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意識模糊到清醒,當睜開眼四周都是黑暗的時候,賽罕猛的坐起了身,這才想起,自己是在地牢里。
“醒啦?”
隔壁傳來男人的聲音,她警惕的挪開幾步,看著那個男人。
普通罪犯,只會在腳上和手上戴著枷鎖,而那個男人,單獨呆在一間地牢,還全身上下都掛著鎖鏈,被鉗制著行動。
“你是誰?”
“我當然是罪人???”男人沖她晃了晃手上的鎖鏈,然后咧嘴笑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p> “救命恩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傷的很重,剛才打人的時候又氣血上涌,差點要了你的命哦?!蹦腥苏f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藥瓶扔給她?!俺园?,吃了就好了?!?p> 賽罕握著那個藥瓶,久久沒有動作,“我不能死?!?p> “所以才讓你吃藥啊,不吃怎么好,怎么活下去?”
“這是毒藥嗎?”賽罕看著他。
“毒藥?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你真的想太多了?!蹦腥舜笮茁?,看著她吃進去后,盤腿坐下來,好奇的詢問道:“不過,你就是西涼王口中,那個血統(tǒng)低賤的公主?”
他這句話,讓賽罕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仿佛轟然一聲,長久扎根在自己內(nèi)心的龐然大物,正在慢慢坍塌。
“你胡說什么?皇.....父皇怎么可能說我血統(tǒng)低賤!你這個壞人!”她氣的站起身,一把將藥瓶摔到地上。
“哎哎哎,我說你這小姑娘,好好說話不行嗎?你知不知道這藥多珍貴啊?”男人可惜的看著被她摔碎的藥瓶,將能夠得著的藥丸又撿了回來。
“這話我可是親耳聽見西涼王和賀蘭達浦說的,賀蘭達浦問西涼皇帝,要不要留你一條命,西涼皇帝說,不用了,一個血統(tǒng)低賤的婢女生出來的低賤孩子罷了,他要多少個血統(tǒng)高貴的公主沒有啊?非得保你一條命.......”男人喋喋不休的說著,非要自證清白一般,將一些細節(jié)都說的一清二楚。
賽罕捂著耳朵,不停的搖頭?!拔也宦牐泸_人!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
“我沒騙人啊,你相信我,我這人從不撒謊的,說謊會遭天譴的。”男子湊過來,又悄聲對她說了一句?!岸椅腋嬖V你哦,西涼王,活不過明天了?!?p> 今晚,西夷大軍將會集結完畢,直攻西涼王城,而且,西涼王宮內(nèi)那么多西夷臥底,說不定等不到西夷大軍攻來,西涼王就先喪命了。
夜幕降臨
今晚西涼的黑夜,卻如同白晝一般,是因為那沖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個王城。
嘶喊聲,打斗聲,交錯在一起,似乎連地牢都震動了。
賽罕抱著膝蓋,聽著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父皇,會贏的吧?西涼,會贏的吧?
隔壁牢房,男子忽然起身伸了個懶腰,那些纏繞在他身上的鐵鏈和枷鎖,忽然間全部斷開,紛紛掉落在地上。
擺脫這些束縛后,男子走到牢門前,雙手拉住鐵欄桿,狀似隨意的動作,卻將鐵桿拉的扭曲變形,便有了足以一人通過的空間。
賽罕張大了嘴巴,看著他輕而易舉的從地牢逃脫,然后慢慢走遠,手下意識緊緊抓住衣角。
“喂,小姑娘,不求我救救你嗎?”
黑暗中,已經(jīng)走遠的男人,忽然又拐了回來,看著她。
“我才不用你救,你是騙子!”她倔強的扭過頭。
“算了,就當我日行一善吧。”男子摸摸下巴,一拳打過來,鐵鎖應聲碎裂,門也緩緩自動打開了,他伸出手臂,撈過那小姑娘一把抗在肩上。
“你要帶我去哪里?”
“你不是說你是公主嗎?我?guī)闳ネ鯇m,見你父皇啊?!?p> “我才不用你帶我去!你放開我!放開??!”她低下頭,一口咬在男人的后背上。
“嘶——”男人將她放了下來,瞪著她,“你這小丫頭怎么這么不識好歹呢?”
“我說了,我不要你救,不要你送我回王宮!!不需要?。?!”
男人看著她拔腿就要跑,急忙大喊了一聲。
“賽罕公主!”
看著那小姑娘停下腳步,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其實你都知道的吧?”
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只是記得更年幼一些時,被母親抱在懷里悄悄溜進皇帝的書房,結果被一個男人轟了出來,她一直騙自己,那只是父皇的侍衛(wèi),那不是父皇......
“我就在王宮南門的那棵大桑樹下,如果你想要離開這里,就來找我吧,我只等你兩個時辰?!?p>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火光,耳邊只能聽到慘叫聲和交戰(zhàn)聲。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她低著頭狂奔,直到熟悉的司馬監(jiān)出現(xiàn)在面前。
“小豆子,小豆子......”她跌跌撞撞跑到馬廄附近,大聲喊著,“小豆子,你在哪?”
到處都是尸體,賽罕直接走到草棚里,果然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小豆子,她只好將小豆子背在背上,等出了司馬監(jiān),卻迷茫的站在門口。
她要去哪里,她要帶著小豆子去哪里?
“姐姐......”背上的男孩聲音微弱的喚了她一聲,“是你嗎?姐姐。”
“是我,是姐姐。”
“姐姐,我不想死.....”男孩低聲呢喃著,“我想回家......”
“你放心,姐姐絕不會讓你死的?!辟惡睂⑺车母o,看著烈焰沖天的王宮,“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p> 桑樹下
男人看著時辰一點點過去,嘆了口氣,剛要離開時,便看到了遠處緩緩走來的,一道瘦小的身影,背上還背著一個比她更瘦小的孩子。
“走吧?!彼麤]有問那么多,彎下腰將兩個人都抱了起來,帶著他們消失在夜色中。
賽罕回過頭,看著火光一點點變小,最后消失不見。
“你要帶我們?nèi)ツ???p> “先找個地方,給你們兩個療傷看病?!?p> 荒無人跡的山谷內(nèi)
賽罕赤腳坐在溪邊,看著溪里絲毫不畏懼人的一條條小魚兒,圍著她的腳邊游來游去。
“久居安寧之地的生靈便是如此,對于近在眼前的危險都毫無察覺?!蹦凶雍鋈怀霈F(xiàn)在她身后,“萬幸,你不是這樣的生靈,否則在被關進地牢的那一天,便會死掉了。”
“你這是在夸我嗎?”賽罕抬腳在水中猛的一拍,那些魚兒瞬時間便游遠了?!澳愕降资钦l,為什么要救我?”
“你還記得你的母親嗎?”男子在他身側坐下。
“記得?!彼c點頭,怎么會不記得,“你是想要告訴我,我的母親只是把我當做能夠翻身飛上枝頭的籌碼嗎?很抱歉,這件事,我從小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然,我怎么會被趕出宮外.......”
“你誤會了?!蹦凶有χ聪蛩髅髂挲g那么小,是怎么做到語氣平淡的說出這種事情的?
“你知道你的母親,這一生做的最正確的兩件事是什么嗎?”
“是什么?”
“生下了你,和當初救了我一命?!蹦凶由斐鍪持?,輕輕點在她鼻尖一粒淺痣上,上一次見到這個小姑娘時,她還不會走路,只鼻尖這顆痣讓他記憶猶新。
“所以你才會救了我嗎?”
“不,不只是這樣?!蹦凶訐u了搖頭,起初地牢昏暗,這小姑娘又灰頭土臉的,他并沒有認出來,他只是覺得,“你根骨不錯,要不要拜我為師,我教你武功?!?p> “你武功很厲害嗎?”賽罕抬起頭,看著他,他不只是會醫(yī)術嗎?
“當然?!蹦凶诱f著,抬起手掌對著遠處一塊青石,那青石便像是受到了劇烈的震擊,瞬時間碎成幾塊,“怎么樣?”
“可是,學武功有什么用?”
“你不是想保護那個孩子嗎?”男子回頭看了一眼身后,臨時搭建的茅草屋內(nèi),小豆子還在里面昏迷不醒,“只有強者,才有資格保護別人。”
“那我拜你為師?!辟惡闭玖似饋恚抗庹鎿吹目粗?。
“行啊,那就行拜師禮吧?!?p> “拜師禮?”
“就是跪下給我叩頭啊?!?p> “我才不會向別人下跪!”
“因為你是公主嗎?”
“才....才不是!”
“我?guī)熼T有規(guī)矩的,凡入門弟子,須得行拜師禮,以跪拜為禮,三叩為認宗?!?p> “那我也不跪?!?p> “那我不教你了?!?p> “不行!”
“嗬,你這小丫頭蠻不講理啊......”
春去秋來,轉眼間在這山谷便呆了一年。
賽罕和小豆子身上的傷養(yǎng)的差不多了,也知道了那個男子是大周人,叫齊葉庭。
“姐姐好厲害!”小豆子坐在石頭上,看著樹下的女子揮著手中木劍。
“就她?還厲害?拉倒吧!”齊葉庭坐在門口啃著摘來的野果,一臉不屑。
“我難道不厲害?”賽罕不服氣的質問他,“你不是說我很有根骨天賦嗎?”
“哎哎哎打住,我只說你有根骨,可沒說你有天賦。”
“還不是同樣的意思?!?p> “那差的遠了,你知道什么叫天賦?”
“我就叫天賦?!?p> “呸!”齊葉庭毫不客氣,這小丫頭怎么越發(fā)臉皮厚了,“我同門大師兄,你師叔,那才叫有天賦呢,跟他一比,你得靠到十萬八千里開外!”
“我才不信,你大師兄是誰,我要和他比一比!”她不服氣的說著。
“我大師兄啊......”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忽然帶了幾分惆悵,“算了,不提也罷?!?p> “為何不提?是不是根本就沒這個人?”賽罕不依不饒?!澳氵@個騙子?!?p> “嘿,誰騙你了?”
“就你,你這個滿嘴謊話的人?!?p> “我呸!”男子被她惹急了,“你給我聽著,我大師兄,你師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衛(wèi)珆衡!”
“衛(wèi)珆衡?我記住這個人,日后我定然要贏過他給你看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子看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忍不住大笑著走進了屋內(nèi),關上房門,卻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若干年前,鶴山之上,也有這樣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看著那恍若天神般的男子,不甘心的說著:“師兄,有朝一日,我定要贏過你!”
只可惜,再也沒有這一日了。
無論是鶴山本宗的大弟子,還是他的大師兄,又或是大周名聲赫赫的長信侯,這世間,都再無這樣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