可滿意?”張五道,:“滿意滿意,大老爺英明!”周修德笑道:“既然如此滿意,還不快給老爺我多磕幾個頭謝一謝我?”張五忙不迭地翻身起來,納頭便拜。周修德哈哈大笑,其他眾人有幾個聰明的也明白過來,一齊大笑起來。周修德一拍驚堂木喝道:“張五,你這廝慣會敲詐哄騙,你看你這一付生龍活虎的勁頭,身上哪里有一星半點的傷處,你當大老爺我是三歲小孩么!”張五此時才明白自己著了周修德的道兒,一場歡喜變成了一場空。周修德道:“也罷,看你這一身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今日多少也受了些驚嚇,老爺我就格外開恩,不治你欺詐之罪,日后可不要再落到我的手里,左右,把這廝給我叉出去!”說罷手一揮,登時有幾個如狼似虎的衙役沖下大堂,拎小雞一般的將張五拖出府衙,扔在了大街上。眾人齊聲叫好。周修德道:“眾位鄉(xiāng)親都散了吧?!崩蟽号康降厣希ЧЬ淳唇o周修德磕了個頭,周修德忙從堂上下來,扶起老兒道:“老爹爹快快請起。”老兒爬起身來道:“大老爺明察秋毫,真是包青天再世!”周修德謙道:“老爹爹過譽了?!崩蟽河止硇辛艘欢Y,欲待告辭,周修德道:“老爹爹請府內說話?!崩蟽恒读艘汇兜溃骸靶±蟽翰桓摇!敝苄薜滦Φ溃骸袄系遣桓疫M我這五品朝廷命官的高門大第,還是不敢遲了去接尊夫人?”老兒赧然道:“大老爺說笑了,小老兒貧賤之軀,不敢辱沒了大老爺雅室蘭香?!敝苄薜碌溃骸昂脗€雅室蘭香!老爹爹請。”

  老兒隨周修德進到府衙后的宅院,周修德請老兒就坐,老兒推辭再三,努力伸張腰背,蜷在了下首的椅子上。小丫頭端上茶水,周修德道:“老爹爹請用茶?!崩蟽旱溃骸按罄蠣斎绱丝蜌猓媸钦凵沸±蟽毫?。”周修德沖小丫頭揮了揮手,小丫頭退了出去。周修德壓低了聲音對老兒道:“老爹爹為何如此懼內?”老兒囁嚅道:“罵罵她不贏,打打她不過?!敝苄薜滦Φ溃骸澳亲鸱蛉耸莻€武林高手?”老兒道:“倒也不是,不過她們婦道人家慣會撒潑耍賴,而且下手狠毒,抓撓撕咬,招招直取要害,若是和她一般出手,有辱斯文,若不和她一樣招數(shù),斷無取勝之機,不如退避三舍,送她人情。”周修德笑道:“老爹爹受苦了!”又壓低聲音道:“老爹爹之苦,下官亦感同身受也?!崩蟽号阈Φ溃骸按罄蠣斦f笑了,大老爺一府之尊,統(tǒng)領州縣,威風凜凜,怎會懼內?”周修德?lián)u頭道:“威風凜凜那是在前院,過了中間那道小門,家法大如天?!崩蟽郝牭眠@句,眼前一亮道:“大老爺當真不是說笑?”周修德嘆道:“悍婦如虎,下官何苦說笑。”

  “虎在哪里,且吃我一拳!”話音落處,只見一個小童跌跌撞撞地沖進來。周修德和老兒相視而笑。小童對老兒道:“你是誰?你是虎變的么?”周修德道:“阿蠻不得無禮,這是王家爺爺,爹爹請來的客人?!崩蟽旱溃骸靶±蟽翰皇腔?,算是個養(yǎng)虎的?!闭f完這句,不由得又兀自呵呵笑了起來,從袖子里摸了一塊碎銀子塞到小童手里道:“好個喜人的小公子,大老爺好福氣!些些零錢,小公子拿著買糖吃。”周修德急忙攔阻道:“老爹爹不可?!毙⊥瘜y子遞還給老兒道:“老爺爺你拿回去吧!我不愛吃糖?!崩蟽旱溃骸靶」訍鄢陨趺矗俊毙⊥溃骸拔覑鄢灾ヂ楦??!崩蟽旱溃骸澳蔷唾I芝麻糕?!毙⊥瘹g呼雀躍道:“那好那好?!鞭D頭喜滋滋的對周修德道:“爹爹,有芝麻糕吃了。”周修德對小童道:“阿蠻,爹爹平常教過你的,小孩子不許受人錢財?!卑⑿U看著手里的銀子道:“爹爹的話我也記得,可是……”話未說完,忽地變臉哇哇哭將起來?!翱墒俏乙灾ヂ楦?,怎么辦?”老兒看著啼哭的小童柔聲道:“小老兒給小公子的不是錢財,就是芝麻糕,一盒好大的芝麻糕?!币贿呺p臂環(huán)抱道:“恐怕有這么大一盒?!毙⊥铺闉樾Φ溃骸罢娴拿??”老兒道:“小老兒可不敢騙小公子,小公子快快差人去買芝麻糕吧?!毙⊥瘜χ苄薜碌溃骸暗铱刹还苣懔耍胰チ?。”說完不等周修德回話,一溜煙的跑了。

  周修德望著老兒拱了拱手道:“老爹爹破費了?!崩蟽旱溃骸半y得大老爺抬舉,是老兒有幸,得見小公子金面,若小老兒膝下有孫若此,就是問我要一座芝麻糕山,我也痛痛快快地給他。”周修德道:“老爹爹今年春秋幾何?”老兒道:“小老兒六十有余?!敝苄薜碌溃骸半y道老爹爹數(shù)十載一直忍氣吞聲,甘做裙下之臣?”老兒道:“年輕的時候,也曾有所圖謀,奈何屢戰(zhàn)屢敗?!敝苄薜滦Φ溃骸霸嘎勂湓??!崩蟽簢@道:“訓婦之道,以新婚時最為緊要,若是在剛成親時,能處處搶占上風,壓她一頭,如此天長日久,定可樹規(guī)立矩。”周修德道:“正該如此!”老兒接著說道:“修文德以治國,立威信以治家,天下人不服,要修文德,老婆不服,要立威信,微信如何立,得靠拳頭!”周修德?lián)嵴频溃骸袄系咭??!崩蟽旱溃骸案咭娢沂菦]有的,一點低見還是自己吃了虧,慢慢悟出來的,只后悔當初一時被女色所惑,一世淪為婦人裙下之臣?!敝苄薜碌溃骸半y道我們從今往后就只有逆來順受了么?”老兒道:“屢戰(zhàn)屢敗之后,還有屢敗屢戰(zhàn),小老兒有治悍婦三方,大老爺可愿一聞?”周修德喜道:“老爹爹快講。”老兒道:“第一招,借酒壯膽!酒是個好東西,三杯兩盞酒兒下肚,就算慫包軟蛋也會豪氣干云,此時借著酒勁,捉著那惡婦,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按住她一頓痛打,打出咱們男子漢大丈夫的威風,豈不快哉?!敝苄薜碌溃骸按苏猩趺?,老爹爹可用?!崩蟽旱溃骸坝靡彩怯眠^的,可惜只能得一時之快,待得酒醒后,打出的那一頓,得用十頓百頓來還?!敝苄薜碌溃骸按苏邢鹿僖嗖荒苡?,且不說下官不擅長那杯中之物,就算下官有李太白一般豪飲的酒量,也濟不得半點事。”老兒道:“那是為何?”周修德道:“賤內出身武術世家,一身本事,若要動手,一根小手指頭兒就能將下官戳翻在地。”老兒掩口吃吃笑道:“苦煞大老爺了,大老爺之苦,似乎比小老兒更甚?!敝苄薜驴嘈Φ溃骸澳堑诙杏衷趺凑f?”老兒正欲開口,聽得門外腳步聲近,周修德示意老兒住口。門外響起小丫頭的聲音:“稟報老爺,夫人叫老爺過去。”周修德道:“有什么事?”小丫頭道:“夫人沒說?!敝苄薜碌溃骸案嬖V夫人,我說完幾句話,稍后便到。”小丫頭道了聲“是”。周修德聽得小丫頭腳步已遠,向著老兒做了個請的手勢,老兒接著說道:“第一招斗的是力,斗力不成,這第二招,斗的就是智了?!敝苄薜碌溃骸叭绾味贩??”老兒道:“第二招叫離家出走!這離家出走,自然就是我惹不起,我躲得起的意思,暫避敵之鋒芒,以退為進?!敝苄薜碌溃骸按擞嬕嗝?!”老兒道:“這一計的要害,在于一個‘熬’字,就是你心腸硬,我比你心腸還硬,你不念往日的恩愛,我也不顧夫妻的情分,非要熬到你找我服軟,大事可成?!敝苄薜氯粲兴虻溃骸按擞嬁捎茫 崩蟽旱溃骸按擞嬅顒t妙,卻也要花些本錢?!敝苄薜碌溃骸耙裁幢惧X?”老兒道:“離家在外,饑餐渴飲,不得帶點零散用錢?”周修德點頭道:“這也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崩蟽旱溃骸笆郎隙嗍切U橫無道的婦人,家中的每一文錢,十根手指兒不夠,恨不得添十根腳趾兒,一齊捂得嚴嚴實實,用一文,給一文,花了半文錢說不出名目,立馬就要翻臉,攤上這樣的婦人,要攢一點私房錢,可是比登天還難?!毙⊙绢^去而復返,在門外叫道:“老爺?!敝苄薜碌溃骸坝质呛问??”小丫頭道:“夫人請您。”周修德道:“你先去,我馬上就來?!毙⊙绢^道:“老爺還是動身吧,夫人說……”小丫頭欲言又止。周修德道:“夫人怎么說?”小丫頭道:“奴婢不敢說!”周修德道:“王家爹爹是我的知己客人,但說無妨?!毙⊙绢^道:“夫人說:‘周修德,你這狗官,拖拖拉拉的,讓老娘好等!’”周修德漲紅了臉皮喝道:“放肆!”老兒慌忙起身道:“小老兒不敢耽誤了大老爺和尊夫人大事,就此告辭?!敝苄薜鹿首麈?zhèn)定道:“閨帷之中,哪里來的大事!也罷,下官日后再向老爹爹請教!雁兒,替我送送老爹爹,老爹爹請慢走!”

  書房內,知府夫人董沅君行一會,坐一會,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幾翻,又隨手扔掉,滿臉焦躁,耳聽得門外腳步聲沉重,知道是周修德來了,扭過頭去努力將臉上換了一番顏色。周修德進得門來問道:“夫人何事見招?”董沅君轉過身,望著周修德,柔聲道:“相公,咱們自家夫妻,非得有什么事才能見你么?”周修德打了個寒噤道:“好好說話。”董沅君又捏著嗓子叫了一聲“相公”,周修德掩面道:“夫人請說人話!”董沅君一聲怒喝道:“周修德!”周修德一哆嗦,撲的跪在地上道:“請夫人賜教。”董沅君咯咯笑道:“起來!”周修德道:“下官不敢?!倍渚溃骸吧趺聪鹿偕瞎伲矣植皇悄闵纤?,是你老婆,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周修德道:“那我真起來了?”董沅君扭捏道:“起來嘛!”周修德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道:“下官有何過錯,請夫人明示!”董沅君道:“沒說你有什么過錯?!敝苄薜碌溃骸拔胰豕谥瓿鍪藶楣?,即今十載有余,沉浮宦海,若連這一點察顏觀色的本事也沒有,這十年我不是白混了?”董沅君怒道:“好你個周修德,枉你我夫妻一場,我拿你當親親熱熱的夫君,你卻拿我當什么?你官場中諂上媚下的狐朋狗黨么?”順手摸了一本書砸向周修德,周修德嚇得重又跪下。雁兒來到書房門口,欲言又止。周修德偷偷從地上爬起來,董沅君拿眼瞪了瞪周修德,周修德拿手指了指雁兒,董沅君對雁兒說道:“滾出去!”對周修德說道:“跪下來”。

  董沅君問道:“你下午和那駝背老兒在房中鬼鬼祟祟說些什么?”周修德道:“無事閑談,沒說什么?!倍渚溃骸盁o事閑聊,就能聊到什么母老虎?你且給我說說看,那賊老兒家中養(yǎng)的是什么樣的母老虎?”周修德嘆道:“阿蠻害我!”董沅君道:“阿蠻四歲,豈能害你!”周修德道:“夫人,天地良心,人前人后,下官決不敢說夫人半句壞話?!倍渚溃骸拔乙幌蛳嘈畔喙团履切┣裳粤钌男∪颂魮?,壞了我夫妻恩愛?!敝苄薜碌溃骸胺蛉朔判?!”董沅君扶起他道:“那還差不多!”

  阿蠻口里叼著一塊芝麻糕,兩只手里也抓著芝麻糕,騎在鶯兒背上。鶯兒兩只手反到背后托著阿蠻,手里抓著一只鼓鼓囊囊的大紙包,里面想來是一包芝麻糕。鶯兒低下身子,阿蠻從鶯兒背上溜下來,舉著芝麻糕沖到周修德面前興高采烈喊道:“爹爹,看看這是什么!”周修德將她摟在懷里,對董沅君說道:“夫人,你看這孩子,可是被你慣得不像樣子了!”阿蠻朝周修德撅了撅嘴巴,把一塊芝麻糕往他嘴里塞,周修德躲避著,繼續(xù)說道:“你不給她纏足也就罷了,看看她渾身上下,可有一絲一毫女孩兒家的本色?!倍渚溃骸袄p甚么足,纏了足,還怎么習武!我不纏足,不也嫁了你周修德周大人。”周修德心道:“你那是仗了你強買強賣的爹爹!”董沅君道:“哪一日生了個男娃娃,我立馬讓她回復女兒裝?!敝苄薜碌溃骸澳阌謥砹耍 倍渚溃骸安衩子望}醬醋茶……”阿蠻搶道:“吃飯睡覺打阿爸!”董沅君在阿蠻臉上捏了一把笑道:“人生在世,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后,阿爸接著的是詩書禮樂琴棋書畫,阿媽接著的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還是我兒接的最好,吃飯睡覺打阿爸!”董沅君咯咯大笑不止,周修德仰天長嘆道:“上邪!”

  用晚飯時,董沅君扭扭捏捏地對周修德說:“相公,我讓雁兒燙一壺酒,你我共飲幾杯如何?”周修德只覺得頭皮發(fā)麻,無奈地點點頭。少頃,雁兒將盛酒的托盤兒放在桌上,滿滿斟了兩杯。阿蠻喊道:“娘,我也要喝!”周修德道:“女孩兒不可!”董沅君道:“有什么不可,我不是女孩兒長大的?阿蠻喝娘的這一杯?!卑⑿U嘬了幾小口,小臉兒變得通紅,周修德被董沅君逼著飲了滿滿一杯,臉上不紅反白。董沅君將剩下的酒三口兩口喝了,看著周修德,又看了看阿蠻,吃吃笑道:“再過得一兩年,夫君便不是阿蠻對手?!卑⑿U得意地蹦到周修德懷里喊道:“柴米油鹽醬醋茶,吃飯喝酒打阿爸!”董沅君又是一陣大笑。阿蠻在周修德懷里拱了幾拱道:“爹爹,我想睡覺?!敝苄薜碌溃骸鞍⑿U乖,爹爹哄阿蠻睡覺?!倍渚龥_門外叫道:“雁兒!”雁兒進來,董沅君道:“把阿蠻抱去你房間吧!”又扶了扶頭道:“我和老爺都醉了。”雁兒偷笑著抱起阿蠻出去了。董沅君望著她裊裊婷婷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這死丫頭眼見得大了,一點也瞞她不過。”周修德道:“夫人說什么?”董沅君道:“等再過一兩年,若我還是不能給你生個男娃娃,就把雁兒收了給你做妾,你看可好?”周修德嚇得酒醒了一半,急道:“萬萬不可,夫人何出此言!”董沅君嗔道:“大驚小怪!你以為我下賤,怕你沒得快活?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也是懂的,再說我一身的武功,總得后繼有人?!闭f著坐到周修德懷里,媚眼如絲望著他道:“相公,等到生下男娃娃來,你教育他文,我傳授他武,豈不兩全其美!”兩只手兒勾著周修德脖子道:“相公怎么不說話?”周修德看著董沅君染了紅霞的俏臉兒,無奈地擺了擺頭道:“夫人,我醉了?!倍渚吐曅Φ溃骸安衩子望}醬醋茶,吃飯睡覺生娃娃,當此良宵,你可不能醉!抱我睡去?!敝苄薜聼o奈抱起她,兩股戰(zhàn)戰(zhàn)起身,吃力地挪動著腳步朝臥室里走去。董沅君趴在周修德懷里,撒嬌道:“有勞相公,相公辛苦了?!敝苄薜卵圆挥芍缘溃骸暗脣善奕绱?,是我?guī)纵呑有迊淼母猓朦c不苦。”董沅君道:“你是真話?”周修德道:“自然是真話?!倍渚龔闹苄薜聭牙锪锵聛?,一把抄起周修德,咯咯笑著,緊走幾步到得床前,將他重重拋到床上,撲到他身上。周修德叫道:“夫人饒我。”

  夜半三更,周修德醒來,只覺口干舌燥,摸下床來,尋了些茶水喝了,復又爬到床上,一雙眼睛瞪得好比銅鈴,一絲兒睡意也無,耳聽得屋外起了風,一陣電閃雷鳴過后,屋頂響起了雨點濺落之聲,身旁的董沅君兀自響著暢快的鼾聲。日日拿我當種馬!天長日久,似這樣的日子,哪一天才是個頭!周修德想著日間王家老兒傳授的計策,可惜叫這悍婦打斷了話頭,沒能聽得完全。離家出走,可得有個由頭,周修德忖道。此時突然眼前一亮,一個炸雷落在當空,將屋頂劈開一個大洞,碎瓦嘩嘩的掉落地上,跟著房頂上迎面灑下窸窸窣窣的雨點。周修德大驚,縮到床角,看著床榻一側的董沅君仍舊沉睡未醒,電光火石間,周修德計上心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周修德溜下床,胡亂套上衣衫,摸出門去望了望,又小心翼翼轉頭回來,在箱籠里抓了些銀兩,瞅了瞅仍然在酣睡的董沅君,心頭狂笑,摸出門去,走到后花園邊,翻墻而出。且喜雨勢并不大,周修德走到城墻邊上尋了個暫避的所在,只待天明城門一開,便要遁出城去。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