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沁雪笑了笑,望著在漆黑里摸索東西的那個黑影道,“你很在意北斗師傅嗎?”
“沒有,沒有,奴婢只是隨口問問……”仲春的聲音更慌張了。
“你喜歡北斗師傅?”
“真沒有!小姐,您別聽陳婆胡說八道,她那張嘴就是閑不??!這兒就咱們?nèi)齻€人,她不敢說您的是非就只能拿奴婢說笑了,您可真別信!”仲春慌里慌張地解釋道。
“我倒以為這沒什么,”沁雪含著笑道,“北斗師傅雖然是個和尚,但也是個年輕的男人,而且還是個長相氣質(zhì)都不輸世家子弟的男人。像你這樣的姑娘見了他,會心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你不用不好意思承認(rèn)。你跟我說說,你喜歡他什么?”
黑暗里好一陣沉默后,仲春那微微含羞的聲音才又響起:“我嘛,我就覺得北斗師傅長得很好看,整個伏龍寺里就北斗師傅最好看。他長得高,又白,走起路來平白無故地帶著風(fēng)兒,就像是風(fēng)兒都喜歡他愛著他,愿意走哪兒都伴著他似的。還有,他講經(jīng)文的時候也特別好看。小姐您聽他講過經(jīng)文沒有?他講經(jīng)文可與別的和尚不一樣呀!”
沁雪從來沒有聽北斗講過經(jīng)文,她和北斗見面只會聊種植花草,北斗從不會在她面前搬弄那些東西。所以,她很少真正地把北斗當(dāng)和尚看。
“小姐您得空去聽聽唄,您聽了一回保準(zhǔn)還想聽第二回!”仲春沾沾自喜道。
“他到底哪里講得好了?”沁雪問。
“就是好,說不出的好。聽他講經(jīng)文,你很容易就聽入迷了?!?p> “你是喜歡他的聲音吧?”
“他的聲音,他講經(jīng)文的樣子我都喜歡!”
“可惜他是個和尚……”
“才不可惜呢!小姐您想,他若不是和尚,是個普通男人,恐怕早被人搶了去,鎖在家里不讓人看了,像奴婢這樣的人哪里還有機會跟他說話呢?好在他是個和尚,他不跟哪一個女人好,誰都可以去聽他講經(jīng)文,誰都可以去同他說話。想他的時候就到寺里來瞧瞧他,不想他的時候就把他擱在旁邊,等你想的時候再去找他,他也不會冷落你,還像從前那樣跟你說話,客客氣氣禮禮貌貌的,您說多好?”
沁雪噗嗤一聲笑了:“沒看出來你這小丫頭心思還沉呢!”
“本來嘛,”仲春收撿起了散落的東西,盤腿坐著道,“他是每個女人都能接近的,卻也是任何一個女人都得不到的,就因為他是個和尚呀。我倒愿意他一直做和尚,這樣我就能一直來瞧他,不必為他被哪個女人勾了魂去而不高興不痛快了。若是他老了,像我爹我舅似的發(fā)福變大肚子了,我也不會很難過,到底也只是一個我沒得到過的和尚罷了!”
“人精!”沁雪笑嗔了一句。
“不過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他真不是和尚,那他會看上什么樣的姑娘的姑娘呢?”
“我也這樣問過……”心口一熱,沁雪竟然將一樁陳年舊秘密給說了出來。
“咦?小姐,您還問過呀?那北斗師傅是怎么回答的?”仲春好奇地追問道。
“他說……他說這輩子是做定和尚了,沒可能了。來生吧,來生也做一回普通人,娶個好姑娘生兩個娃,置幾畝地什么的?!?p> “那他沒說會找個什么模樣的姑娘?”
“他沒說?!?p> “哦……”仲春口氣里透著一絲絲失望。
“難不成你還想追他追到來生去?”沁雪笑問道。
“他是個好男人,追到下一世也不虧啊。只是不知道佛祖肯不肯賞奴婢這個情面,讓奴婢下一世再遇見他,唉……”
“你可真不貪心,這輩子遇上了不夠,還貪下輩子再遇上?”
“奴婢這算什么貪心呀?奴婢也就求兩世,真貪心的求的是生生世世呢!唉,當(dāng)真是要多拜佛才行呀!”仲春絮絮叨叨了起來。
“生生……世世……”沁雪的眼眶忽然有些發(fā)潤了——她想起了婉娘,想起了婉娘那一回緊緊握著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對她說的那番話:“他是要做和尚的,一出生便被佛祖選中了,是命中注定的。不做,那就是忤逆天,是要遭到天譴的。你忍心見他被天譴?不要傻了,我的小祖宗,斷斷不要想跟一個小和尚有什么結(jié)果!你要多想想三巡,你爹已經(jīng)跟你喬叔叔商議定了,要把你們兩個配在一起呢!三巡多好,你從他身上挑不出毛病來,又是相熟多年的世家的孩子,門當(dāng)戶對?。∷阋埠冒桑渴遣皇??你自個想想?想想?”
她那時不敢多想,只知道她和北斗是無望了,無望了。因為她也問過北斗,北斗也就是像剛才她回答仲春那樣回答了她:這輩子做定了和尚,下輩子吧。如今她已是到了下輩子,北斗呢,還留在上一世,又錯過了,錯過了。
她翻了個身,望著窗欞上那片蒙蒙的白月光輕嘆了一口氣,又想多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顧著眼前要緊,明天一早還有一件正事要干呢。
天蒙蒙亮?xí)r,沁雪又翻窗出去了。她拿了個小挎籃和一把剪刀,似幽靈一般溜進了北斗的藥園里。她想為北斗配一劑燙傷膏藥,算為昨晚的事情賠罪了。順著空氣里夾雜的紫蘇和薄荷的氣味,她到了一片郁郁蔥蔥的香草田前,剛要彎下腰去,忽然就看見有人從另一頭的香草叢中直起了腰。她愣了一下,竟有人比自己還早?
兩人乍然撞見,于這清晨朦朧幽香的氛圍中撞出了一道靈光。靈光只罩著他兩人,背景都自我模糊掉了。相對而望,有一種冥冥之中的守望感,仿佛彼此擦身錯過了數(shù)百年,終在這一世這一刻褪去了原形幻化做了人的模樣,并從綠叢中直立了起來,深吸第一口新鮮空氣時就剛巧遇上了對方。
沁雪忘記了要說話,黑眸子只是傻傻地朝對面人望去。對面人也傻傻地望過來。最后,還是對面人先開口:“怎么又跑出來了?你倒是很愛往外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