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唐靈珊一邊聽著,一邊暗自翻找自己的小荷包,企圖往這群聒噪的大叔杯子里加料。只聽堂前喜娘一聲高呼:新人進(jìn)堂啦!
滿堂賓客隨即騷動歡呼起來。
唐靈珊坐在位置上,看著賓客間或嫉妒,或羨慕,或欽佩的神情,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平靜而坦然。
說來諷刺。誰也沒曾料到,三年剛過,江玄軼便棄了當(dāng)年手握半個東海的移花宮,轉(zhuǎn)而娶了近來風(fēng)頭正盛的青城白家玄女白芷心。
如今江家在武林中聲名鼎赫,江湖人都給其一份顏面,唐門向來深居簡出,此次收到江家送來的喜函,也不好像含糊其詞,便讓大弟子趙翩去應(yīng)場。
那日唐老爹領(lǐng)了喜函,瞧見正在雕傀儡娃娃的唐靈珊,便以她年歲漸長,理應(yīng)學(xué)習(xí)江湖人情世故為由,將她一同打發(fā)了去。
唐靈珊聽到是江玄軼的喜宴時愣了愣,“老爹,你才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吧?江湖人都說你社交能力太差?!?p> 唐老爹吹著胡子忿忿道,“誰給他的面子!像這種三年換倆媳婦的男人,老子才不屑去吃他的酒!”
唐靈珊瞠目結(jié)舌,“那為啥我要去?我好歹也是唐家少主面子不小的?!?p> “你有什么面子,”唐老爹敲她一記腦瓜,“你不是還因為他被寫了首歌嘛。去看看,有沒有人幫你寫個續(xù)集?!?p> “……”
思及此,唐靈珊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很配合的拎著酒杯子晃蕩,和周圍人一同向新人舉杯,她知道老爹此番試探的意思,不過靈珊想,她是真的不在意了。
青城白家的長輩和江家族長坐在高堂上,白掌沙樂呵呵的受著來自四方的賀喜,白家在江家落寞時,曾有江郎門前訪,白城閉門羹一事,如今復(fù)又與江家聯(lián)姻,將自己的寶貝玄女都嫁了出來。這個姑娘,白家曾放言是要嫁作盟主夫人的,如今看來是認(rèn)準(zhǔn)了要輔佐江玄軼上位了。
江湖人眼界兒精,看著連白家都鏈緊了江家,更是眼巴巴上前兒來巴結(jié)了。這里頭,唐門這么沒出息,自然不能太出挑,該做的禮數(shù)統(tǒng)統(tǒng)做到。
不過江玄軼娶花語那時,沒有來這么多貴客,武林中人都道江家已走投末路,只能攀附移花宮。
如此看來,江玄軼如今也是,求仁得仁吧。
“現(xiàn)在看清楚了?”趙翩收了禪機(jī),語聲不復(fù)往日散漫,“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托付終身。”
唐靈珊托著腮,看著紅毯上拜高堂的一對佳人,淡淡回道,“恩?!?p> 武林中人的喜宴不似官家規(guī)矩那么多,大多江湖俠侶甚至點一對紅燭拜了天地就算成了親。就像靈珊上次差點做成的那樣。而像如今江家這種大門戶,注重排場的,便在家中擺個宴席,新人們禮成后,通常在賓客面前挑了紅蓋頭,再一起輪桌敬四方賓友,隨后,新娘子再回洞房等著夫君。
唐靈珊坐在樓席的前排,視野清晰。廳堂之上,江玄軼笑容淡淡,一身紅底黑邊的喜服,勾勒得線條挺拔。比起和花語成親的那回,少了幾分溫情,大概成過一次親的人,都不覺得的新鮮了吧。
江玄軼在周圍催促聲中,終于挑起身旁佳人的紅蓋頭,新娘子笑靨含羞,賓客們?nèi)缭敢詢斊鸷濉Zw翩卻微微皺了皺眉,唐靈珊也有絲怪異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
有女賓小聲失落道,“啊……江夫人竟這般出塵……”
“哎,原本期許著這次的江夫人不如傳聞,如此江門主便可能又換一個……”
“江門主可真是好看……怎么辦,我也想跳江了?!?p> 唐靈珊聽得直冒冷汗,對趙翩道,“我去更衣?!?p> 趙翩嗤笑道,“更什么衣,你不就是不想人家來敬酒嗎?”
唐靈珊沒理他,正準(zhǔn)備走,一個人快步走近,擋住了她去路。
“趙公子?!边@青年二十出頭的模樣,朝趙翩抱拳后,目光堪堪落到一旁的靈珊身上,帶著幾分熾熱。“在下乃江家江錦軒。”
趙翩從容回禮,“江小公子。”
靈珊一愣,向趙翩投去詢問的目光,趙翩微微靠近她耳邊悄聲道,“江家旁支的二公子。”
靈珊上下打量一番,雖是旁支,江錦軒長得與江玄軼確是有幾分相似。
江玄軼沒等到靈珊自我介紹,有些尷尬,干脆直接道,“不知姑娘芳名……”
“唐大山?!?p> “……”
趙翩搖扇的手抖了抖。
江錦軒愣了愣,一時又覺得自己有些失禮,趕忙道,“姑娘名字果然恢宏大氣,頗有唐門風(fēng)范。”
“啊……是嘛?”唐靈珊驚奇望向他。
“當(dāng)然。”江錦軒繼續(xù)接話,“唐門前來賀禮,江家受寵若驚,家兄喜宴人多,照顧不周,請允許錦軒先敬二位一杯,還請二位見諒?!毖粤T,目光落回靈珊身上。
唐靈珊親和一笑,真誠地說著心里話,“哪里哪里,比上一回好多了?!?p> 江錦軒表情一僵。
江玄軼此次確實是二婚。但其中因由,兩家人都沒有宣張。三年來,移花對江家多有幫襯,江玄軼能迅速接手寒江城,移花有莫大功勞。
江家多少落個不仗義的名聲。但沖著寒江城和青城白家的面上,也沒人說什么。
江錦軒尷尬笑道,“唐姑娘滿意就好,錦軒惶恐?!?p> “誒,不惶恐,不惶恐?!碧旗`珊笑得更加溫柔,“下次還能更好。”
“多謝唐姑……???”江錦軒正要欣然點頭,忽然又愣住了。
“咳?!壁w翩在一旁輕咳,右手的禪機(jī)搖得是清風(fēng)拂柳,溫潤雅致,如沐春風(fēng),“江小公子,小師妹不勝酒力,趙某代師傅敬江家一杯,祝江大公子百年好合。”
江錦軒一抹汗,趕緊去接趙翩的話。
唐靈珊趁著江錦軒和趙翩寒暄時,足下生風(fēng)地溜了。
后院里沒什么人,唐靈珊只打算在院中走兩圈,估摸著世家席敬完酒的時間再上去。她與江玄軼三年未見,江玄軼也始終不知她的真實身份,這樣沒提前商量就打照面,不太好不太好。
江家的后院,比她印象中大了不少,九曲回廊,假山層疊,布置得精細(xì),她也就在上回喜宴時,路過了這個院子。說起來,和江玄軼在一起的時日里,江玄軼從未提過要帶她回江家。只怪自己當(dāng)時太年輕,覺得這一切都沒什么所謂,只要兩個人相愛相守就好。那時她總想著江玄軼定是與江家處的不好,若他在江家待不下去了,她便帶他回巴蜀,自有他一塊落腳點。
果然,和這個地方?jīng)]有什么緣分呢。
唐靈珊這么想著,借著無影絲的力道,一個翻身,坐在了假山頂上。
后院的怪石布局有些怪異,靈珊琢磨了半晌,斷定它是個石陣。奇怪,江家連后院都有如此精心戒備,當(dāng)年是怎么落敗的呢?
偌大的鐵樹葉子遮住她紫色的身影,她趴在嶙石上,感嘆世事無常。
正微瞇著,山下有細(xì)碎的腳步聲靠近,有人輕聲道,“事情都辦好了?”
靈珊皺眉,此人聲音尖而沙啞,似男非男,又似女非女,聽著讓人很不舒服,像是特意掩蓋了聲色。
另一個人答,“放心?!?p> “席中高手云集,別壞了事?!?p> “你也太小瞧巴蜀的藏翎草了,十步斷腸,保準(zhǔn)一個都走不掉?!?p> 唐靈珊驀的瞪大了杏眼,迅速斂住了鼻息。
他們這是在江家的宴席上……下了毒?還是用唐家的秘毒,是何居心?
“哼,好極,便讓他付出代價。你且回去吧,記得隱匿些?!?p> “這是自然,那先前說好的……”
“少不了你。”
兩人再沒了聲音,靈珊只等有腳步聲漸遠(yuǎn),才微微探頭望去。隱約瞧見兩個瘦小的灰色身影分頭走遠(yuǎn),一人帶著氈帽,另一人腰身上有個锃亮的東西一晃一晃的,像是……鱗紋的令牌。
靈珊皺著眉回憶著……那鱗紋,似乎是……墨麟宗的令牌?
墨麟宗氣焰滔天,以不堪的手段強(qiáng)占三件神兵,為害武林多年,已在兩年前被傾巢剿滅,江玄軼當(dāng)年攜領(lǐng)寒江城,幾乎是戳毀了它的核心,如今有余黨想來復(fù)仇……也不是沒可能。但如今他們用了唐家的毒,意義就不同了。
靈珊不再耽擱,待兩人不見,便回身往宴席趕。
只是那帶著氈帽的人,莫名有些眼熟……在哪見過呢?
趙翩收起手中的禪機(jī),左手輕挑起桃羹旁的玉勺,輕嗅后又不動聲色的放回。目光掃了一眼樓下的堂席,若有所思。
“趙兄,遠(yuǎn)道而來,江某失禮了?!苯W帶著白芷心,緩步朝這邊走來。
趙翩笑著站起,“恭喜江門主,兩位百年好合?!?p> 兩方各自飲下一杯。
趙翩收了杯,道,“江夫人姿容驚艷,頗有當(dāng)年清淮圣女傅霜白的音容氣質(zhì),江門主可真是好福氣?!?p> 一旁的白芷心嬌羞一笑,火紅的嫁衣稱得笑靨如花,“趙公子繆贊了?!?p> 江玄軼卻是淡淡一笑,轉(zhuǎn)了話題,“唐門能來,江某不勝榮幸,再敬趙兄一杯?!?p> 白芷心望向身旁的夫婿,帶笑的嘴角有些僵硬。
“江門主大喜,唐門自當(dāng)來討一杯喜酒的?!壁w翩嘴角微揚(yáng),對飲而下。
“當(dāng)年趙兄在墨麟臺上牽絲之技尚且歷歷在目,不知何時還能再向趙兄請教一番?”
“江門主說笑了,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能讓江門主惦記著,趙某不生惶恐啊?!?p> “趙兄莫謙虛,憑此身手,江湖中未有人能匹敵呢?!?p> 趙翩一挑眉,正要回答。
一旁的白芷心卻忽然變了臉色。
白芷心猛地抓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被噎住一般,臉色猙獰,逐漸青紫,又迅速嘔出大口黑色的血,不出片刻,倒了下去。
周圍的喧鬧忽然靜止了,下一刻又騷動起來,杯盞碎裂聲,尖叫聲,混雜一片。
唐靈珊進(jìn)入廳堂時,正看到廳堂里一團(tuán)混亂,廳中央,有幾人在運(yùn)功療傷,靈珊看到時,其中一名男童正好嘔出一口血,旁邊的族人立刻上前給他喂藥調(diào)息,而另幾人臉色發(fā)黑,并未好轉(zhuǎn)。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找趙翩的身影,才發(fā)現(xiàn)趙翩那高個子早已被許多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嵐山許門的人怒斥道,“趙翩!你還不把解藥交出來!我嵐山的人必定要你以命償命!”
趙翩雖然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卻一點也不改平日里的散漫樣子,依舊是輕晃著禪機(jī),還帶著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哪來的解藥啊,又不是我的毒?!?p> “百里云谷都道明了,這是唐門的藏翎草,你在還想抵賴!”韓家堡的韓夫人扶著嘔出毒血的男童,厲聲斥責(zé)。
“是唐門的毒,就是唐門下的嗎?”趙翩無奈攤手,“我又不傻?!?p> “你……”韓夫人氣急敗壞。
卻有一個年輕人唯唯諾諾的道,“是……是啊祖母,趙翩在眾目睽睽之下用自己毒毒殺江湖名門,不合理啊”
“你閉嘴!”韓夫人怒斥道,“你這個白眼狼,你就盼著玉鳴出了什么岔子,你好繼承韓家家主?我告訴你!你別妄想了!韓家輪不到你來說話!”
周禮行看著不對,趕緊出來勸架,
“既然江門主已經(jīng)派人去追查了,還是等江門主回來再說吧。畢竟……江夫人……”
眾人向堂中央看去。
靈珊這才注意到,廳臺中央,那紅色的毯上,青城白家的幾名紅衣侍女低頭緊聲,守在一襲橫躺的紅色嫁衣女子身邊。
靈珊湊上去一看,白芷心已經(jīng)斷了氣。
“趙翩小兒!”那本來一直靜坐無聲白掌沙忽然抽刀而起,“我要你給我女兒償命!”殺氣騰騰,只瞬間,青月無影即向趙翩砍去。
本還圍住趙翩的人見勢急忙向兩邊散開,趙翩也急忙一側(cè)身,青月無影堪堪坎碎了趙翩身后的酒桌,一地狼藉。
白掌沙一擊未中,提刀再來,連砍了數(shù)十下,趙翩也不還手,只面無表情的躲避刀鋒。
“??!”白掌沙怒吼一聲,幾個回合衣袖未沾,一個白家掌門連區(qū)區(qū)小輩的衣袖都碰不到,仇恨以及當(dāng)庭羞辱,白掌沙砍紅了眼,改掃換劈,從起刀點橫沖直撞向趙翩掃來。
靈珊本站在一旁心驚膽戰(zhàn)的圍觀,忽然被殃及池魚,和周圍人一起后退。
而此時,趙翩眉頭一皺,十指靈動一轉(zhuǎn),一懸緊,無影絲即將青月無影與白掌沙緊緊束縛在了一起,后者再也動彈不得。
“趙翩!拿命來!”
“夠了!”只聽一聲呵斥,江玄軼正從廳門口走進(jìn)來,中斷了這一出鬧劇。
白掌沙身上的無影絲已解,坐在一片狼藉中僅剩不多的座椅上喘著粗氣。
“玄軼,芷心是你的妻,你一定要把唐門鏟平了!”
“事情尚未查清,切勿妄下定論。衡九,封鎖寒江城,不放走一個活口?!?p> “那也要先把趙翩給拿下!”
江玄軼望向趙翩,趙翩回望他,眼神淡淡。
“且先這樣吧,并無證據(jù)?!?p> “江玄軼!你說什么呢!芷心是我的女兒!你是忘了芷心待你的好吧!”
“白掌門!”江玄軼厲聲道。
白掌沙一愣,呵呵笑道,“好啊,芷心活著的時候還一口一個岳父,如今就變成白掌門了。”
江玄軼嘆氣,“岳父,息怒?!?p> “殺我愛妻者,我必然絕不輕饒?!?p> 此時,只聽一旁有人沉聲道,“報告門主,席中中毒者已查明,只有三人,嵐山的許姑娘,韓家堡的長孫,還有……江夫人。尚無人從寒江城離去。”
江玄軼許久道,“知道了。你下去吧?!?p> “趙兄,你可能解釋?”
趙翩又?jǐn)偭藬偸?,“確實與我唐門無關(guān)。”
“此事事關(guān)重大,趙翩,你一個大公子,代表不了唐門行事吧,若唐門有心下毒呢?”
“唐門與青城白家,除了……額,并無冤仇。”
“我可是知道,唐夫人是白家夫人的連襟?!?p> “你說不算,讓你家家主出面說話?!?p> “是啊!你算什么東西!”
眾人紛紛道。
江玄軼待眾人靜下后,才緩緩開口,聲音和三年前分明沒變多少,卻讓靈珊陌生極了。
“亦或者,你就是唐少主?”
“江門主抬舉趙某了,趙某自然不是少主,也確實無權(quán)表態(tài)唐家事?!壁w翩搖了搖禪機(jī)。
江錦軒在一旁道,“非也,趙公子的為人,若是唐門少主,江某自然不認(rèn)為趙公子所作所為如此卑劣,定當(dāng)為趙公子洗清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