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大周中興

卷6-05章 方興 ? 出使

大周中興 姬為毅 2512 2021-04-07 21:28:00

  鎬京都城。

  自魯國使團(tuán)走后,周王靜迫不及待,著太卜占筮得一良辰吉日,便命大宗伯王子友、小宗伯方興出使魯國。

  出使之日,周王靜召見使團(tuán)于太廟之中。

  拜祭罷列祖、先王,周王靜將使節(jié)、令牌交于正使王子友,又將冊命魯國世子的文書、冠禮所需的應(yīng)用之物交于副使方興,再三囑咐,務(wù)必要確保魯國立儲的儀式風(fēng)光、隆重,勿生差池。

  王子友鄭重接令,方興亦是作禮受命。

  二人雖受了囑托,卻心中踟躕,堂堂大周天子,竟對一個諸侯國的立儲之事如此掛心,更何況這魯世子戲并非嫡長,名言不順,此事若傳揚到其他諸侯耳中,指不定招致多少誹謗。

  授命完畢,周王靜卻突然停步,對兩位陪同出行之人來了興趣。

  天子一指王子友身后的少年,笑道:“余若沒猜錯,這位便是名揚鎬京的神童耶?”

  少年皓齒微翕,翩然跪拜道:“不敢當(dāng),小童正是伯陽?!?p>  又問了幾句,伯陽皆對答如流。周王靜大喜,便對一旁的太史頌道:“令郎聰穎伶俐,真名非虛傳也!”

  太史頌連忙答謝,又轉(zhuǎn)頭叱退伯陽:“小兒多嘴,冒犯天聽,該當(dāng)何罪?!”

  “童言何忌,太史訓(xùn)子太過也,”周王靜笑著擺了擺手,又把目光投向方興身后一人,“此壯士英武,不知何人哉?”

  眾人循聲望去,不遠(yuǎn)處果有名彪型大漢肅立在側(cè),身高過丈,虬髯碧眼,很是突兀,顯然不是中土人物。又見他外披長衣,內(nèi)中卻穿著兕皮鎧甲,威風(fēng)凌凌,儼然神話中的戰(zhàn)神刑天般。

  方興趕忙出列,對道:“稟天子,此人名喚巴明,蜀中巴族人士,驍勇善搏,此次出行擔(dān)任護(hù)衛(wèi)?!?p>  周王靜邊嘆邊奇:“好個蠻漢!可曾習(xí)得中原官話否?”

  巴明抱拳拱手,行的是軍中之禮:“天子,會,聽懂?!?p>  在場眾卿大夫見他咬字不清,語序錯亂,禮節(jié)也不甚到位,別有一種滑稽,只是強忍憋笑。

  方興連連致歉:“天子恕罪,此人去歲歸順大周,修習(xí)周禮與官話未逾一年,多有冒犯,還望從輕懲戒?!?p>  周王靜心情倒是不錯:“無妨,大周恩披四海,威服九州,有蠻夷勇士愿不遠(yuǎn)千里歸服,習(xí)華夏禮法,學(xué)中原語言,此乃余之幸也,何罪之有?”

  言罷,當(dāng)下便冊之為上士之爵,授官“方相氏”,歸入夏官司馬序列。接著,又賜巴明上好鎧甲一副、并柘弓、鍭矢,命他務(wù)必確保使團(tuán)安全。

  巴明拜謝,答禮而退。見這位巴族勇士得此提拔,方興由衷替他高興。

  待到禮畢,周王靜心情甚好,又叮囑幾句,便移駕回宮。這邊廂,王子友也檢視罷隨行車駕,手持符節(jié),命御者東出雉門,迤邐朝魯國方向而去。

  時正初春,一路上微風(fēng)和煦,綠草如茵,過華岳,出潼關(guān),直到桃林塞內(nèi),又是一年桃花盛放,馥郁撲鼻,美不勝收。

  方興覽此盛景,不由想到往昔——當(dāng)年周王靜剛剛登基,主少國疑之時,有五路叛軍同時犯周,那時自己年剛?cè)豕?,便隨著召公虎哀兵出征,在這函谷關(guān)前遇伊洛之戎,首立大功。想那以后,東征西討,戎馬倥傯,又虛度數(shù)個春秋,物是人非,感慨頗多。

  又行了幾個晝夜,出崤函,過焦國,眼前赫然出現(xiàn)一座大邑,乃是虢國新都上陽城。

  虢國自東遷后,正是大動土木之時,城郭內(nèi)外,工匠攢行,一片忙碌之景。遠(yuǎn)遠(yuǎn)望去,看那城墻高矗,樓宇林立,無非都是民脂民膏匯聚而成,虢公長父這些年貪弊之巨,可見一斑。

  方興本不欲逗留,卻不想王子友亦有此意,二人心領(lǐng)神會,索性避開虢國,另取遠(yuǎn)道,徑直朝洛邑而去。在東都盤桓半日,補足糧秣,拜辭守將,路經(jīng)成周十鎮(zhèn),皆有其公卿郊勞,待出了制邑虎牢,路途便已過其半也。

  剛出發(fā)那幾日,使團(tuán)成員們還談笑風(fēng)生,可眼看離魯國越近,王子友面色逐漸凝重,方興也心事重重,隨行的伯陽和巴明固然游興正濃,見狀也不再沿途嬉笑。

  眼看曹國國境就在眼前,王子友下令駐馬止行。

  “方賢弟,可知前方是何城池否?”

  方興知道王子友明知故問,答道:“此乃曹國都城陶丘,乃中原最富庶處之一?!?p>  王子友點了點頭:“齊之營丘、宋之商丘、曹國陶丘,皆中原樞紐要地,合稱‘三丘’,皆商賈云集之都,熙攘逐利,聚富成山。想我剛出任大宗伯時,首次出使,來得便是此地。”

  方興這才想起,昔日曹國出了弒君之事,前來問責(zé)調(diào)停的,正是王子友。看樣子,曹都陶丘并沒有給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王子友又道:“此次出使魯國,我心已是不安。今至曹國,又勾起不堪之回憶,更是痛楚。想我大周自圣賢制禮作樂以來,素行德政,已歷二百余年。只恨如今禮將崩、樂將壞,諸侯不臣,四夷不順,弒君的弒君,弒父的弒父,手足爭權(quán)而相殘者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眼下魯國廢長立幼,已埋下禍根,怕是會貽害數(shù)代,造禍不淺……”

  言罷,王子友竟掩面拭淚。

  方興又何嘗不知這些,比起王子友所經(jīng)歷的曹國弒君之事,自己體驗過的血雨腥風(fēng)又何嘗少過?別的不說,光是在楚國所經(jīng)歷的三子爭位之事,曠日持久,兵燹涂炭,每每回憶起來,猶然心驚肉跳。

  王子友猶心緒難平,正色道:“諸位,此行魯國,務(wù)必多加小心。除面見魯侯外,其余場合亦須謹(jǐn)言慎行,若有魯國卿大夫私下相邀,一律推辭,不可擅自行動?!?p>  言罷,使團(tuán)自方興以下,眾人皆領(lǐng)命稱是,一時間,氣氛變得凝重而嚴(yán)肅。

  王子友既無意在曹國盤桓,使團(tuán)便另取道它國,又經(jīng)一個晝夜,終到魯國國境,魯侯早派大行人設(shè)宴郊勞,為使團(tuán)接風(fēng)洗塵。

  使團(tuán)車駕在邊境線停下,方興起身,將符節(jié)交到主使手中。王子友持節(jié)扶軾站立,向魯國大行人行禮致意。

  魯大行人手持美玉,行過摯見之禮,又再拜道:“陪臣叩見天子使節(jié)?!?p>  王子友笑道:“大夫免禮,孤代天子問魯侯安?!?p>  魯大行人稟道:“魯侯有恙在身,不能親迎,還望天使恕罪。”

  王子友擺了擺手:“魯國之于大周,乃叔伯之國也,魯侯貴為七命加錫之諸侯,本不必勞身遠(yuǎn)迎,恕罪之辭,無需再提?!?p>  魯大行人再三謝過,趕忙命手下眾人讓開道路,引大周使團(tuán)一行進(jìn)入國境。待王子友下了車駕,早有小臣在道涂之上擺上玉幾,上面放置著牛、羊、豕三牲太牢,一并委積、膳獻(xiàn)、飲食等,三拜贈于正使,王子友依禮三揖、三辭,最終拜受。

  方興在一旁看著,贊嘆不已。魯國不愧為禮儀之邦,其陣勢之隆重,臣屬之干練,儀程之謹(jǐn)慎,一言一行皆斟酌再三,不敢有絲毫違禮之差池,與昔日周王靜御駕親征國境魯國時相比,又大有不同,愈加下足了功夫。又忖道,前番那商盟之人假冒魯公子元郊迎王師,竟也未露半分破綻,甚至將周天子都瞞了過去,其處心積慮之甚,也令人思之而后怕。

  再觀那少年伯陽,更是瞪大了眼睛,如饑似渴般盯著眼前的一切,不敢錯過儀式的絲毫細(xì)節(jié)。眼見方為實,想必他在辟雍埋頭苦讀周禮數(shù)載,還不如身臨其境這片刻之功。

  郊勞禮畢,魯大行人道:“稟天使,此地乃魯國邊邑,距離都城曲阜尚需一晝路程,今夜已安排下沿途官驛,有請?zhí)焓箼?quán)且歇息下,還恕招待不周。”

  王子友道:“有勞大夫,思慮如斯,安言不周?”

  言罷,在魯國車駕夾送下,大周使團(tuán)乘車徐徐東進(jìn)。

  時正初春,待行至大野澤周邊,風(fēng)光旖旎,湖風(fēng)拂面,倒是愜意。方興遠(yuǎn)眺此盛景,不由嗟嘆天下澤國之美,古傳大禹治水,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劃九州,共有九澤,其中聲名最甚者,無非魯境之大野,與楚境之云夢而已。

  見此思彼,觸景生情,方興不由神馳而不知所向,恍惚間,依稀夢回禖祭之日、云夢澤中,那個與羋芙共度的銷魂午后。云夢之水或許還是那般云霧氳氤,可佳人卻不知何日才能再續(xù)前緣。

  想到這,方興不由癡了。

  日已西斜,行程三過其二,距魯都曲阜還剩最后三十余里路程,使團(tuán)便在官驛住下,好在魯國大行人照顧周全,用膳、喂馬一應(yīng)侍候周全。

  入夜時分,約摸三更光景,只聽官驛外喊殺震天,聲勢駭人。

  方興連忙起身,來到帳外,早見猛士巴明披掛在身,護(hù)住主帳。方興畢竟久經(jīng)戰(zhàn)陣,又屢經(jīng)生死瞬間,倒也不甚慌忙,遣手下去喊醒眾人。

  又過了片刻,王子友與伯陽這才被驚醒,匆匆走出帳外,睡眼惺忪,忙問何事。

  不時,魯國大行人亦至,面帶慘色:“稟……稟天使……”

  “遠(yuǎn)處來者非善,可知何人喧嘩?”王子友強作鎮(zhèn)定。

  “大……大野賊……”大行人幾乎嚇得站不住腳。

  “大野賊?”方興暗忖不好。昔日隨天子御駕親征青丘之時,便聽魯國向?qū)Ы榻B過此地風(fēng)土,魯國東傍泰山,西依大野,固然有山川之險,卻因魯人親貴族而遠(yuǎn)百姓,故而百姓多流離失所,落草為寇,近年來泰山寇與大野賊肆虐,更是騷擾得魯國境內(nèi)民不聊生。今日途徑大野澤時,早該想到此節(jié),只是不曾多慮,這些賊寇竟然敢劫持天子車駕?

  “大夫,”王子友倒吸一口氣,“你手下有多少人馬?”

  “不足一百,且多為儀仗之兵……”魯大夫哆嗦不已,只顧?quán)洁?,“該如何是好耶??p>  方興搖了搖頭:“隨行兵卒皆不堪戰(zhàn),我聽敵軍數(shù)量浩大,不低于我方五倍之眾?!?p>  王子友大駭:“那該如何是好?”

  “巴明,率這一百人結(jié)陣,”方興持劍在手,又叮囑道,“只可守,不可攻?!?p>  言罷,敵軍已殺到近前,巴明挺戟當(dāng)先,早戳翻幾個大野嘍啰,其余眾賊見此彪形大漢扎手,倒也不敢硬攻,只是將使團(tuán)圍住。

  方興見這些賊寇裝備簡陋,且多面有菜色,便知其實力有限,奈何寡不敵眾,如果僵持下去,己方并無勝算,倘若對方再嘯聚更多人手,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

  身旁,魯國大夫及其手下已如驚弓之鳥,自是指望不上,王子友和伯陽還能保持風(fēng)度,卻也一籌莫展,毫無辦法。方興雖得申伯誠所贈《握奇經(jīng)》里所載的玄妙陣法,但此時如何操練得及?

  見賊勢漸緊,方興不由仰天長嘆。

  “難道說,我方興突圍出彘林,逃死于楚境,未曾死于疆場,卻要亡在這宵小蟊賊手中么?”

  正在此時,只聽遠(yuǎn)處鼙鼓大動,煙塵飛揚,趁著月色,又見旌旗飄揚。

  “賊軍增援又至也!”魯大行人面如死灰,已是待斃模樣。

  “我看未必,”方興反倒鎮(zhèn)定,“你看那旌旗齊整、鼓金嘹亮,大野賊不過是草寇而已,哪有此般作風(fēng)?”

  王子友忙問:“莫非是救兵來也?可這夤夜之間,哪里兀地來這許多軍馬?”

  方興亦不解,問魯大行人道:“你可知魯國軍隊之袍甲,皆是何等顏色?旂常大旗之上,繡得都是何種紋飾?”

  大行人顫顫巍巍,道:“大周商赤,魯人乃周公之后,亦是尚赤……至于這旂常紋飾嘛……”

  見主官支支吾吾,顯然不通兵事,其手下有將官忍不住答道:“上軍紋繡者為蛟龍,中軍紋繡者為虎豹,下軍紋繡者為熊羆?!?p>  方興大喜,見來軍漸近,正是紅旗紅甲,旌旗上紋繡的正是熊羆模樣。

  “下軍來也,救兵來也!”魯營內(nèi)傳來一陣歡騰。

  賊兵見狀,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那還顧得上劫掠眼前的大周使團(tuán),紛紛作鳥獸散,奪路而逃,鉆回大野澤中去也。

  巴明殺得眼紅,正欲拔腿追趕,被方興趕忙勸住,這才悻悻作罷。

  王子友虛驚一場,這才略微回過神來,問魯大行人道:“承蒙貴國軍隊相救,只是不知這下軍主帥,是何人擔(dān)綱?”

  大行人想了許久,方答道:“照例,當(dāng)為下卿公叔夨所領(lǐng),只是……只是……”

  王子友略有皺眉:“只是如何?”

  “陪臣今日動身前來郊勞之前,下卿公叔夨正在與魯侯、上卿公子元一道,在曲阜準(zhǔn)備迎接天使大駕。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得知大野澤之軍情,又如此迅速趕來?”大行人言罷,依舊一副心有余悸模樣。

  王子友點頭沉吟,方興自然也發(fā)覺了其間蹊蹺。照理說,魯國下軍若要從都城曲阜發(fā)兵到此,即便是急行軍,也須趕在輕車簡從的大行人前開拔,難道,公叔夨早已得知大野賊今日之動向?細(xì)細(xì)思之,不禁背后發(fā)涼。

  眾人惴惴不安間,魯國下軍已到近前。

  塵土落定,只見火把四舉,早有一將從夜幕中快步走出。

  “他是公叔夨?”方興看不清對方相貌,“為何如此眼熟?”

  也就瞬息之間,來將已至近前,單膝下拜:“末將救危來遲,甲胄在身,不得施以全禮!”

  眾人定睛一看,這才皆送了一口氣,原來下軍統(tǒng)帥哪里是下卿公叔夨,分明是魯侯敖的長子、周王靜廢長立幼的犧牲者——長公子括。

  王子友驚魂未定,許久才從余悸中恢復(fù),剛想起與公子括見禮。

  “公子,別來無恙!”

  “見過大宗伯,副使方大夫?!惫永ū笆郑鎺Э嘈?,與使團(tuán)成員寒暄起來。只是對于鎬京城之事,片言不語,顯然是不愿提及。

  說話間,魯軍已然肅清戰(zhàn)場,便有副將來報。

  公子括連連致歉:“大宗伯稍侯片刻,我處理罷軍務(wù),再來敘話。”

  王子友擺了擺手:“不妨,軍務(wù)要緊!”

  公子括聞言稱謝,便轉(zhuǎn)頭命副將報來。

  副將向眾人行罷軍禮,對其主帥稟道:“末將已派人偵查此地,方圓數(shù)里,再無大野賊蹤跡。請主帥示下,是否追擊潰兵?”

  公子括聞言大喜,又命道:“賊膽已潰,不必窮追。大軍便在原地駐扎,命各旅帥率部輪流警戒,確保大周使團(tuán)安全。還有,明日三更造飯,我等護(hù)送使團(tuán)入魯都曲阜,切不可誤了時辰?!?p>  “唯!唯!”那副將得了將令,奉命而去。

  方興起初見這枝魯軍軍容肅整,已是眼前一亮。現(xiàn)又見公子括領(lǐng)兵得法,頗得軍心,儼然一副大將模樣,并不在南仲之下,甚至有幾分師寰用兵時的風(fēng)范,心下更平添幾分好感。魯國得將如此,足以與齊國抗衡,平定方才那些大野澤的流寇更是不在話下。

  只可惜,天子遇事不明,兼之魯侯敖暗弱,故而才有了鎬京城明堂上,魯國廢長立幼之鬧劇。

  一旁,伯陽扯著方興衣襟,小聲嘟囔道:“副使,我觀這長公子括,分明更像是國君模樣。伯陽想不通,莫非那魯少子戲多生了幾個腦袋、幾條臂膀,竟將嫡兄給比了下去?”

  方興深以為然,莞爾欲笑,卻還是趕忙緊捂住其口,作色道:“既想不通,便休要多想。此乃魯境,圣賢周公之封地采邑,你再亂發(fā)嘀咕,小心大宗伯將你拔了舌去,驅(qū)逐出境,看你如何去見太史父親?”

  伯陽吐了吐舌頭,倒再不言語,只是搖頭。

  方興努著嘴,轉(zhuǎn)頭一瞥身旁的王子友,伯陽的無忌童言,王子友想必能聽見七八分,可這位大宗伯不動聲色,只是微笑,想必也已默許幾分。

  待魯公子括安排罷軍務(wù),這才忙向王子友等人賠禮,口中連稱“失敬”。

  “公子言重,速速入帳內(nèi)敘話。”王子友忙命手下掌起火燭,將魯公子括迎入大帳。又見魯國大行人在旁,便順帶著邀請他一同議事。

  可那大行人正要邁步,卻瞥見身旁魯公子括面帶不悅,怒目圓瞪,嚇得踟躕不前,直躲眾人的目光。

  方興見狀大奇,知其二人或有齟齬,雖已猜出幾分,但自知此行要多加謹(jǐn)慎,且不可干預(yù)魯國內(nèi)政,只是裝作視而不見,領(lǐng)著伯陽,尋了座位坐下。

  那大行人遲疑半晌,總算下了好大決心,終是找個借口,辭別王子友和魯公子括,灰溜溜地回行營而去。

  王子友不動聲色,只是喚巴明到帳外守備,又將其他隨從支開,僅留方興和伯陽在帳內(nèi)相陪。魯公子括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卻難掩憂色,在賓位坐定,垂首不語。

  “多謝公子深夜援軍,”王子友舉起銅爵,內(nèi)盛甘泉,敬魯公子括道,“若再遲來片刻,唉,這后果不敢多想也?!?p>  公子括道:“大宗伯不必言謝,說起來,這大野賊深夜至此,與我還有些干連?!?p>  王子友奇道:“何等干連?”

  公子括道:“數(shù)日來,我率魯國下軍在全境內(nèi)巡查,本意欲在泰山剿除賊患,卻不料今春雨季充盈,濟水竟決了口,大野澤因而泛濫,竟將數(shù)千頃良田湮沒,不知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天災(zāi)之后便是人禍,大野澤周邊的郊野村夫斷了嚼用,沒抵住賊人煽動,竟落草為寇,劫掠起鄰家別邑,為禍不小?!?p>  方興這才恍然大悟,便道:“怪不得我觀那大野賊寇,大多衣冠不整,面有菜色,陣容不整,手中兵刃多是農(nóng)具?!?p>  公子括嘆了口氣,又道:“若非尋不得活路,這些賊寇皆是我魯國良民,知禮守節(jié)之邦,又如何會造起反來?可我率軍平亂之時,這些賊寇與平民無益,窩藏于郊野草舍之中,亦寇亦民,亦兵亦匪,好生難纏?!?p>  說到這,公子括悲憫不已,只顧頓足捶胸。

  方興知其動了情,頗有不忍,這才得知魯公子括只是領(lǐng)兵蕩寇至此,并非專程從魯都曲阜開拔前來,想必方魯國大行人的揣測多有誤導(dǎo)之嫌。只是不知,公子括本該在東宮中錦衣玉食,如何又領(lǐng)兵在外,過這種塵土飛揚的苦日子?再者說,天子使團(tuán)已到魯境,此時魯都曲阜之內(nèi),魯侯敖應(yīng)當(dāng)領(lǐng)著諸子、眾卿大夫一道準(zhǔn)備迎接,公子括身為長公子,為何反倒不在都城?

  想到此節(jié),方興對魯國局勢又多了幾分判斷,其政權(quán)之割裂,軍權(quán)之爭奪,遠(yuǎn)比想象中要復(fù)雜許多。

  王子友又勸慰了魯公子括幾句,公子括含糊其辭,凡問及敏感處,皆避而不答。

  時夜已深,眾人皆疲乏困頓,眼看三更要到,公子括便告辭回營,王子友和方興相送出帳外,便胡亂又歇息了片刻,等待天明。

  次日一早,公子括早已整飭完畢兵馬,埋鍋拔營,分兵二處,命副將繼續(xù)南下追尋大野賊蹤跡,自己則親自領(lǐng)兵三千,護(hù)送大周使團(tuán)東行,往魯都曲阜而去。

  一路上,公子括心事重重,王子友也神色凝重,方興也無心觀望路途風(fēng)光,唯有伯陽,興奮地東張西望,連連嘆這東魯山靈水秀,與黃沙漫天的關(guān)中平原大有不同。

  不覺間,距離魯都曲阜不到六、七里路,已然可見井田阡陌,公子括突然命大軍暫歇,驅(qū)車調(diào)頭,竟來辭別王子友。

  王子友驚詫道:“公子這是何意?為何不一起去曲阜?”

  公子括搖著頭,望向遠(yuǎn)方,只是長吁短嘆。

  王子友起初不解,還欲再問,見方興頻頻示意,這才發(fā)覺失言,故而又道了幾句謝語,便同公子括依依惜別。

  臨行之際,公子括突然懇求道:“大宗伯,昨夜遇襲與今日護(hù)送之事……待到了魯都曲阜,切莫主動提起?!毖粤T,他又惡狠狠地盯了魯國大行人一眼。

  王子友不加沉吟,當(dāng)即允諾。

  公子括這才面露笑意,又與方興、伯陽等人作禮罷,又率兵南下,與副將匯合,自不再提。

  見魯軍離開,大行人這才如逢大赦,瞅準(zhǔn)機會,便請纓替王子友駕車。他十分健談,介紹起曲阜風(fēng)物、特產(chǎn)人情,不厭其煩??赏踝佑汛藭r悵然若失,又哪有興致與他閑聊,只是委蛇應(yīng)承。

  又行了四、五里路,曲阜城郭已然形跡可辨。遠(yuǎn)遠(yuǎn)望去,城外早有軍隊整齊肅列,旌旗皆裝飾以華麗紋飾,看著排場,顯然是隆重?zé)o比。

  魯大行人請使團(tuán)車駕止行,對王子友道:“天使在此稍歇,陪臣失陪,先向魯侯交了差事?!?p>  王子友微笑點頭,他顯然巴不得盡快將這個聒噪的魯大夫支開。

  得了片刻空閑,王子友免不了記掛公子括的境況,便找來方興閑談。

  方興道:“大宗伯可知,公子括為何不在國都,反而領(lǐng)兵在外,避而不回?”

  王子友搖了搖頭。他是個愷悌君子,又久在鎬京,遠(yuǎn)不及方興見多識廣,對爾虞我詐自然也不甚敏感,只道是公子括失了世子之位,懷恨在心,這才領(lǐng)兵不回。

  方興解釋道:“公子括非是懷恨,乃是避禍也?!?p>  “避禍?”伯陽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插問。

  方興道:“從魯大行人只言片語可知,魯侯如今抱病在床,魯國大權(quán)名義上交由上卿公子元處置,實則宮闈內(nèi)外大權(quán)已然旁落魯夫人齊姜之手。齊姜恃寵而驕、憑子而貴,公子括為求自保,則必逃出曲阜方可無虞,此避禍之道也?!?p>  王子友猶有疑惑:“既如此,公子括如何領(lǐng)得兵權(quán),豈不更受人猜忌?”

  “這便是他不愿護(hù)送我等入曲阜之故也,”方興頓了頓,又道,“公子括素有威名,在軍中頗有威望,手中若有兵權(quán),齊姜尚且對之忌憚三分,一旦入都,兵權(quán)被卸,便后事難料也!”

  王子友若有所思,只是沉吟:“計是好計,不過如此行事,頗有違禮之處……”

  方興無奈笑道:“大宗伯,歸結(jié)到底,終是魯國廢立違禮在先。我觀公子括之言行,多有苦衷,未必意在害人,但防人之心,不可輕棄也!”

  方興經(jīng)歷過楚國政變,兄弟鬩墻之事也已見怪不怪,他從不吝惜用最壞的惡意揣度蕭墻之禍,世上最可怕之事并非刀兵,而是不古的人心。

  王子友聞言,只顧?quán)皣@,再不言語。

  這一刻,不知他是否想起了遠(yuǎn)在鎬京的胞兄,那位對自己再三提防的周天子。

  說話間,遠(yuǎn)處塵土漫卷,不多時,鐘磬大作,那魯國大行人引了十余乘馬車,來到使團(tuán)近前。

  只見一卿身著禮服,從車上跳下,三兩步來到王子友面前便拜。

  大行人忙介紹道:“稟天使,這位是鄙國下卿,公叔夨?!?p>  “久聞下卿大名,今日幸會!”王子友答禮罷,便請對方平身。

  公叔夨道:“魯侯已于城下擺好盛宴,翹首相盼,陪臣率魯國上軍前來,便引天使入城?!?p>  王子友笑道:“如此甚好,便有勞下卿。”

  公叔夨再拜,接著令旗一揮,早有儀仗從左右擁來,夾道相隨。

  方興在一旁冷眼旁觀,打量起公叔夨來。此人約四旬年紀(jì),目光犀利,舉止端方,頗有英氣,雖非赳赳粗俗,卻也與公子元等一眾魯國迂腐之臣迥異,多了六七分干練、三四分兇狠。

  再看他所領(lǐng)之上軍,雖說裝備精良,但士卒面帶倦怠,不論是軍容還是士氣,遠(yuǎn)不及此前所見公子括之下軍精銳。不由心中打鼓,心道,不知這公叔夨和公子括如何治軍,使這上軍更似下軍,下軍反倒更像上軍?

  眼看車隊離曲阜漸近,方興反倒忐忑起來。

  他不敢多想,只是私下囑咐伯陽與巴明,言魯國眼下是非不少,務(wù)必多加小心??砂兔饕唤槲浞?,本就唯方興馬首是瞻,自然想不到那許多,只顧允諾。至于那少年伯陽,他遙見魯國接待的陣勢浩大,禮儀繁復(fù),早已心馳神往,鉆入周禮的海洋中去也。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