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召芷后,方興的內(nèi)心遲遲未能平靜。
有楊不疑做護花使者,召芷定能安然回到太保府,結(jié)束這場“竊符私奔”的鬧劇。
不過說來也巧,召芷眼看旬月后便要出嫁,老齊侯竟然在這個關(guān)頭薨了,使得齊、周兩場聯(lián)姻同時推遲——依大周規(guī)制,齊世子兄妹需為父守喪三年,不僅召芷不必匆匆遠嫁,周天子的大婚吉期也要再等上些時日。
盡管,召芷“私奔”的念頭如同兒戲,但她的婚訊來得如此突然,方興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掐指算來,方興與召芷相識已有三年,雖說他被召公虎認作義子,與召芷乃兄妹之名份,但方興何嘗感覺不出,召芷對他的那些懵懂情愫?
只不過,方興出身貧寒,又經(jīng)歷過生死磨難,對兒女之情并不掛懷。更何況,他不過是只不起眼野雉,受太保賞識之恩,被拔擢為布衣大夫,已是感恩戴德,如何還敢攀上鳳凰的高枝?門不當,戶不對,自古亂之始也,方興不愿奢求。
更何況,在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還小心埋藏著那份“七年之約”。
想來,七年之約已過了大半了,茹兒卻依舊下落不明……
正想到這,一個神出鬼沒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
“楊兄,是你?”方興定了定神。
誠然,能在深夜的鎬京城來去如風的,除了楊不疑外,方興不認識第二個人。
“人與符皆已送達,一切如初?!睏畈灰傻馈?p> “多謝楊兄,”方興徹底松了一口氣,但他此時心里還記掛著茹兒,冷不丁問道,“有她的消息么?”
“誰?”楊不疑愣了片刻,“哦,他去了東方?!?p> “東方?”方興一凜,難道說,楊兄真的找到茹兒了?
“楊兄此去東方,據(jù)說是要找到岐黃的后人,切磋切磋醫(yī)術(shù)。”
“你說的是……蒲兄?”方興心中涼了半截,他們談?wù)摰牟皇且粋€人。
“當然,除了楊兄,你我還有共同的朋友?”楊不疑說得輕描淡寫。
“唔……對,我問的當然是蒲兄?!狈脚d強作歡顏,默默將滿腔苦水吞下。
很顯然,楊不疑并沒有茹兒的消息,否則,他何不第一時間告訴自己?更或許,茹兒的下落死活,楊不疑素來都不曾關(guān)心過。楊不疑和蒲無傷都是胸懷天下之人,一個邊陲女子輕如鴻毛,他們又何必費神去找呢?方興雖然難掩失落之情,但也不愿苛責于對方。
轉(zhuǎn)念一想,楊不疑深夜造訪,定是有大計較,于是方興收攝心神,轉(zhuǎn)移話題道:
“自前番與楊兄一別,如今已過三年。彼時,楊兄除去衛(wèi)巫之惡,平息鎬京之亂,還為大周帶來五路犯周之急報,此等大功,太保未曾忘卻,至今還屢屢提及咧!”
“區(qū)區(qū)小事,何足再言?”楊不疑擺了擺手,微微蹙眉,“三年不見,倒是方老弟說話的腔調(diào),同那些肉食之輩愈發(fā)相像也!”
方興被說得臉色一紅,知道對方自視甚高,不愿與公卿權(quán)貴為伍,只得尷尬地陪笑。
“對了,我此次來京,乃是要打聽一事!”楊不疑是個爽快人,直接說明來意。
“楊兄但說無妨?!?p> “我聽說此次太保征西,繳獲了商盟的寶物?”
“寶物?莫不是那些長戈?”方興大奇,看來楊兄在鎬京城也多有耳目,消息著實靈通。
“正是,”楊不疑來了興趣,“這青銅長戈是何來歷,可曾知曉?”
“兮吉甫、仲山甫二位大夫遍訪鎬京坊巷,咨詢能工巧匠,皆說這鑄造材料十分特殊,若非來自于淮夷,便是源自楚國的荊山?!?p> “荊山?”楊不疑不解道,“那是楚國神山,盛產(chǎn)美玉,怎么會產(chǎn)出鑄兵材料?”
“此事弟實不知也?!?p> “事不宜遲,我這就動身南下?!?p> “如此急切?不知所去何方?”方興素知楊不疑秉性,向來來去如風,說走就走。
“自然是去荊楚!”
“楊兄不是說荊山是玉山,如何產(chǎn)得此等兵刃?”
“正是因為蹊蹺,不疑才要走這一遭。”楊不疑說得斬釘截鐵。
此話倒是驚醒了方興,楚國遠踞漢南,確實是個神秘地方,凡事一但與楚國扯上關(guān)系,就會處處透著詭異。不論是楚國附和五路犯周、出兵攻占銅綠山,還是先踞后恭、達成漢水之盟,后來又無事獻殷勤,進奉女巫作雨師妾,這一切舉動無不耐人尋味。
見楊不疑去意已決,方興拱手道:“既如此,南國路遠,還望楊兄多多保重!”
“且慢,”楊不疑順勢拉過方興右肘,用力拽住,一臉嚴肅,“恩師的遺言,你還記得么?”
方興吃痛,有些發(fā)懵:“厲天子的遺言?”
“王子姬友,”楊不疑鐵黑著臉,顯然沒在開玩笑,“恩師在送你突圍之前,可曾將銅匕首相贈?”
“然也?!?p> “怹老人家是如何交代的?”
“他……對了,厲天子說他有個叫‘友’的兒子,讓我助他成為一代賢君??墒恰?p>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楊不疑咬著牙道,“太子還活著,竟成了新天子?!?p> “彼時厲天子不知其嫡長尚存,因而……”
“難道,恩師的遺言做不得數(shù)了?”
“楊兄莫不是想……”方興聞言大駭,生怕對方說出大逆不道之語,忙噤聲道,“厲天子若在天有靈,得知今上仍在人世,也會含笑于黃泉罷?”
“也罷,”楊不疑咬了咬牙,“就算奪不回王位,王子友也必須被封為諸侯!你去輔佐他!”
他的口氣十分生硬,不容方興有任何辯駁。
看著楊不疑兇狠的眼神,方興只得委蛇道:“王子友尚未弱冠,封侯為時尚早,倘若……”
“倘若如何?”
“若是退而求其次,使之入朝為卿,倒不是沒有辦法……”
“你能說服天子?”
“自然不是愚弟去說,或可讓太保召公奏請?zhí)熳印?p> “一言為定!”楊不疑這才松開方興,做了個歃血為盟的手勢,“你勿要食言!”
“自是不敢?!?p> “既如此,后會有期!”
楊不疑言罷,也不顧方興發(fā)愣,轉(zhuǎn)身越墻便走,瞬間消失在夜幕之中。
“楊兄……你……”
望著楊不疑離去的背影,方興心中凌亂。
說到底,國人暴動之后,王子友本就是呼聲最高的天子繼位者,周厲王寓居于彘林之中,也不知其嫡長子尚在人世。厲天子殯天之后,周、召二公擁立太子靜為君,亦是引起一陣波瀾。所幸如今三年過去,大周先后平定五路叛亂,度過大旱,也算有驚無險。
可這一切變故的背后,卻罕有人顧及王子友的心路變遷。從小到大,他都是大周王位的唯一繼承人,可隨著太子靜的橫空出世,王子友只得退而稱弟、稱臣。它日周王靜大婚,誕下子嗣,王子友便會失去王位的繼承權(quán),或為諸侯,或為公卿,總是永居人下也。
好在,王子友雖然年幼,卻是個宅心仁厚之人。方興與他曾在泮宮同窗數(shù)載,與他交從甚密,知他素來不以失去王位為慍,反倒認為其王兄有中興大周之才,愿意全心輔佐與他。方興雖不敢斷定其言皆出自真心,但靜觀其行,倒比那些尋常權(quán)貴子弟端正許多。
想及于此,窗外鼓打五更,又到了早朝之時。
方興只覺倦意襲來,卻不敢合眼歇息,只是簡單梳洗一番,準備上朝。
已是年末,入冬后氣溫驟降,可謂嚴寒無比。
都說冬天是老人的一道坎,果不其然,短短幾天,就有數(shù)位年邁的諸侯殯天。
就在齊侯壽薨后的幾日,魯國也傳來噩耗,在位三十年的魯侯濞也沒能熬過寒冬,追隨著鄰國國君而去。齊魯歷來并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國國君同時薨逝,也算一樁奇聞,不免鎬京城內(nèi)的國人嚼起舌根,引為茶余飯后之談資。
三日后,齊、魯兩國各派卿士前來周王室報喪。
對周王室而言,魯國是叔伯之國,齊國亦是娘舅之國,依據(jù)周禮,魯侯與齊侯去世,周王靜必定要派卿士前往吊喪和會葬。而往常,大宗伯作為禮官之長,自是要操持這等吊唁之事,奈何如今王孫賜年事已高,半截入土之人,周王靜自然不敢派這位老宗伯旅途奔波。
眼看齊、魯國喪在即,周王靜無人可派,王孫賜也不敢老馬戀棧,主動請辭,讓位于后輩之人。
周王靜大喜,準許王孫賜的辭呈,并準備另尋年富力強之人,以主持吊喪之事。
然而,大宗伯一職不同其他九卿,歷來得由大周王室成員擔任。而在現(xiàn)任九卿之中,王子昱、王子望都是先君周厲王的胞弟,最適合升任大宗伯,然而這二人占據(jù)著大司寇和大司空的“肥差”,對送葬這喪氣差使嗤之以鼻,自是百般推脫。
周王靜無奈,只得將眼光望向其余卿大夫,眼神猶豫不決。
朝堂之上,頓時陷入沉默。
方興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不論是召公虎、衛(wèi)伯和,還是虢公長父、虞公余臣,所有人都低頭不語。方興知道,他們并非沒有新的大宗伯人選,恰恰相反,所有人心目中都已選中一人,可礙于周王靜尚未表態(tài),自然沒人愿意公開建言。
這個人選自然是王子友。
但看周王靜的樣子,他似乎還沒下定征辟胞弟為卿的決心。
方興不知周王靜為何忌憚王子友,或是為占了弟弟的王位而愧疚?還是擔心王子友在國人中的聲望?總之,這對親兄弟名為手足,可兒時從未謀面,自然談不上有何骨肉之情;成年之后,周王靜“起死回生”,便被推上九五至尊的王位,更來不及與胞弟修補縫隙。
沉默,許久的沉默,朝會自然不議而散。
會后,方興剛要邁出明堂之門,便聽身后有人叫住自己。轉(zhuǎn)頭已看,卻是天子近侍,連忙欠身作揖。
來人畢恭畢敬,低聲道:“方大夫,天子路寢見召?!?p> “何……何時?”方興有些著慌。這可是天子第一次召見自己。難道說,是為了王子友之事?
“巳時?!?p> “遵旨!”方興領(lǐng)罷口諭,與來人作別。
距離巳時還有些時間,方興趕忙趨出王宮,驅(qū)車向太保府奔去。
“太保,”方興乍見到召公虎,連忙說明來意,“天子見召,不知是何緣故?”
召公虎捻須一笑:“天子召你議事,孤自當回避,不宜過問?!?p> “若是問及王子友之事?”
“天子如何問,你如何想,便如何答,不必問孤?!?p> “這……”方興倒沒想到,老太保竟也對此避而不談。
“你這是第一次應(yīng)召,可知要準備何物?”召公虎轉(zhuǎn)而言其他。
方興腦中正一片空白,想了半天,才回憶起泮宮中學(xué)習的周禮縟節(jié):“可是摯見禮?”
“然也,”召公虎露出欣慰之色,“新任官者,初見帝王時須摯禮物。三公執(zhí)皮帛、九卿執(zhí)羔、七十二大夫執(zhí)雁、士執(zhí)雉、庶人執(zhí)鵝、工商執(zhí)雞。此時離摯見還有一個時辰,你可前往仲山甫處,向他要只活雁,切莫耽擱。”
方興恍然大悟,趕緊謝過召公虎,前去置辦摯見禮。
半個時辰之后,方興手提活雁,回到明堂外等候。不多時,天子近侍出門迎接,將方興讓進明堂,從偏門走入路寢。方興第一次踏足王宮內(nèi)院,沒想到天子路寢竟有這般恢弘威儀,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近侍身后,不敢大口喘氣,更不敢東張西望。
“方大夫,別來無恙!”周王靜遙望見方興,便如久別老友一般,熱情出迎。
“微臣拜見天子。”言罷,方興獻上摯見禮。
“方大夫見外也!”周王靜心情大好,命近侍收下活雁,執(zhí)起方興之手,將他領(lǐng)入席間,“自從太保府匆匆一別,余三年未曾與你單獨敘話,念此歲月荏苒,何其速也!”
方興駭然,起身行禮:“彼時微臣不識尊顏,多有冒犯!”
“路寢之內(nèi),倒不用見如此君臣大禮,”周王靜伸手相攙,旋即笑道,“昔日余非太子,你非大夫,你我萍水相逢,暢所欲言,何其快哉?何況先王臨終之前,還多虧你突圍求援,引兵相救。此等恩情,還容余一人日后緩報?!?p> 方興汗如雨下,連連擺手:“天子,臣不敢圖報!”
“好!好!”周王靜心情大好,呼左右給方興端上珍饈佳肴。
天子開口便是敘舊,但方興知其必有要事,眼前美食羅列,他卻食不甘味,只是目不轉(zhuǎn)睛,等待周王靜發(fā)問。三年過去,周王靜氣場甚強,早非昔日太保府邂逅的“怪人”少年。
周王靜見氣氛沉悶,笑道:“世人都說,布衣大夫皆大周股肱之臣,今觀方叔風采,余心甚慰也!”
方興惶恐,再拜道:“所謂‘主明臣賢’,若非天子廣開才路,太保舉薦布衣,我等如何報效天子?然臣愚鈍,智計不如兮吉甫、才學(xué)不如仲山甫、兵法不如師寰、勇略不如南仲。此四個人才是政、經(jīng)、軍、戰(zhàn)大才,社稷柱石也!”
周王靜撫著剛蓄的髭須,忍俊不禁道:“方叔,這朝堂好似染缸也!”
“此話怎講?”方興惶恐。
“你出任大夫才不到半年,說起話來,盡如此滴水不漏!”
天子此話,竟同楊不疑昨夜的評價如出一轍,方興心中一凜,深深引以為戒。
“愛卿忠厚,余便不取笑于你罷?!敝芡蹯o干笑了兩聲,屏退左右,神色逐漸凝重,“今日相邀,乃是有要事相商。只是余放眼滿朝公卿,唯你一人同余有舊,故欲說幾句肺腑之言?!?p> “臣愿為天子排憂……”
“不急,”周王靜搖了搖頭,“這憂,你未必排得了?!碧熳娱L嘆一聲,方道,“近日,齊、魯國君薨,國喪當頭,余欲派人前往吊喪,卻無人可用。方叔,你有何高見?”
“這……”方興心想,天子特地相召,終歸是為了這樁事。
“余一人便直說了罷,”周王靜倏然起身,情緒略微激動,“遍觀朝中諸人,可勝任大宗伯者,非王弟友莫屬。爾等眾卿大夫亦是如此計議,是與不是?”
方興不擅作偽,只顧抿嘴,算是默認。
“唉,余何嘗不愿王弟位躋九卿?”周王靜嘆了口氣,又頓了頓,似在觀察方興的神情。
方興屏氣凝神,不敢顯露出任何異樣。
周王靜又道:“世人皆言余得位不正,才干亦不如王弟友,余甚煩惱,不知如何排解?”
“臣……這……”方興再次支吾起來,這可是萬萬回答不得的問題。
周王靜不理會方興的局促,繼續(xù)自言自語:“余料先王臨終之前,想必也將社稷托付于王弟罷?”
方興嚇得連忙叩首:“天子明察,厲天子生前,確曾托孤于王子友……只是怹彼時只知有王子友,不知太子尚在……”
“余非暴虐之君,你何必戰(zhàn)戰(zhàn)兢兢?”周王靜微微頷首。
“天子言重,言重?!狈脚d聲音越來越小。
“言重?此話怎講?”周王靜將眉毛挑起。
方興答道:“天子本是先王太子,雖失散于國人暴動,但法統(tǒng)尚在。大周立嫡長,王子友雖有野望,猶不可踐位稱王。厲天子若泉下有知,欣慰尚且不及,不會見怪!”
“方叔,這話倒是受用,”周王靜來了興致,“你繼續(xù)說?!?p> 方興略微寬心,接著道:“今天子臨朝三年,文治武功,天下升平。平五路犯周之虞,任用賢良,經(jīng)略淮夷,屯三年余糧以濟災(zāi)民;又發(fā)兵平復(fù)西土,使西戎土崩瓦解、犬戎聞風喪膽,已有中興之象。天子如此有為,何以菲薄,傷天下人尊王者之心耶?”
周王靜大喜,不由謙道:“此皆是太保操勞,眾卿大夫協(xié)力,余一人不敢自矜居功。”
方興道:“《詩》云‘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鞘ブ?,則無有賢臣也……”說到這,他趁天子龍顏大悅,正是進諫言的好機會,于是道,“天子,既如此,何不摒棄成見,庶人布衣尚敢啟用,何況是手足胞弟乎?”
“你說是王弟友?”周王靜聞言突然一愣,笑容隨即凝固。
“然也……”方興見話不諧,心中難免忐忑。
過了許久,周王靜才長嘆一氣,苦笑道:“方叔,此前聽說你有三寸不爛之舌,能說退楚國雄兵。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尋常……”
見天子只是佯怒,方興這才釋懷,心中暗道僥幸。
周王靜若有所思:“這么說,這大宗伯一職,非王弟友不可了?”
方興見天子松口,乘勢勸諫道:“天子疑王子友,則天下人非議更重;天子不疑王子友,則天下妄議不攻自破。更何況古圣賢有云‘舉賢不避親’,天子錫命王子友為大宗伯,其謙恭有禮,少年老成,此番出使齊、魯,定不負天子厚望?!?p> 周王靜不置可否:“你如此了解他?”
方興早有應(yīng)對:“臣在泮宮與王子友同窗共讀,略有交集。”
周王靜瞪大了眼睛:“在泮宮之中,可知王弟交游若何?”
方興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周王靜對王子友尚有戒備,倘若王子友在泮宮中交游甚廣,甚至培植親信、結(jié)黨營私,那周王靜定會更加猜忌。
思忖再三,方興小心翼翼答道:“泮宮之時,同齡人中以微臣出身最卑、王子友地位最尊,然王子友對眾同窗一視同仁。期間諸多貴胄子弟有意逢迎于他,皆為其所拒,不與往來?!?p> 周王靜沉吟不語,顯然對著答案很是滿意。
而此時的方興,頗有度日如年之感。都說伴君如伴虎,別看天子年輕,其城府卻是深沉。
“太保近來如何?”冷不丁,周王靜又問起召公虎來。
方興大驚,難道,老太保忠心耿耿,天子也對他起疑心不成?
思索片刻,方興這才試探答道:“稟天子,太保西征歸國后,一直在府內(nèi)處理政事,絲毫不敢有怠。而微臣如今已遷出太保府,起居于大司馬府邸,故而不盡明白太保近況。”
“太保年事已高,還屢屢南征北戰(zhàn),頗為難他也?!敝芡蹯o依舊不動聲色。
“朝中疏于兵事久矣,太保不敢有怠,只得親赴險地,以坐鎮(zhèn)王師中軍?!狈脚d見周王靜話中有話,回答得更加謹慎。
周王靜道:“孤嘗聽聞,古代圣明天子為平亂定邦,皆御駕而親征,建功立業(yè)。今余一人亦有此心,不知方叔意下如何?”
“這……”方興聞言,可謂喜憂參半。
喜的是,天子似乎并未猜忌召公虎,而憂的是,天子御駕親征的念頭似乎愈發(fā)強烈了。
方興一陣撓頭,不知道是該勸呢,還是不該勸。
見方興遲遲不肯表態(tài),周王靜嘆氣道:“也罷,爾等都不愿余親征,這太平天子,倒是乏味吶!”
方興再拜:“臣不敢!”
周王靜兀自感慨:“太保召公、太師虢公、太宰衛(wèi)和,此皆老臣,是余之長輩;兮吉甫、仲山甫、南仲、師寰壯年有為,但非你我同齡。滿朝臣屬,也只有你方叔能同余暢言,今后不必如此拘謹?!?p> “是,是。”方興唯唯諾諾,只得應(yīng)承。
“你退下罷。”周王靜意興闌珊,打起了哈欠。
“臣告退!”方興早已大汗淋漓,聽聞此言,如逢大赦,趕忙長施一禮,告退出宮。
看來,被天子當做“心腹”的滋味,比戰(zhàn)場上還要兇險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