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嘴里念叨了許久,而后拉過姜婳的手,將她的手掌劃破。
事情發(fā)生的有些突然,等痛覺傳達(dá)到大腦的時(shí)候,紅鸞痛的臉都要扭曲了。
血被大鼎吸收,大鼎發(fā)出嗡鳴,此時(shí)雷聲大作,突然間就大雨傾盆。
紅鸞看向自己的手,恍惚間和自己記憶里的最后一幕重合。
四周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些毒蟲蛇蟻從四周山上而來,聚在場地四周,將觀禮的人群圍在中間。
一切正常,紅鸞甚至感覺到血雖然在流,但順著血流逆流而上的,是鼎內(nèi)磅礴的力量,并沒有自己印象里那種痛苦和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就在這時(shí),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蟲蛇們尖利的叫聲。
接著人群開始出現(xiàn)騷動。
“不好了不好了!北林家的人打進(jìn)來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
“禮已成!你們就算殺了圣女,也什么都帶不走!”奶娘大吼一聲,擋在了紅鸞身前。
婆婆在紅鸞的印象里雖然并不老態(tài)龍鐘,但也絕不是現(xiàn)在這般高大。
她背脊挺直,堅(jiān)定地?fù)踉谑畾q的小女孩面前。
這難道就是姜老說的,四大家族叛國的時(shí)候?
紅鸞緊張地看著下方的人群中,有人勢不可擋地沖向祭壇。
腦海中的莫名的記憶涌現(xiàn),那人是北林家這一代的最強(qiáng)者,雖然不是皇族,用不了御蠱術(shù),但他自己養(yǎng)的蠱各個戰(zhàn)斗力都非常高。
加上那一手銀針和輕功出神入化,如今沒人能抵擋得了。
他來到奶娘面前,奶娘呵斥道:“少將軍不去戰(zhàn)場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三百年了,大淵朝早已不再強(qiáng)盛,雍國如今已成長為大雍朝,我們?nèi)粼俨慌?,難道想在這里,靠著這個女娃娃救國?”北林家的少年怒喝。
“跑?跑去哪里,身為大淵朝的子民,你們更是身為大淵朝的貴族,國家有難,不想著保國,反而想著跑?你這和叛國有什么不同!瘴氣林的護(hù)林大陣即將完成,我們……”奶娘冷笑一聲反駁,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我們怎么?我們以后就窩在瘴氣林后,此后代代如同螻蟻一般活著?”他怒極反笑,仿佛眼前的奶娘說的話就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你怎知我堂堂大淵朝,就沒有復(fù)起的一日!”奶娘看著少年逼近,下意識反手護(hù)住紅鸞。
“不破不立,在這一畝三分地里折騰了三百年,這里既然行不通,自然就要換個地方了,我們只需要帶上她。”少年突然陰惻惻地笑了起來,指了指紅鸞。
四周突然沖上來幾個壯漢,趁著奶娘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將她按在地上。
“點(diǎn)火!”少年雙手環(huán)胸,大喝一聲道。
大鼎下,烈火熊熊燃燒,少年步步逼近紅鸞。
此處沒路了,紅鸞吞了口口水,看著身后越來越近的大鼎。
難道這就是姜婳生前的最后記憶嗎?
趁著她這片刻打岔的功夫,少年在她胸前推了一把,紅鸞一個沒站穩(wěn),向后仰面跌進(jìn)了大鼎里。
“不?。?!”奶娘在地上掙扎著,嘶吼著,可就算她奮力到五官都扭曲,也救不了姜婳。
熾熱的痛感從頭到腳包裹住紅鸞,但她發(fā)不出聲音,或許說是姜婳發(fā)不出聲音更為貼切。
就在她要痛暈過去的時(shí)候,身體突然一輕,鋪天蓋地的冷意襲來。
這次她看清了,這里是北涼,只是她飄在空中,地上走著的那群人,是由北林少將軍帶頭的四大貴族。
婆婆被五花大綁地捆著,看起來精神萎靡。
“這片地方天寒地凍的,絕對沒人來?!庇腥颂嶙h在此處建國。
他們說著按照先前試驗(yàn)成功的方法來。
于是紅鸞就看見他們拿出兩個熟悉的東西,那是天南星的原生種和伴生種。
當(dāng)他們試圖使用原生種時(shí),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痛苦和絕望的情緒,痛得她靈魂幾乎都要破碎。
這時(shí),他們用小刀在奶娘的手上一劃,把她的血滴在伴生種上,人群中反綁著手的姑娘被推了出來。
她的血被滴落在原生種上,紅鸞感覺自己的痛苦陡然消失。
接著,那姑娘卻痛苦跪倒在地上,嘴里發(fā)出的令人心頭發(fā)怵的痛苦叫喊,大地上的雪居然化了。
隨著雪的化開,少女肉眼可見得萎靡下去,直至失去最后一絲生氣,倒在地上瞳孔渙散。
這是紅鸞第一次直面北涼建國的真相。
她不可置信地站在地上,腳下的土地已經(jīng)不再冰冷,但她卻感覺那寒意沁入了四肢百骸。
少女空洞無神的眼睛大睜著,似乎正看向自己的方向。
紅鸞顫抖著伸出手,輕輕合上她的眼睛。
本以為自己這行為是沒用的,但令她意外的是,少女的眼睛,真的閉上了。
紅鸞閉上眼收回手,一滴淚滑落滴在大地上。
她守著這個痛苦而死的少女,而之前的那些人,卻狂歡著繼續(xù)獻(xiàn)祭了一個又一個……
他們猶如茹毛飲血的野獸般的歡笑聲逐漸遠(yuǎn)去,而紅鸞也清醒了過來。
入眼是一間樸素的屋子,窗外的瓢潑大雨還未停。
意識回籠,她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
所以方才的那些夢……
紅鸞坐起身,蜷縮在軟榻上,頭抵在膝蓋上披著被子哭了起來。
聽見動靜的一行人馬上趕來,長緒憐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把紅鸞攬?jiān)趹牙铩?p> 朱謙本也走在前面,但眼見人家親娘在呢,自己也不好湊熱鬧,所以只默默站在了門口。
烏澤江曄、月塵和姜老紛紛圍上去,朱謙看著一旁跟自己一樣站在門邊的盧謹(jǐn),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們是一家人,只有咱們倆是孤家寡人咯?!?p> 盧謹(jǐn)沒吭聲。
他告訴烏澤江曄夫婦和姜老,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東黎的朝臣,暫時(shí)在朱謙面前不能暴露身份。
所以他們?nèi)艘簿凸室庋b作跟他不熟的樣子。
但說實(shí)話吧。
在這個屋子里的所有人里,只有朱謙是孤家寡人,其他人都可以說是一家人。
只不過這個殘忍的事實(shí),還是晚些時(shí)候再說吧,免得朱謙感覺自己仿佛羊入虎口,不跟他們玩兒了。
紅鸞抬頭看向周圍的人,徹底抑制不住崩潰大哭起來:“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早在她決定回去地牢的時(shí)候,姜老私下告訴過她,如果回去會發(fā)生什么。
繼承御蠱術(shù)是她自愿的,也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應(yīng)對記憶的繼承。
可她萬萬沒想到,在看完那么多代王女的記憶后,姜婳的記憶帶給她了如此大的沖擊力。
不僅是那些記憶和感受本身,而是她如今無法接受自己是北涼的后人,無法接受自己的先祖曾經(jīng)無情迫害了那么多無辜的人。
背叛、殘忍、殺戮。
紅鸞感覺自己仿佛一個殘破的茅草屋,正被狂風(fēng)摧枯拉朽般破壞著。
“叔爺!”長緒憐淚眼婆娑地看著姜老,“你說不會有事的,這可怎么辦!”
姜老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紅鸞到底看到了什么,但肯定是知道了全部。
王女的記憶傳承等同于親身體驗(yàn),姜婳的經(jīng)歷若親身體驗(yàn)起來,肯定遠(yuǎn)不是旁人說道那般感受,他底是太輕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