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問俗塵方外人
無所事事地喝茶閑聊最能打發(fā)時光。不知不覺，天已近暮，茶樓中暗紅色余暉與黑色陰影交織，茶客也只剩寥寥數(shù)人。
說書人也無心繼續(xù)說書，小心地收好今天下午掙得的銀兩收在舊皮囊里，哼著小曲就要離開茶樓。
寧觀望著說書人的背影，悄悄按了一下白映雪的手臂，傳音入密道：“走，我們跟上那個說書人?！?p> 白映雪不解其意，但是看到寧觀的眼神，還是跟著寧觀尾隨在說書人身后。
說書人從茶館二樓走下來，出了茶館，沿著茶館所在大道一直走，嘴里哼著輕快的小曲。
而在他身后十幾丈處，尾隨著寧觀和白映雪兩人。
說書人沿著大道走了半柱香時間，便拐入了一旁的小巷子。
這小巷子狹長而且昏黑，只能容一人行走，內(nèi)部更是七拐八折，也不知通往何方，地上長滿陰濕的苔蘚。
小巷安靜幽深，只有說書人的小調(diào)在回響。
“腰間懸短刀，手提地瓜燒。頭頂舊氈帽，身穿破棉襖。千金富貴非吾愿，萬頃江湖擊狂濤。酒酣胸膽開張?zhí)?，膽氣豪，一怒敢教天折腰！?p> 寧觀饒有興致地聽著說書人的小調(diào)，雙手?jǐn)n袖，腳下步伐不緊不慢。
說書人的聲音同樣也是不緊不慢。
“待到夜寒忽醒處，足蹬草履麻衣飄。腰間短刀依舊在，不見夢里地瓜燒。頭無舊氈帽，身無破棉襖。榮華富貴皆我愿，奈何江湖一小妖。車粼粼，馬蕭蕭，誰家公子著錦袍。千金但求美人笑，半兩紋銀折我腰?！?p> 漸漸的，說書人已經(jīng)走出了小巷。出了小巷，便到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偏僻小街，正對著某家大宅子的后墻。
“回首向來蕭瑟處，屈膝最是催人老。十載江湖磨傲骨，不見當(dāng)年膽氣豪。”說書人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身。
寧觀一步踏出小巷，半瞇著眼睛，似笑非笑。
白映雪緊跟著走了出來。她到現(xiàn)在還沒搞清楚狀況。
說書人是個面容普通、眼神暗淡的花甲老頭，一身破落青衣，微微佝僂著背，手上提著半袋子碎銀銅錢。
“兩位客官跟了小老頭一路了，也不知到底為何？若是為了這半袋銀錢，盡管拿去便是。”說書人晃了晃舊皮囊，里面的銀錢叮當(dāng)作響。
寧觀習(xí)慣性的伸手摸摸自己的下頷，道：“我是真沒想到啊，靈州居然藏著一位【方外人】中人?！?p> 說書人剛要再度開口，寧觀卻提前出聲，阻住了說書人：“你也別急著否認(rèn)，在我已經(jīng)確定你身份的情況下，這沒什么意義?！?p> “而且是你故意把我引來的，這時候還故弄玄虛的話未免惺惺作態(tài)。”寧觀慢慢地道。
說書老者凝視著寧觀，沉默不語。
“最開始聽你說書的時候，講的是我與人間吞龍士的那場大戰(zhàn)?！睂幱^淡淡地笑道，“當(dāng)時只覺得你講得挺精彩，沒有放在心上。
“后來你又講了血佛陀的故事。按理來說，這等幾百年前的老掉牙故事你們說書人是不怎么講的，不過我也沒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下午，你講到了靈州大捕頭獨斗江湖大豪的時候，你的一句話，讓我想到了什么?！睂幱^笑瞇瞇的，“你說，長刀出鞘一尺半?！?p> “這可不是普通說書人能夠知道的小細(xì)節(jié)。當(dāng)時你，八成也是在打斗現(xiàn)場的吧？”
“時機(jī)恰到好處的天下第十二，血佛陀，出鞘一尺半，不得不讓我多了一些思考。”寧觀輕輕咧開嘴，“思考的結(jié)果就是方才的尾隨，尾隨的結(jié)果就是我看出了你的身份?！?p> “走過陰濕的小巷，鞋底不染苔痕。身處王維谷與大捕頭的打斗現(xiàn)場卻沒有被人察覺，與我多次照面，我卻遲遲沒有洞察出你與一般說書人的不同?！睂幱^眼睛微瞇，“即使是我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全力感知，也只能感覺到你身上若有若無的氣息?！?p> “飄渺隱約，若有若無，活在塵世里，卻閑然如方外。”
“至此我便大約知道你的來歷了?！?p> “江湖上傳聞中的三大隱世門派之一的【方外人】?！睂幱^目光幽幽。
說書人渾濁暗淡的眸子里閃過微不可察的亮光。
“正如閣下所說?！崩项^慢悠悠地開口，“【方外人】中說書人，見過天下第十二?！?p> 白映雪俏臉上一片茫然，從一開始，這一老一青兩個人就在自顧自地對話，搞得她像個路過的閑人一樣。
“所以說，你這是怎么個意思？”
說書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啊~啊，我真的是服了?！睂幱^嘆了一口氣，剛剛身上那股深邃的高人氣質(zhì)瞬間瓦解，“你們【方外人】做事能不能不要這么遮遮掩掩，糾糾結(jié)結(jié)的？你們是熱戀中的羞澀小娘嗎？啊？”
說書人被寧觀咋呼得微微一愣，隨后慢慢地道：“本來方外人不管紅塵事，按理來說，靈州出了血佛陀傳人的事情我是不該管的。任他殺孽滔天也好，是落網(wǎng)伏誅也罷，與我無關(guān)，自不當(dāng)管。不過最終還是破了門派的戒?！?p> “你破個錘子的戒?！睂幱^撇出一個不屑的笑，“你要是真的想管這件事，你自己出手解決不就完事了？非得弄那么多彎彎繞繞。萬一我沒察覺到你和你的用意，你又該怎么辦？”
說書人沉默。
“看吧，其實你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辦?！睂幱^嗤笑。
“廢話我也不想多跟你講。你知道多少關(guān)于日啖經(jīng)傳人的事情，索性就一并說了吧?！睂幱^雙臂抱肩。
說書人目光復(fù)雜，凝視寧觀良久，嘴唇微動，將一段話傳入寧觀耳中。
寧觀聽著聽著眉頭一皺，又很快舒展開來。
“我今日就言盡于此了?！闭f書人說著，深深地做了個揖。
“走吧?！睂幱^轉(zhuǎn)身，順手捏了捏呆愣愣的白映雪那柔軟的臉頰。
“寧觀，我剛剛聽你們說話，一句都沒聽懂……”白映雪跟上寧觀。
“其實事情簡單得很，”寧觀抻了抻腰，“那說書人是個隱世高手，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于日啖經(jīng)傳人的線索。但是他們那個門派的理念就是不管閑事。所以他就只能拐彎抹角的給我們提供幫助。嗯，大概就這么一回事?！?p> “喂喂……”白映雪一臉蒙圈，“你越說我越蒙了……”
寧觀瞇著眼睛道：“不理解我晚上回去再跟你細(xì)細(xì)道來?！?p> “哦……”白映雪點點頭，然后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你剛剛是不是捏我臉了？”
暴怒，超兇，想打人。
促狹地看了一眼白映雪，寧觀一步邁出，伴隨著突如其來的爽朗大笑，他身形飄飄，眨眼已在數(shù)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