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現(xiàn)在身子已經(jīng)很沉,可她還是很想出去透透氣。琥珀對她說:“娘娘,聽說現(xiàn)在外面不太平,您如果想出去,是不是再等一等?”
令妃說:“其實皇上很悶,我看出來他也想出去溜達(dá)。何況,深宮大院,確實憋得慌,我如果沒有孕,還可以找些樂子消遣,替皇上解憂。這一有孕,什么都做不了。為胎兒著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對胎兒也有好處。”
琥珀說:“也是,要不然像孝賢純皇后那樣,沒有排解的辦法,終究會憂郁成疾?!?p> 令妃說:“是啊,琥珀?!?p> 她停頓一會,又說:“我現(xiàn)在最不希望,繼后在未來的日子里行事乖張,那她就太對不起皇上?!?p> 琥珀問:“娘娘這話從何說起?”
令妃說:“最初,我不了解皇上,對他有誤會,感覺他害得先皇后進(jìn)退無門。可是后來,封那拉氏為皇后,我親眼看見皇上是多勉強。第一年勉強封了皇貴妃,第二年太后實在逼急了,才勉勉強強封了皇后。為給自己開脫,他一個人到長春宮,對著先皇后生前的妝奩器皿,解釋了好半天。嬪妃再多,都不是續(xù)弦,可是為孝順皇太后,他不得不續(xù)弦以填位,他有多不情愿你知道嗎?在這么不情愿的情況下,為了一個孝字,他把那拉氏捧上皇后的寶座,如果那拉氏以后再有乖張跋扈的舉動,皇上會更懷念賢良淑德的先皇后?!?p> 琥珀說:“娘娘,奴婢看,皇上這輩子是忘不了孝賢純皇后了?!?p> 令妃說:“皇后出身名門,溫婉大氣,美玉天成,嫡皇子肯定是最聰明最適合繼位的??墒腔噬线B兩個死去的嫡皇子都責(zé)備,怪自己因為想要他們,導(dǎo)致先皇后的死。說明他對孝賢純皇后的愛,超過了對繼任者的期盼。我最初不了解,可是如今已過八年。這八年來,我親眼看見皇上仍然對先皇后念念不忘,才愈覺往日錯怪了他。”
琥珀說:“奴婢也是越來越糊涂了?;噬嫌心敲炊鄫邋?,他怎么把其他一切女人都不當(dāng)妻子?如果換了是我,我可做不到有那么多女人的情況下,還一心想著不能與先皇后白頭偕老是個終身的遺憾,還總念念不忘大概多少年以后他們能像牛郎織女那樣在天上相聚。我實在想不通?!?p> 令妃說:“這是最復(fù)雜的感情,沒有比這更復(fù)雜的了。我也說不好,任何人也說不好,沒人能解釋,世界上沒人能說得清,一個也沒有。不會有人說得清了……”
琥珀說:“娘娘,您的意思是,從此以后,皇上不會再有真愛了?”
令妃說:“我想是的。以我對皇上的了解,自從先皇后離去,在感情上,他就對自己判了死刑?!?p> 琥珀說:“娘娘,您可別這么說呀!太可怕?!?p> 令妃說:“他一再安慰自己,說先皇后畢竟活了差不多四十年,也將近不惑,不算是老天對她太不公。他又時常說,以后,最好是能忘記她吧??墒撬竭@么說,越證明他根本忘不了。我有時也不解,因為他是皇上,每天有一百個機會忘記一個女人。可是他就是忘不了。有他的例子,我再不會相信野史,不會相信道聽途說。那些太害人?,F(xiàn)在因為先皇后,他對??蛋矁?yōu)待有嘉,完全是因為??蛋彩窍然屎蟮闹蹲?。可是到了寫野史的人手里,又不知會被污蔑成什么樣?!?p> 琥珀說:“可能,滿族男人,都重視妻子吧?!?p> 令妃說:“什么族的人都會有重視妻子,和不重視妻子的人。這個倒不能一概而論。但據(jù)我所知,皇上不是那種肆意亂來的人。比如今年南巡,他是帶我同去的,歷次南巡,也都會帶著妃子。真相究竟如何,問心無愧便好。人言可畏,無法理會?!?p> 琥珀說:“孝賢純皇后在皇上心目中這么重要,那以后其他嬪妃豈不是沒戲了?”
令妃回答:“皇上忘不了先皇后,是因為他當(dāng)初需要支持,而先皇后給了他支持。先皇后走了,他知道一個真正支持他的人走了,一個能在他生病的時候衣不解帶照顧他的人走了。其他人呢,還有沒有人真心為他著想的?全天下,還有幾個人是跟他一伙的?我感覺,他心里認(rèn)為,是幾乎沒有的。既然老天奪走了對他最好的人,那如果其他人對先皇后的死不重視,其實就是對他不敬。從所有人對皇后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他們對他的態(tài)度。態(tài)度好便罷,態(tài)度不好,就滾蛋,甚至就殺掉。反正老天已經(jīng)把對他最好的人奪走了,對他不好的那些人,他也再不怕跟他們徹底決裂。”
琥珀說:“那奴婢倒覺得,皇上早早就把孝賢純皇后生的兩個兒子都秘密立儲,是因為愛她的緣故?!?p> 令妃說:“你得說對?;噬蠎?yīng)該是這樣的人。因為愛一個女人,就立她生的兒子為儲?!?p> 琥珀問:“如此說來,能證明他愛一個女人的辦法,就是這個女人生的皇子,會不會繼承皇位?”
令妃笑笑:“誰知道呢?”
琥珀又說:“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看他會不會再立皇后呀!如果那拉氏冒犯他,他說不定會考慮再立皇后?!?p> 令妃說:“不知道。不過若說立后,有兩條可能會起作用。不,是三條。第一是太后的意思。第二是這個女人雖比不上孝賢純皇后,但也可以為后宮表率,也就是說,要擔(dān)得起的。第三是,先皇后的作用?!?p> 琥珀說:“奴婢聽著這個人像您?!?p> 令妃說:“對死去的嬪妃,包括死去皇后的懿號,其實不可以由皇上本人來定,都是讓人定好了他批準(zhǔn)。可是孝賢純的懿號,是他自己親自定的。他說知妻莫若夫,孝賢最符合先皇后一生的品德。他拎得清,而且現(xiàn)在的后宮制度足以讓皇帝不沉湎于女色。如果做妃子的想爭來什么,還是要靠慧質(zhì)心蘭,德才兼?zhèn)?,不能只靠臉蛋和妖嬈,因為皇上不是商紂王?!?p> 她又說:“我現(xiàn)在只希望那拉氏不要讓皇上傷心?;噬蠈λ?,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不能再好。如果這個皇后,不但比不上孝賢純的品德,反而性情執(zhí)拗,乖張無常,皇上不知會有多傷心。他一定會很傷心傷心?!?p> 琥珀說:“娘娘,您自己別再惹皇上生氣就好。”
令妃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了解他的為人,只想永遠(yuǎn)陪伴他左右,若能恩愛相知,白首不分離,便是上天最好的恩賜?!?p> 八年,只在最后三年,她才開始不避孕。其余五年的時間,她一直偷偷把麝香放入肚臍,與皇帝見面之前,再用其他香氛遮蓋住麝香的味道。
皇帝始終不知。若他知曉,一定驚愕令妃心冷似鐵......
他有感覺,這個女人并未對他付出百分百的真情。但她是孝賢純皇后留下的人,對她有承諾,就是延續(xù)對孝賢純的承諾。先皇后生命已逝,令妃便是他的感情寄托。
八年的時間,足夠了解一個人。所以,即便心中有遺憾,也已經(jīng)不再重要。
令妃去到桌案前,讓珍珠研磨,寫下一首詩:
少小情誼深,宮闈幾度春?;ㄩ_花落與人期,微雨弄黃昏。
京杭燈火紅,曉風(fēng)殘月明。渡船幽深翠簾卷,展眼夢已窮。
執(zhí)手相攜老,共賞青梅小。望穿雙眼盼君回,天涯海之角。
春去花凋謝,冷落清秋節(jié)。紅英褪盡芳華逝,多情傷離別。
珍珠問:“娘娘,您寫的是誰呀?”
令妃回答:“還會有誰?自然是皇上和先皇后?!?p> 態(tài)濃意遠(yuǎn),眉顰笑淺,薄羅衣窄絮風(fēng)軟。
木制的欄桿,古樸優(yōu)雅,厚重質(zhì)感,欄桿外是一池碧水,兩處礁石,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嫵媚多姿,佇立于池沼,幾尾鯉魚在蓮葉間嬉戲。
令妃于這樣一處類似涼亭的敞屋里坐著,面對菱花鏡,鏡中映出她嬌媚可人的模樣。小閣藏春,閑窗鎖晝,畫堂無限深幽。她在往頭上別簪子和發(fā)釵。這時,一個身影在她身后映入鏡子。她一看是皇上,忙回身,他就在身旁,來不及說問候的話,她已經(jīng)用雙臂抱住他,撲在他懷中。
她問:“皇上,最近太悶了,我們什么時候出去走走?”
皇帝說:“孝賢純皇后在時,也是時常要求出宮。你和她一模一樣?!?p> 令妃說:“若提起先皇后,當(dāng)初她也是心中有壓力。她想為您生育嫡皇子,可是兩個皇子都夭折,她感覺達(dá)不成您的心愿。”
乾隆說:“孝賢純一手調(diào)教你,有意玉成你為我的伴侶,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兒子,可以彌補孝賢純的遺憾?!?p> 令妃說:“我死后也要陪著先皇后?!?p> 乾隆說:“你陪伴我,就等于陪著她。”
令妃說:“平時除了先皇后,沒有妃子單獨伺候您用膳的例外,可是臣妾倒是時常有。若這么看,臣妾與先皇后平起平坐,心里覺得不安。我的才德見識,怎么能同孝賢純皇后相比。”
乾隆說:“她是賢后,你是賢妃。你們都是我最愛的人。”
令妃感覺自己想流淚。她用面頰依偎在皇帝身上。皇帝對她說:“以后,我們的兒子,也要寫得一首好詩,而且要孝字當(dāng)先。”
令妃說:“您又定任務(wù)了。”
然后她還是忍不住問:“皇上,我們什么時候出宮?”
乾隆皇帝知道最近不是很太平,可是他答應(yīng)過令妃要出去游玩,而且他自己也是個喜歡出行的人。令妃雖然肚子很大,但孕婦適當(dāng)活動對分娩有利。如果終日不動彈,骨盆不能自然打開,容易造成難產(chǎn)。他便想,在京城附近轉(zhuǎn)悠一下大概也無妨,可以愉悅身心,還可以與明安圖和他的未婚妻交流,促成這段姻緣。
京城郊外,一間四合院民宅里。孫齋婆對張香主發(fā)問:“打探到乾隆最近的行蹤了嗎?”
張香主回答:“收買的人說,最近乾隆好像要出宮游玩,就在京城?!?p> 孫齋婆說:“好。若這次成功,我們可是做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但是我們都不認(rèn)識他,派去的人也沒見過,這又該如何是好?”
張香主回答:“我聽說,乾隆把他死去的皇后奉為圭臬,那個皇后曾經(jīng)給他縫制了一個用鹿尾絨毛線做成的香囊,他從來不離身。因為這種香囊是滿族人的舊物,所以形狀大小都有跡可循。誰帶著這個香囊,誰就是他無疑?!?p> 孫齋婆說:“好。即便這招不靈,如果能定位他們一行的幾個人,都鏟除干凈,也是個笨辦法。前提是,我們?nèi)耸謮蛴??!?p> 張香主說:“暫時能派去四個人?!?p> 孫齋婆說:“定位準(zhǔn)了,用暗器,四個人也可。”
張香主說:“放心,都是一流的高手。”
孫齋婆說:“就看乾隆身邊的衛(wèi)士如何了。”
張香主說:“到如今不能再瞻前顧后,前怕狼后怕虎。行動宜早不宜遲。我們還是速速安排好一切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