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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故明

第六章 游士安定

不見故明 日月不照 3944 2019-02-26 16:48:50

  林尋舟第二天就見到了一位客人,彼時他正被譚如鳴趕出來打掃門口,一位中年儒生模樣的人向他詢問這里是否就是書院。

  林尋舟豎起掃把,打量了他一下,“哦,你就是要來求學(xué)的世家千金?怎么看著像個男的?”

  中年人愣了一下,遲疑地說道:“在下不是來求學(xué)的,而是來任教的?!?p>  “任教?做教習(xí)???”

  “是?!闭f著中年人鄭重地行了一揖,“在下歸有燈,受呂監(jiān)學(xué)之邀暫任教習(xí)一職?!?p>  監(jiān)學(xué)請來的人。林尋舟頓時就失去了興趣,隨意地往里面一指:“進(jìn)門右拐走到底,書最多的地方就能找到監(jiān)學(xué)?!闭f著就不再理他,唰唰地掃起了地。

  名叫歸有燈的中年儒生卻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恭敬地再向林尋舟行了一禮。林尋舟避開,疑惑地看著他。

  “青連先生可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在下早年游歷四方,曾與先生及尊師見過一面,并有幸受教于尊師,尊師北游之后,未能再遇,今見先生,還之一禮,聊表謝意?!?p>  林尋舟心想我以前被小師叔拽著到處跑,見過的人多了去了,哪里還記得你,當(dāng)然表面上還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記得。

  “先生記得在下?”歸有燈顯得極為高興,“那真是在下之幸?!?p>  林尋舟嗯嗯地應(yīng)付著,心想這個人話怎么這么多。

  “那在下就先行一步,去拜訪監(jiān)學(xué)了?!闭f著歸有燈第三次施禮,然后才向院內(nèi)走去。

  文縐縐的,林尋舟望著歸有燈的背影,和大師兄肯定很合得來,他搖了搖頭,一邊哼著歌一邊繼續(xù)掃他的地,想著掃完地以后去哪里晃悠。

  好想去喝花酒,但是沒小師叔帶著自己摸不清門道啊,白天姑娘們好像也都要休息吧,誒不對那小師叔以前怎么就可以進(jìn)去?

  林尋舟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以來都小看了小師叔,至少他在有些方面還是比自己強(qiáng)的,比如說和女子打交道。

  學(xué)什么劍,自己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把這個本事學(xué)過來。

  “唉?!绷謱ぶ坶L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嘆得很有韻味。”身后有人說話。

  林尋舟不回頭也知道是譚如鳴,回過頭來的確是她,“干什么?對于自己把一流高手派來掃地這件事心懷愧疚了?”

  “首先派你來掃地是院規(guī)規(guī)定的,其次你也并不是一流高手,最后愧疚是個什么東西?”

  林尋舟抿了抿嘴,不想和這個人作過多交流,直接問道:“又有什么事要我做?”

  譚如鳴指了指后面,“監(jiān)學(xué)要帶新來的教習(xí)參觀書院,讓你也去?!?p>  “我對書院很熟悉,不需要參觀了。”

  “誰讓你去參觀?是叫你去陪同!懂嗎?”

  “干嘛要我去?”林尋舟十分不悅。

  “新來的教習(xí)似乎對你頗為崇拜呢,又是沾了小師叔的光吧?”譚如鳴鄙夷地說道。

  林尋舟白了她一眼。

  “快點啊,我也得和你一起去?!?p>  “你又為什么去,他也稱贊你了?”

  “我好歹也是書院的老人啊?!弊T如鳴顯得頗為得意,“而且我也是教習(xí)之一啊?!?p>  “可你只是個連俸祿都沒有的代教習(xí)啊?!?p>  這話噎得譚如鳴明顯惱火起來,一手叉腰,一只手指著林尋舟,一字一頓地說:“我掌管賬房所有的散錢銀兩,還看得上院長那摳門的月俸嗎?”

  “是是是。”林尋舟連連點頭敷衍,雖然他很想說賬房那點錢跟院長藏起來的銀票根本不值一提。

  書院內(nèi),呂默正帶著歸有燈一路參觀,每到拐角,呂默都要彎腰行禮,“有燈兄請?!?,歸有燈亦恭敬回禮,“呂監(jiān)學(xué)請。”如此二人才肯繼續(xù)往前走,林尋舟和譚如鳴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都覺得這兩個人很磨蹭。

  一路上歸有燈都對書院贊不絕口,參觀了書院的講堂之后更是如此,轉(zhuǎn)過講堂走到后院,便是林尋舟和譚如鳴昨夜相談的池邊。

  呂默興奮地走上前去,指著池中的假山說道,“這座假山當(dāng)年還是舟山先生親手用劍鑿成的,劍氣縈繞三日不絕,遠(yuǎn)近修士爭相觀看,可惜老夫一介書生,無緣窺見啊。”

  “哦?”歸有燈眼睛頓時明亮起來,緊緊地盯著假山,一棱一角都不曾放過,良久,才感嘆道:“先生之才,吾儕莫能望背??!”

  “是啊,舟山先生在書院的那幾年,每天都有人不遠(yuǎn)萬里前來討教,可比現(xiàn)在熱鬧多了,來來,這邊請?!?p>  “請?!?p>  “這邊就是書院的廂房了,西廂房是男舍,東廂房是女舍。”

  “早就聽聞書院肯招收女子學(xué)生,能讓女子讀書,在歸某看來是一大善事啊?!?p>  “那又有什么用呢?”呂默苦笑了一下,“書院開學(xué)至今,愿意前來的女子屈指可數(shù),最后能一直念下去的就只有一個,其他人都因種種原因輟學(xué)了。我有時都想把這東廂房改成男舍?!?p>  林尋舟聞言幸災(zāi)樂禍地看了一眼譚如鳴,“聽見沒,監(jiān)學(xué)要把你獨享的東廂房給改成男舍?!?p>  譚如鳴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說道:“他敢改,我就死給他看!”

  那邊,歸有燈也嘆了口氣,“陽明先生苦心積慮希望女子也能讀書,奈何世人不懂?!?p>  “說實話我也不懂,很久以前我就和院長說過,我們招不到女學(xué)生的,他就是不聽,真正有錢的人自然會送女子入學(xué),而沒有錢的人家連男子也無法念書,院長有空搞這個不如想想辦法怎么把學(xué)費降下來?!闭f著呂默一個勁地?fù)u頭,“不談這個了,來看看書院的學(xué)舍,雖然外面看上去不大其實挺寬闊的。”

  呂默推了推門,發(fā)現(xiàn)上鎖了,于是朝后面二人喊道:“鑰匙在誰哪?”

  譚如鳴一把將林尋舟推到前面。

  林尋舟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但呂默就在面前伸手盯著他,他只好把鑰匙交出來。

  呂默一邊開門一邊笑著說:“夏休期間學(xué)生都回家了,沒人打掃,可能有點亂,先生勿怪?!?p>  歸有燈連忙表示自己四處流浪,什么臟亂的地方都見過,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接著他就驚訝地看見一只蜘蛛落到了呂默的臉上。

  譚如鳴同樣震驚地望著這一幕,瞪大了眼睛,用眼神詢問林尋舟昨晚睡覺時難道沒有打掃屋子嗎。

  林尋舟用眼神回答說沒有。

  呂默的臉色已經(jīng)開始發(fā)青,可能是被蜘蛛咬了一口。

  歸有燈連忙笑著說:“其實還好還好?!?p>  呂默的臉色還在持續(xù)發(fā)青。

  譚如鳴跳上前訕笑道:“哎呀這屋子幾個月沒住人了有什么好看的,走走我們帶歸先生去看看歷屆學(xué)生的題詩吧哈哈!”說著她拉著二人就走,順便若無其事地鉗掉了呂默臉上的蜘蛛。

  “這里呢就是書院的詩壁了?!弊T如鳴拉著一行人站在一塊長墻面前,墻上題滿了長短不一的詩詞?!懊恳粚脤W(xué)生畢業(yè)時都會在墻上題一首詩,供后學(xué)感悟,如果有人覺得寫得好,就會在下面附上自己的名字?!?p>  呂默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點,挺起胸膛,朗聲道:“來來,有燈兄,這上面都是歷屆學(xué)子對人生際遇的感想,字字珠璣,句句真心啊?!?p>  歸有燈微微行禮,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詩壁,贊嘆道:“早就聽聞書院弟子不但習(xí)武還能行文,今見果然如此。”

  “來來,有燈兄,我們先來看這首附名最多的《論學(xué)》,‘春天不是讀書天’,首句就起得很好啊……嗯?!”呂默猛然愣住了,一邊往下看一邊下意識念了出來:“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收拾書包待明年……”

  歸有燈愣住了。

  譚如鳴也愣住了。

  林尋舟沒有愣住,他發(fā)覺氣氛不對悄然趁勢溜了出去。

  一直在外面晃悠了好一陣子,他才敢偷偷摸回來,后院果然沒人了,他索性懶散地躺在了池邊的亭子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有點回想起了之前的日子,那時候小師叔經(jīng)常帶他和顧少言一塊出去玩,譚如鳴就喜歡站在門口義正言辭地指責(zé)他們,他們卻根本不在乎,每次都?xì)獾米T如鳴跑去告訴監(jiān)學(xué)。

  監(jiān)學(xué)奈何不了小師叔,但奈何得了他們兩個,估摸著他們差不多該回來的時候,他就會搬個板凳坐在門口等著他們,等三人興高采烈的回來,就能看見監(jiān)學(xué)烏云密布的臉色。

  小師叔會朝監(jiān)學(xué)笑笑,監(jiān)學(xué)也會朝小師叔笑笑,然后對后面的二人使個眼色,示意他們跟自己走。小師叔往往會不動聲色地把他們往前一推,自己若無其事地撇開他們,讓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罰倒立,供來往學(xué)生恥笑。每到這時李讓就會跑來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看著他,譚如鳴則會時不時地?fù)v他一下,順便提醒他要認(rèn)真倒立。

  林尋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弧度,在他看來,生活永遠(yuǎn)是過去的好。

  “小師弟?!币宦暅貪櫟穆曇魧⑺亓爽F(xiàn)實。林尋舟瞇開一只眼睛,眼前的人是大師兄徐愛。

  “大師兄!”林尋舟興奮地坐起來,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下徐愛,皺起眉頭,“師兄啊,三年不見你怎么沒什么變化啊,連胡子都沒長(chang)?!?p>  徐愛笑了笑,“想看的書太多,胡子沒有功夫長(zhang),師弟不也沒變嗎?”

  “不一樣,我內(nèi)在變了?!绷謱ぶ坌ξ卣f。

  “那我的內(nèi)在也變了。”

  “師兄內(nèi)在怎么變了?!?p>  “看了更多的書,懂了更多的道理?!?p>  “唉……”林尋舟不滿地說道,師兄,我知道你喜歡看書,但你也要顧及一下我這樣不喜歡看書的人的感受吧?!?p>  “下次注意?!?p>  “誒?”林尋舟終于發(fā)現(xiàn)了讓自己一直覺得變扭的地方,“師兄,難得見你手上沒有拿本書啊?!?p>  徐愛苦笑了一下,“我剛勸完監(jiān)學(xué)過來?!?p>  “哦……監(jiān)學(xué)是不是快氣瘋了?”

  “是已經(jīng)氣瘋了,監(jiān)學(xué)搬了往年所有學(xué)生的手跡,要逐一比對把那個人找出來?!?p>  “噫~那么多他能找出來嗎?”

  “應(yīng)該不能?!毙鞇坌χf道,“畢竟有的人可是一份作業(yè)都沒交過,自然沒有筆跡留存?!?p>  林尋舟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那個確實是我寫上的,不過不是出自我手?!?p>  “看來你是想早點畢業(yè)?”

  “沒有沒有!”林尋舟連忙擺手,“我還想在書院一直混下去呢?”

  “一直混下去?那……小師叔怎么辦呢?”

  林尋舟愣住了,緩緩抬起頭來,盯著徐愛,“師兄?”

  “你下山來,不是為了小師叔嗎?”

  “當(dāng)然是!”

  “那就好?!毙鞇蹖捨康匦α诵Γ白蛞刮一貋頃r,以為你會來找我,但你沒來,我就只好來找你了?!?p>  “我沒有別的意思?!绷謱ぶ蹏@了口氣,“沒來找你,是怕你劈頭蓋臉把我罵一頓,再講一番大道理,分析一堆利弊,然后叫我安分一點,告訴我,這么做是錯的?!?p>  徐愛搖搖頭,“我不清楚這么做到底是對是錯,但我很想小師叔,希望你能把他帶回來,帶不回來,也要討個說法?!?p>  “帶回來?討說法?向皇帝誒?!?p>  “就向皇帝!”

  徐愛大義凜然的樣子讓林尋舟看呆了,他突然想不起來印象里那個張口閉口圣人教訓(xùn)的師兄有沒有大聲說過話了。

  “師兄,圣賢書里可沒有教人逆命于天子?!?p>  “圣賢書是沒有這么教,但須知道圣賢書不是一朝而成的,最初的圣賢們肯定是希望我們這么做的。一個心懷天下的義士,不應(yīng)該在朝廷冠冕堂皇的說辭中悄然消失?!毙鞇鄱⒅謱ぶ鄣难劬?,很認(rèn)真地說道。

  “多謝,師兄?!?p>  “萬事拜托?!?p>  林尋舟如釋重負(fù),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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