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大多數(shù)的體系都不簡單，大多數(shù)的規(guī)則都不總適用，大多數(shù)的競爭者都不蠢，而且，只有一個賽跑者會贏。
湖南襄陽，知縣胡墨及千總、巡檢官，在公堂后面的議事廳里密談。其實他們也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無非是對一個偽稿比較感興趣。這份偽稿，是冒充湖廣總督趙子源寫的，而事實是，到底由誰最初寫出來，始終不會再有人知道。
這份偽稿的名稱，叫做“七宗罪”。是什么內(nèi)容呢？其內(nèi)容基本上把乾隆和朝中所有的大臣都斥責了一遍。如果按照旁觀者的身份，可以認為這很無聊。但是站在當局的角度，到底是何居心就成為一個重大的課題。因為，這里面并不都是統(tǒng)治和被統(tǒng)治階級之間的矛盾，還有民族因素參與進來。
知縣胡墨說：“二位，本官這里有一份偽稿，是從云南那邊傳過來的，和一般的偽稿還不一樣，因為這份居然加了批注?！?p> 千總說：“現(xiàn)在十幾個省都傳遍了，恐怕很快會被朝廷察覺，您這份偽稿，依卑職看，還是快快燒了吧。即便不燒，也應在暗室妥善保管，否則若被誣告，牽連出來，可不好辦吶！”
令妃去慶妃宮里，把永璐抱出來，和慶妃，琥珀，小順子一起，在涼亭里曬太陽。她今天穿著一套漢裝，是銀灰底繡紅花配藍色小碎花和綠葉的。頭飾也不再是旗頭樣式，而是介于滿漢之間，華美無比，顯出尊貴的身份。她抱著永璐，斜倚在欄桿處，窗欞外透出她半個身影。慶妃說：“令妃娘娘，您真的好美?！?p> 這時，她看見不遠處走來兩個人，仔細一分辨，原來是明安圖和穆騰額。明安圖遠遠地看著她，為避嫌的緣故，本不想上前?？墒侨羧绱?，未免顯得欲蓋彌彰，所以停留一會，還是與穆騰額一道走過來，問候令妃和慶妃。令妃施禮后問他：“明安圖大人最近可好？”
明安圖說：“托娘娘的福，一切安好?！?p> 令妃問：“秀貞姑娘呢，近況如何？”
明安圖說：“秀貞很好。每日學些詩文，倒很聰慧。”
過多的話也不便再說，明安圖便與穆騰額一起告辭，向御花園的方向走去。令妃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慶妃見狀，意味深長地瞅令妃一眼。令妃察覺慶妃在看自己，但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仍舊一起逗永璐玩兒。
乾隆皇帝也在御花園，召見明安圖，亦沒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只不過是無事閑談。兩位大臣先是陪皇帝在涼亭處坐著。乾隆說：“歷朝歷代，對文人，一向是重視知名的那些，比如曹魏政權(quán)時期，嵇康為司馬昭所惡，遭殺身之禍，皆因他寫了一篇‘與山巨源絕交書‘’。后來司馬昭雖然后悔了，但為時已晚，嵇康倒是大義凜然，可是禍從口出，也怪不得別人。后來，又有宋朝劉永，一樣是不受宋仁宗待見，只能做‘奉旨填詞柳三變’，終日暢游倡館酒樓間，吟風弄月?！?p> 穆騰額說：“皇上淵博，奴才們聽了受益匪淺?！?p> 乾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然后，問明安圖：“明安圖，你說，文人中什么樣的人最可怕？”
在明安圖印象里，文人與可怕并不太沾邊。但既然皇上問他，他不能不回答，就說：“奴才覺得，應該是那些有影響力的知名文人會不太好管束吧？”
乾隆說：“從歷史的角度來講確實如此，因為每個朝代都重視對知名文人的管束。但朕以為，最可怕的不是知名文人，而是失意文人。他們在考取功名的路上遭遇坎坷，不得志，感覺自己懷才不遇，就會心理不平衡。這種人對自己的期望值很高，即便一輩子不能走仕途做官，也不甘心老老實實回家種地或經(jīng)商，或從事其他營生，而是處心積慮地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們就會帶領一部分人聚眾鬧事，導致天下大亂?！?p> 其實對文人的問題，明安圖平時不并考慮那么多。他原是武官，而且是朝廷重臣，內(nèi)閣成員，順風順水，亦有自己的一大堆公務要辦，除了他的公務范圍內(nèi)的事務而外，還經(jīng)常要考慮軍事問題。文人，實不在他頭腦中徘徊很久。
但乾隆皇帝不同，因為從一個統(tǒng)馭全局的高度，文人的問題，算是對朝廷的威脅之一。這個威脅其實是在背后對其他威脅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而其他威脅是有形的，可以抓住影子的，包括地方割據(jù)，朋黨，皇族，太監(jiān)，后妃，權(quán)臣，敵國外患，甚至還有農(nóng)民起義。對皇族太監(jiān)和后妃，乾隆絕不容許他們干政。而對其他威脅統(tǒng)治的問題，也有辦法化解。
說到這里，乾隆問明安圖，那個叫秀貞的婢女怎么樣了？明安圖如實作答。乾隆沒接著往下問，而是建議到假山流水處轉(zhuǎn)一轉(zhuǎn)。明安圖和穆騰額應一聲‘是’，便隨駕而行。
三人繞過九曲回廊，乾隆忽然想起謝玄，對明安圖和穆騰額說：“以前，謝玄在世的時候，朕隨口吟詠的詩詞，他當時不用筆紀錄，全憑腦子來記，過后按所記寫下來，基本一字不差?，F(xiàn)在，沒有一個人能做到像他那樣。朕也少了一個知己?！?p> 穆騰額說：“謝大人的確有才學，記性好，但也不如皇上您?。∫驗楫吘棺髟姷氖悄?，他只不過是記下來而已?！?p> 穆騰額這個侍衛(wèi)當?shù)目梢哉f不容易，因為要不停地奉承，但又不能讓領導聽著太做作，太牽強。像他這種常年在領導身邊的人，最后自然變得很會說話。宮中的其他奴才奴婢何嘗不是如此。
聽穆騰額這么一諂媚，乾隆來了興致，開始口述一首五言詩。即興作出來的詩，有時會不那么精美。但乾隆還好，并沒寫過太多所謂的打油詩。五言絕句難度比七言小很多，穆騰額和明安圖聽見乾隆作詩曰：
“無魚非水德，無徒勢云孤。魚豈離于水，潛淵轉(zhuǎn)江湖。人豈離于世，適將他有圖?！?p> 明安圖和穆騰額二人都不知皇上這首詩究竟是什么意思。穆騰額只得說：“皇上的詩比那些所謂的詩人詞人寫得都好多了?！?p> 乾隆說：“朕不與文人墨客爭高低?！?p> 其實也對，一個人寫詩寫得太好，容易給人一種感覺，就是這個人除了寫詩，其他什么都不會。所以，即便寫得好，也不能太突出自己的詩才，否則就會掩蓋其他鋒芒，成為南唐后主李煜那樣的人。
三人溜溜達達，閑庭信步，乾隆問明安圖：“明安圖，你說，對于提拔官員，要遵循的原則是什么？”
明安圖想，皇上今天的問題怎么都這么難回答，便說：“奴才覺得，首先就是要忠于朝廷?！?p> 乾隆說：“那是自然。不過還有一點，就是對官員的提拔任用，寧可選擇保守的，也不能選擇太激進的?！?p> 明安圖和穆騰額亦不太清楚乾隆具體的想法，而乾隆不說了，他們也沒敢問。
三人一路走著，這時，興安從長廊的另一側(cè)急匆匆跑過來，先施禮，然后告訴乾隆，重臣來保正在假山后面候著，說有重要事情稟報。乾隆讓他過來，來保四平八穩(wěn)，邁著方步走出，到得皇帝跟前，禮畢，從袖子里拿出一卷紙，雙手呈上，稟帝曰：“江蘇徐州發(fā)現(xiàn)有偽作，造謠說是朝臣所寫，里面皆是污蔑不實之辭，謗陷朝廷，有謀逆之嫌。”乾隆打開一看，面露怒色，對來保說：“即刻密查原文作者。”
于是暫時不大舉公開的查證工作就開始了，但其實也只是大海撈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