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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中興

卷5-21章 尹吉甫 ? 貳(下)

大周中興 姬為毅 2059 2020-08-02 21:23:59

  尹吉甫低聲道:“證據(jù),空口無憑,可否有虢公勾結(jié)巫教、商盟之實證?”

  仲山甫眉頭緊鎖,望向方興,對方同樣一籌莫展。

  “此乃要害其一,”尹吉甫道,“太傅虢公這么多年雖惡名昭昭,卻有恃無恐,想必歷來行事謹慎,不會輕易被人抓住把柄。再加上近年他與天子姑母僖夫人多有茍且之歡,更是狼狽為奸,其勢甚大?!?p>  仲山甫被說中心事,恨恨道:“只可悲那些墻頭草般的卿大夫,太保失勢之后,便全部倒戈入了虢、虞陣營,朝堂之上烏煙瘴氣,哪還有半點中興兆象?就連你我這等老太保一手提拔的布衣大夫,也變得畏首畏尾、瞻前顧后……”

  尹吉甫沒有正面回答,又道:“這正是要害其二——虢公在暗,我等在明,老太傅雖然欲借太保失勢之機除我等而后快,只是苦于沒有口實,不敢貿(mào)然而動。倘若我等無確鑿憑據(jù)而彈劾太傅,豈不是授之以柄?”

  仲山甫聞言,一時泄氣,癱坐在地。

  尹吉甫深知這位老友與同僚的脾氣,此人正直不阿,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雖然在財政之上是一把好手,但對于權(quán)謀之事卻不甚通曉。這些年來,大周朝廷上波譎云詭,卿大夫間暗流涌動,若非尹吉甫數(shù)次或明或暗保護于他,恐怕早就被虢公長父排擠出朝。

  方興沉默了好一段,此時方才發(fā)言:“尹兄,愚弟淪落南國之事,倒也沒少聽聞朝中對你的風言風語……”

  尹吉甫倒是毫不意外,笑道:“哦?愿聞其詳?”

  “皆流言蜚語罷了,”方興尷尬一笑,“有人傳老太保之失勢,乃是尹兄你反水所致,言你與太傅虢公沆瀣一氣,故而陷召公于不義……雖有此等閑言碎語,但愚弟卻深知太宰之意堅行正,絕非世人所能揣度,尹兄切莫放在心上?!?p>  尹吉甫連連搖手:“此等言論早已有之,為兄身正不怕影斜,倒是能容得如此惡言。”

  仲山甫也是憤憤:“太宰銳意改革,只得忍辱負重,使得大周國力、軍力、財力日漸恢復,勞苦功高,豈是宵小平庸之輩所能評頭論足?”

  尹吉甫長嘆一口氣:“天子心智尚未成熟,又被佞臣蒙在鼓里。當今大周之時政,惡犬攔路,眾卿大夫競相擺爛,我與仲山兄、方賢弟木秀于林,自然成為眾矢之的。為了厲天子、周召二公未竟之中興大業(yè),受點委屈,自不在話下?!?p>  方興疑道:“難道說,愚弟流落南國的這幾年,朝中眾臣們已喪失進取之心?”

  尹吉甫痛苦地點了點頭:“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從繼位以來平定了五路犯周之亂,周王師又先后收服東夷、西戎,天子自信大周乃天命所眷,自然聽不進逆耳忠言。而朝中諂媚之士為了討好天子、虢公,便不吝厚顏阿諛之辭,對其歌功頌德,恬不知恥。”

  方興憂心忡忡道:“然則,天下遠非太平——徐、楚蠢蠢欲動,早有不臣之心;北面諸狄,西南蜀地,亦非太平凈土。卿大夫們?nèi)绱撕酶唑\遠、輕敵安逸,早晚必釀大禍!”

  尹吉甫心中一陣惶惑:“四方之患,或許還在腠理;商盟之禍,怕是已在肺腑之中!商朝余孽亡大周之心不死,倘若其與四夷共同發(fā)難、卷土重來,大周又當如何是好?”

  此言擲地有聲,方興和仲山甫聞言不由顫抖,各有懼意,只是低頭不語。

  一陣沉默過后,尹吉甫見天色尚早,便又挑起話題。

  “二位也不必如此郁結(jié),”尹吉甫不由壓低音量,“依我愚見,天子雖然近年頗有自滿驕氣,但人非圣賢,他畢竟年輕氣盛,若假以時日自省,倒也不失為一代明君。”

  言罷,尹吉甫刻意望了眼蔫在一旁的仲山甫。這位仁兄聞言后,黯淡的眼神中閃出一絲亮光,道,“今上有個賢能的王后,或許……”仲山甫欲言又止。

  尹吉甫會意道:“然也!‘姜后脫簪’之典故,已然傳為天下美談。有如此賢后輔佐于內(nèi)朝,天子無后顧之憂,只不過,今有一事不諧,長此以往,怕會生變?!?p>  “何事不諧?”方興一愣,差點拍案而起。

  仲山甫喟然道:“今上大婚已逾三年,卻仍無后嗣,怎不讓我等臣屬費心?”

  方興驚訝而茫然,顯然,他也遠離大周政治中心太長時間,對期間發(fā)生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尹吉甫苦笑著搖了搖頭:“以臣議君,原本不妥??删鯚o私事,天子的家事,便是國之大事。大周立下嫡長子繼承之制,便是為了早定繼承人,維續(xù)大周政體穩(wěn)定。文、武、成、康以來,大周歷代先王尚無絕嗣之先例,今時今日,倒是讓我等公卿大夫們?nèi)缱槡?。?p>  仲山甫接過話頭:“怕只怕,如此一來,天子與其胞弟的隔閡,是越來越深咯。”

  方興驚道:“你是說,王子友?”

  仲山甫點了點頭:“若父死而無子可繼,自然只能兄終弟及……”

  尹吉甫聞言,不由冒了一身冷汗。不得不說,仲山甫拋出的問題十分嚴峻,眾公卿不是沒想過,而是不敢往這方面去多想。他想到了召公虎的遭遇,不寒而栗。

  周王靜即位之初,召公虎圣眷方隆。往遠了追溯,他是周厲王的顧命大臣、周王靜幼年的救命恩人、共和行政的元老,往近了說,他輔佐新天子度過主少國疑的艱難時世,可謂力挽狂瀾、南征北戰(zhàn),對外屢戰(zhàn)屢勝,在內(nèi)提拔忠良,才有如今中興的曙光。這一切的功勞,雖還比不上周初開國功臣周公旦和召公奭,但亦足以牢牢鐫刻在大周的功勞簿上,供后人恭敬頂禮。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為國為君殫精竭慮,為大周貢獻頗多的老臣,卻突然遭到了排擠和奚落,被小人構(gòu)陷的讒言所傷,受到天子質(zhì)疑而被疏遠。

  離間召公虎,是虢公長父的陰謀。而他用來攻訐老太保的借口更是荒謬的可笑——召公虎與王子友勾結(jié),有意廢周王靜而改立新君。

  換作任何人,都會對這種拙劣的流言一笑了之。要知道,當初周厲王駕崩于外,朝野上下要擁立王子友之時,可是召公虎力排眾議,立周王靜為新天子。而如今要說召公虎有意廢周王靜而立王子友,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偏偏,周王靜似乎對此傳言煞有介事,嘴上對老太保依舊感恩戴德,但行動上卻十分務(wù)實,疏遠了對他忠心耿耿的老臣召公虎,卻越來越信任色厲內(nèi)荏的太傅虢公。

  如今的周王靜,早已不是當初那位失魂落魄、東躲西藏的王子,而成為了一個知道如何駕馭權(quán)術(shù)、讓公卿們琢磨不透的君王。

  “難道說,周王靜就真的信任虢公長父了么?”仲山甫心有不甘,咬著牙問道。

  方興一個恍惚,也將不解的眼神遞向了尹吉甫。

  尹吉甫踱著步,徐徐道:“我看也未必,虢公長父是何許人品與居心,周天子不可能不知道。我等追隨天子多年,知他是個忍辱負重、頗懂權(quán)術(shù)之人。他表面上不表態(tài),但其內(nèi)心或許有如明鏡一般。”

  “此話怎講?”仲山甫與方興齊聲道。

  “天子即位之初,大周風雨飄搖,非能臣名將不可定江山社稷。故而天子此前始終對老太保言聽計從,政務(wù)、財務(wù)、軍務(wù)一并全權(quán)授予召公行使,也提拔了你我五位布衣大夫。很快,大周亂局初定,中興曙光乍現(xiàn),此乃其用人之明也?!?p>  仲山甫不解道:“既如此,天子卻又為何前后反復,倒又疏遠了太保召公?”

  “天子以帝王之術(shù)御人,此乃平衡臣下之術(shù)也?!?p>  “愿聞其詳?!?p>  尹吉甫繼續(xù)道:“太保只顧著朝大周中興之大業(yè)嘔心瀝血,卻忘了自己已然功高震主。也正是此時,天子也意識道太保羽翼豐滿,再不加以遏制,怕是真有能力改立新君……”

  “這不可能!”仲山甫沒忍住吼道,“太保不是這等人!”

  尹吉甫道:“不論如何,虢公長父之所以趁機得勢,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虢公、虞公這些老貴族是大周耆老,世卿世祿,期望維持現(xiàn)狀,故而反對老太保的一切改革措施,包括啟用我等布衣大夫。至于大周如何,他們漠不關(guān)心。”

  仲山甫默然,許久方嘆道:“這些蠹蟲,只顧他們的一畝三分之地,卻毫不以大周大局為重。”

  尹吉甫道:“這也是為何周天子雖然表面親近虢公長父,卻始終依然留你我在朝中,加以重用。很顯然,天子此舉只是為了制衡太保一系與太傅一系,東風壓不過西風,西風也壓不過東風,僅此而已?!?p>  言罷,仲山甫總算恍然大悟,不由連連稱贊。

  至于方興,他雖然也在一旁屏氣凝神聽著,但卻似乎心事重重,半天不發(fā)一言。尹吉甫看出端倪,他知道方興心中所思之事,定于仲山甫頗有不同——

  說起來,周王靜雖然對老太保和布衣大夫們略有疏離,但對方興的情意卻頗為誠摯。如果說,天子挽留召公虎的告老還鄉(xiāng)還有些惺惺之意,那他在三年前聽聞方興“死訊”時流露出來的悲痛,卻毫不作偽。

  尹吉甫有意再激方興一番:“方賢弟,天子允你數(shù)日閑暇,不知有何打算?”

  “我……”方興也沒多想,“我要去趟召地,太?!液芫脹]見到他了……”

  尹吉甫與仲山甫相視一笑,果然,一切不出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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