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彘林春日和煦,鳥語花香,但方興依舊心有余悸。
他時而記掛父親安危,時而咒罵殘暴的赤狄鬼,還要保護(hù)茹兒,找尋家父口中的庇護(hù)之所。方興一心多用,加之昨夜徹夜未眠,方興疲憊不堪。至于茹兒,她生平第一次涉足彘林,這是趙家邨的禁忌之地,陌生而詭異的環(huán)境讓她恐懼。
就這樣,二人麻木地在彘林中尋著路,轉(zhuǎn)眼日漸西斜,黑霧徐徐漫起。
“方家兄長,”茹兒音帶顫抖,“你說,彘林真的有老彘王?”
“當(dāng)然,我確是見到老彘王,他們卻說我中了邪!”想到此節(jié),方興猶然憤憤不平。
“我信你,”茹兒驚魂未定,望著心上人的雙眸出神,“那些都是巫醫(yī)騙人的把戲……”
月影昏暗,幽風(fēng)陣陣。
初進(jìn)彘林之時,白楊樹上記號明顯,可隨著二人漸走漸深,記號的間隔變得疏遠(yuǎn),愈發(fā)模糊難辨。
“奇怪,”方興突然停住,“記號怎么不見了?”
寒風(fēng)吹過,茹兒連打幾個噴嚏,不由縮成一團(tuán),哆嗦起來。
“茹兒,你很冷么?”
“我沒事,啊嘁,可能是昨晚受了風(fēng)寒……我們該往哪走?”
“我們先去左邊找找,如果沒有其他記號,再折回來不遲?!?p> “你要陪著我,茹兒害怕……”
方興咬著牙,牽起茹兒冰涼的右手,另一只手握緊木枝,撥開擋在面前的荊棘,苦苦尋了一段路,確是再找不到任何記號。待回過頭,剛要尋找來時的路,又不知從何處尋起。
“迷路了?”
方興想起老胡公曾說過,彘林內(nèi)如同迷宮,若沒人指引,十有八九找不到出路。想到這,他再次體會到彘林的險惡,不由慌了神。
正恍惚間,只聽茹兒尖叫一聲,聽得方興頭皮發(fā)麻。
“??!有血跡!”
“別怕,”方興強(qiáng)作鎮(zhèn)靜,“我來看看?!贝兄寥銉焊?,方興果然在地上看到一灘血跡。
林中黑暗,血液在月光下泛著恐怖的色澤。他用手指沾了些許血漬,放鼻頭一聞——此血尚鮮,看來出事地點應(yīng)該離此不遠(yuǎn)。
“這是……什么血?”茹兒駭然。
方興沒有頭緒,他自分辨不出這是獸血還是人血,可想到今日父親方武匆匆出林,身上又染有血跡,心中不由七上八下。家父為何會進(jìn)彘林?他在林中又遇見了什么?這地上的血是否與他有關(guān)?
胡思亂想著,方興弓身循血跡向前,隱約在草叢中看到一個黑影,竟是一具尸體!
“茹兒怕!”少女緊緊抓住方興的衣襟。
“不怕……”方興安慰著茹兒,同時也是給自己壯膽。
那尸體臉部朝下,一時難辨樣貌,但方興仔細(xì)看其衣著,似乎是趙家邨民的裝束。此人死前還保持著搏斗的姿勢,前胸有個偌大的刀口,血流遍地,想必這便是致命傷。方興定了定神,伸出手中的木條,借石塊為支點,將尸身的頭部翻轉(zhuǎn)過來——
“丙叔!”方興只覺一陣眩暈,地上的死者正是趙丙,“?。∵€有乙叔!”
就在趙丙尸體不遠(yuǎn)處,趙乙也被刺死在一株白楊樹下,兄弟倆的鮮血染紅了樹根,猶死不瞑目。
茹兒聞聲而來,目睹慘景,嚇得雙手抱頭,花容失色。
“都是茹兒不好,是茹兒害了你們……”
她哭聲凄厲,拍打著叔叔的遺體,可對方早已僵硬,慘白的面龐滿是驚恐。
“要不是茹兒胡鬧,躲起來不見爹爹,你們也不會來彘林找我……是誰?誰殺了你們?嗚嗚……”
方興看著悲痛欲絕的茹兒,心下惴惴不安。昨日趙甲尋茹兒不見,便誤聽了巫醫(yī)謠言,派兩位胞弟進(jìn)彘林尋找。如此看來,趙乙、趙丙慘遭橫死,和巫醫(yī)定然也脫不開干系。
“是方武伯伯!”茹兒突然瞪大殷紅的雙眸,死死盯著方興。
“你什么意思?”方興一怔,知道茹兒起了疑心。
“他身上都是血跡,從彘林出來……”茹兒啜泣起來,“我明白了,他讓你帶我進(jìn)彘林,是來看兩位叔叔的尸體么?”
“不,不是的,”方興百口莫辯,“我對太岳山神發(fā)誓,兇手絕不是家父!”
“我不聽,不聽!”
茹兒哪里肯理會,她的情緒已到失控邊緣,竟在彘林里歇斯底里地狂奔起來。
林中灌木叢生,將她劃得滿身傷痕。
“你要去哪?”方興方寸大亂,趕忙拔腿去追。
沒想到,茹兒早已虛弱無比,沒跑出幾步,便已癱倒在地。方興趕忙將她扶起,只覺她體似篩糠,額頭滾燙似火,渾身軟綿無力,口中含糊喊著“爹爹”,已然病的不輕。春夜?jié)窭?,方興趕緊將茹兒抱到樹下一片干燥之地,解開自己外衣,披到茹兒身上。
夜幕籠罩下的彘林,安靜地可怖。
“火,哪里有火呢?”
方興心念一動,想起趙乙、趙丙身上必攜帶著火石、火鐮,他輕輕喊了聲“得罪”,果然從兩具尸身上搜到引火之物,此外還找到了水壺和少許干糧,算是收獲不小。方興趕緊尋來幾塊干柴,鋪上枯葉,燃起一堆篝火。有了火光,眼下不再擔(dān)心寒冷和野獸侵襲。
方興胡亂吃了些干糧,又在篝火邊將水壺加熱,給茹兒喂了些許熱水,這才心中稍安。
看著跳躍的火苗,方興思索起今日遇見的種種詭異之事——
剛才搜查趙乙、趙丙尸體時,他發(fā)現(xiàn)二人血跡未干,尸身尚未完全僵硬,與前方老胡公射殺的赤狄斥候相類,顯然是新死不久??杉腋缸栽绯烤碗x開彘林,已然過半日,足以說明方武與趙氏昆仲之死無關(guān),兇手定然另有其人。
想到此節(jié),方興略微寬慰,心道待茹兒稍微清醒,可以向她好好解釋。
隨之又想,既然趙氏昆仲不是父親所殺,那兇手又會是誰?老彘王?不可能,他們的傷口明明是被利刃貫穿,或許是林中又來了赤狄人?亦或者是老胡公?不對,老胡公武藝高強(qiáng),光明磊落,何必與兩個無辜的趙家邨民為難……
方興心緒紛擾,索性閉目養(yǎng)神,不再去多想。
懷中,茹兒虛弱地偎依著,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胡話,看著她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部,方興又心疼又憐愛,只祈禱長夜快快過去,盡快找到與父親約定的地方。
方興強(qiáng)撐著熬過上半夜,眼皮不住打架,半睡半醒間,眼前依稀出現(xiàn)一群人影。
“誰?”他以為出現(xiàn)幻覺,抄起身旁短刀,那是趙丙的遺物。
“是你?”來人手中擎著火把,火光曳動。
“是我!”方興也看清對方面目,“老族長……怎么,你也進(jìn)了彘林?”
“唉,說來話長,”趙家邨老族長嘆道,“我們還來了不少人咧?!?p> 只見他朝身后擺了擺手,紛紛有火把亮起,閃出數(shù)十人來。方興定睛一看,皆是趙家邨中的老幼婦孺,粗略一數(shù),竟有近三分之一的邨民來到彘林。
方興見眾人面帶哀戚,心中咯噔一下,忙問道:“出什么事了?”
“唉,這該從何說起,”老族長安頓好邨民,這才對方興說起,“昨日赤狄騎兵來襲,幸虧有趙氏宗主救援,對了,還有乃父方武相幫,這才擊退狄人襲擊?!?p> “我們勝啦?”方興聞聽捷報,很是振奮。
“算是吧,可邨防隊也損失慘重,”老族長黯然道,“我們邨民本躲在亂葬崗,趙甲卻來報信,說赤狄大軍頃刻便到,趙家邨早晚不保,讓我們轉(zhuǎn)移入彘林躲避?!?p> 方興故意問道:“趙家邨歷來視彘林不祥,他們?nèi)绾慰蟻???p> 老族長無奈道:“唉,彘林再可怕,也比死在赤狄鬼手中強(qiáng)罷。只是,不聽趙甲勸告,執(zhí)意留守的邨民還有大半,他們說甚么也不來……”
方興不想聽他嘮叨,而是牽掛父親:“家父怎么沒來?”
“方武?他還留在邨中,與趙甲一道,掩護(hù)我等轉(zhuǎn)移。方武熟悉林中路線,囑咐我等見白楊樹記號便左拐,方才我等尋不見記號,卻瞧見林中篝火,壯膽一看,原來是你和茹兒在此……咦,你怎么會和茹兒在這?”
方興聞言尷尬,轉(zhuǎn)頭瞥了茹兒一眼,此時她由幾個邨嬸,情況有所好轉(zhuǎn)。
“這女娃病的不輕,”老族長搖了搖頭,“可惜巫醫(yī)沒跟來……”
“巫醫(yī)?”方興嗤之以鼻,他還有臉來?
正待咒罵巫醫(yī),方興忽見有個身影從眼前閃過,正是趙丑。方興厲聲問道:“趙丑!你不在邨中駐防,來此作甚?”
“是啊,丑兒,”老族長也滿臉疑惑,“你何時跟來的,方才如何沒看見你?”
“你能來,我不能來?”趙丑當(dāng)了逃兵,此時不敢逞口舌之快,轉(zhuǎn)頭尋了個隱蔽之處歇下。
方興心煩意亂,他惦記家父的安危。倘若赤狄大舉進(jìn)攻,就憑邨防隊那點人馬,又能堅持多久?更何況,他們還要保護(hù)那些不愿轉(zhuǎn)移的邨民,受他們遲累,此戰(zhàn)怕是兇多吉少。
夜幕降臨,彘林中有了邨民們加入,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盡管由于赤狄來襲,使得這些邨民背離家鄉(xiāng),但他們終究還是避開了一場災(zāi)殃,得了暫時的安生。邨長老們匆匆決定,當(dāng)夜就地歇息,待次日天亮后,再去尋庇護(hù)之處。幾堆篝火陸續(xù)升起,陰暗恐怖的彘林里,瞬間增添了些許人氣。
方興累了幾日,此時終于得以歇息片刻,他背靠白楊大樹,昏昏沉沉睡去。
可顯然有人不想讓他安生,很快,彘林中又起了波瀾。
“啊,殺人了!殺人了!”那是趙丑的聲音,尖銳而凄利,穿透半個彘林。
“誰死了?”邨民們已如驚弓之鳥,紛紛恐慌失色。
“趙乙死了!啊,還有趙丙,兄弟倆都死了!”趙丑故意拉長了音調(diào)。
“不好!”方興聽到動靜,“蹭”地跳將起來,驚覺失了計較——剛才光記得安頓茹兒,卻忘了掩埋趙氏昆仲尸首,結(jié)果被趙丑發(fā)現(xiàn)。如果邨民們一口咬定,趙氏昆仲是為自己所殺,這可百口莫辯。
很快,邨民們爭先恐后趕去現(xiàn)場,見到族人尸首,一時哭喊夾雜,不忍卒聽。
趙乙、趙丙的女眷親屬也在其中,被趙丑耳語幾句,竟然氣沖沖都朝方興涌將過來。
“孽種!你為何殺人?”趙丑鼓動唇舌,指著方興的鼻子便罵。
“不是我!”方興強(qiáng)打精神。
“不是你,還有誰?”趙丑冷笑道,“這林中只有你和茹兒。”
經(jīng)他這么拱火之下,邨民們信了八九分,罵聲陣陣朝方興而來。
“莫冤枉好人,”方興努力保持鎮(zhèn)靜,“不信你們?nèi)柸銉?。?p> “茹兒?”趙丑面目扭曲,“你與她孤男寡女在此林中,指不定干了什么茍且之事……”
“丑兒,不要亂說,”老族長面上掛不住了,輕聲問茹兒道,“好孩子,你說,你的兩位叔叔,是誰殺的?是方興這小子嗎?”
“不,不是?!比銉何⑽堥_眼睛,十分虛弱。
老族長點了點頭,白了趙丑一眼,又去安撫眾人情緒。
如今大敵當(dāng)前,不是內(nèi)訌的時候,老族長平時糊涂,緊要之時倒還算沉得住氣。
就在這時,林中突然傳來馬蹄疾奔之聲,又有人進(jìn)了林子。
赤狄鬼來了?眾人神色緊張,如臨大敵。
“不,是爹爹?!比銉耗剜?。
眾人將信將疑,抬頭望時,一匹黃鬃馬呼嘯而來,騎馬者正是趙甲。只見他全身骯臟襤褸,面無血色,見到族人,趕忙翻身下馬。
“亡了,”趙甲喘著大氣,哭吼著,“趙家邨亡了!”
“什么?”眾人大驚失色。
“赤狄來了數(shù)百人,屠了趙家邨,弟兄們?nèi)珣?zhàn)死了!”
“什么?”已經(jīng)有邨婦聞言,昏厥在地。
老族長扯住趙甲的衣襟,失聲問道:“你再說一遍……”
“什么都不剩了,天殺的赤狄鬼,他們把整個趙家邨都燒光了!”趙甲捶胸頓足。
這個噩耗猶如晴天霹靂,使得彘林中人人皆哭,嚎啕之聲響徹云霄。邨民們呼天搶地,早已痛苦得不成人形。家園為廢墟,那些白日里還活蹦亂跳的族人們,頃刻間三去其二,大多成了赤狄的刀下之鬼。
絕望,死灰般的絕望。
方興呆立半晌,這才回過神來,急急忙拉住趙甲。
“家父呢,他還活著嗎?”
“好孩子,”趙甲握住方興雙手,哽咽著,“義兄還活著,聽我給你慢慢說來……”
“家父還活著?”方興心中一塊巨石落地,“他在哪?”
老族長老淚縱橫,也湊上前來問道:“邨中戰(zhàn)況究竟如何,你細(xì)細(xì)說來?!?p> 言罷,周邊的邨民也都悉數(shù)圍了過來,想聽詳細(xì)的情況。而茹兒見父親安然無恙,精神也為之振作,臉上又泛起了血色。
趙甲胡亂咽了半壺水,啞著嗓子道:“不出方兄所料,你等轉(zhuǎn)移入林后,赤狄鬼便發(fā)動夜襲。這一次,他們出動了數(shù)百人,娘的,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赤狄賤種?!彼丝谔?,繼續(xù)道,“邨防隊不是對手,弟兄們?nèi)珨?shù)戰(zhàn)死,赤狄鬼趁機(jī)點起一把大火,將整個趙家邨都燒得精光?!?p> “那亂葬崗呢?”老族長按著前胸問道,“赤狄怎知那里藏著邨民?”
“細(xì)作,”趙甲咬牙切齒,“我們邨中出了叛徒!”
眾人追問是誰,趙甲惡狠狠地擠出一個名字——
“巫醫(yī)!”
“是他?”老族長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長嘆,“沒想到啊,沒想到……”
其余邨民這才后悔不迭,他們見故土淪喪,再次痛哭起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方興并不關(guān)心這些蠢人,而是拉著趙甲追問父親下落。
趙甲咳了一陣,竟吐出一大口血來,許久才緩過氣來。
“赤狄鬼強(qiáng)攻邨口,弟兄們大多中箭身死,只剩乃父護(hù)著我突圍。他趁赤狄哨兵不備,擊殺二人,奪來兩匹快馬,與我逃出邨來。他本要帶我入彘林,與你們匯合,可狄人追得緊,他又擔(dān)心引賊入林,所以我們分頭跑,他就往南去了……”
“往南?”
“往南,去趙邑?!?p> “家父因何去趙邑?”
“他說,去搬救兵?”趙甲頓了頓,他努力回憶細(xì)節(jié),“當(dāng)時事急,我記不太清了……”
“救兵?”方興努力思索,企圖找到父親南下的真正意圖。
他知道,赤狄此番大舉進(jìn)犯,光是屠戮趙家邨就出動數(shù)百人,可見其進(jìn)兵意圖之大,絕不是抹平趙家邨就告罷休,南面的趙邑、晉國很可能才是赤狄人的真正進(jìn)攻目標(biāo)??稍诘胰吮h之下,趙邑自保尚且不足,晉國也歷來只作縮頭烏龜,父親又哪里請得來救兵?
就在這時,消失了好一陣的趙丑再度出現(xiàn),面帶詭笑地看著趙甲。
方興知道,趙丑只要現(xiàn)身,就定然不會有什么好事。
“你如何在這?”趙甲怒視趙丑,很是不屑,“怪不得戰(zhàn)死的弟兄們中尋不見你,”
“你看這是何物?”趙丑手中提著一件血衣,領(lǐng)著趙甲來到趙乙、趙丙尸骸之前。
趙乙、趙丙的女眷們見到趙甲,又被勾起悲傷,再次嚎啕大哭。哭聲極具感染力,一傳五,五傳十,很快,彘林中幸存的趙家邨民想起屠邨慘劇,又哭得天昏地暗。
“誰干的?”趙甲大吼著,眼中幾乎能噴出火來。
“嘿嘿,何不去問問你那位好義兄?”趙丑指了指方興,“昨日,方武與趙家邨決裂,你的兩位兄弟與方武動過手,他如何不懷恨在心?故而潛入彘林,下了毒手……”
“放屁,”趙甲根本沒等他說完,“方武兄弟在前線浴血殺敵,你倒說起風(fēng)涼話來?”
趙丑又一次自討沒趣,灰溜溜地跑開,不知去向。
斥罷趙丑,趙甲轉(zhuǎn)身對邨民們道:“諸位,我對太岳山神起誓,方兄絕非細(xì)作,此事休要再提。趙家邨的血仇,我趙甲早晚要報,殺害兩位兄弟的兇手,我定會親自手刃。如今我等家園已失,親人已死,哭也沒用,今夜還是趕緊歇息,明日再說!”
邨民們聞言,皆默默散去,各自找地歇息不提。
老族長則沒有閑著,他找來幾個邨民收斂了趙乙、趙丙的尸體,又召集幾位熱心的老婦,撮土為香,為這幾日趙家邨逝去的亡靈守喪。
人群中,趙甲父女無疑是令人艷羨的,至少他們團(tuán)圓了,至少他們還能相依為命。
“好女兒,”趙甲摟著愛女,滿面寵溺,“你讓爹好生擔(dān)心!”
“爹爹,都是我不好,”茹兒抽泣著,“我不該亂跑,害得乙叔、丙叔進(jìn)彘林尋我,這才被……”
“你不必自責(zé),這些血債,都要算在天殺的赤狄鬼身上?!壁w甲轉(zhuǎn)頭瞥見方興,喟然道,“小子,你干得好!此前是我錯看于你,你勿要見怪!”
方興同茹兒相視一笑,連連點頭,二人誤會已消,此時心中如有暖流經(jīng)過。
就在這時,趙甲又是一陣劇烈咳嗽,神色痛苦,表情扭曲。
“爹爹,你怎么了?”茹兒驚呼著。
方興大吃一驚,連忙蹲下檢查,這才發(fā)現(xiàn)趙甲右肋下早已受了重創(chuàng),乃是突圍時為流矢所傷。也虧得這位邨防隊長是個錚錚硬漢,流了這么多血,居然能強(qiáng)撐疼痛如此之久。
“不……不礙事……”趙甲嘴唇煞白,“你們快歇息,別管我?!?p> 言罷,趙甲喚茹兒去取來一塊燒了大半的干柴,緊咬牙關(guān),用刀刃將箭頭挑出,擠凈黑血,便用炭火朝傷口上壓去,黑煙滅處,焦味隨之而來。趙甲頭上沁滿汗珠,愣是一聲不吭,撕下麻衣上的布條,簡單將傷口包扎完畢。
方興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哪里還睡得著,有生以來,這是他最難忘懷的一個夜晚。
……
次日,天剛微亮,彘林上空黑霧還未消散。
趙甲畢竟是練武之人,休息一夜,箭瘡便恢復(fù)得不錯。他把眾邨民喊起,嚷著要去尋庇護(hù)之所。然而,白楊樹上的記號全部被破壞殆盡,根本不知路在何方。
老族長見狀,哀嘆道:“也不知彘林外情況如何?赤狄鬼走了沒有?”
這一句無心之言,讓邨民們又籠罩在痛苦之中——他們歸家心切,哪怕是再看一眼殘垣斷壁。
“我愿意出彘林一探情況?!狈脚d主動請纓。
“不可!”趙甲趕緊阻攔,“林外太過危險,方武義兄還未歸來,我不能讓你冒險?!?p> “甲叔多慮了,”方興心系父親,笑道,“打仗殺敵,我不如甲叔,但論隨機(jī)應(yīng)變,我倒不差!”
“既如此,我隨你同去!”趙甲剛要邁步,卻突然箭瘡迸裂,疼得又彎下腰去。
“甲叔不可,”方興趕緊上前攙扶,“你身受重傷,大伙也需要你保護(hù),你將黃鬃馬借我,我去去便回!”言罷,轉(zhuǎn)身就要上馬。
“等等,”趙甲喊住方興,從懷中掏出一塊磁石來,“此乃‘司南’,乃是方兄送我入林前所贈,有了它,即便不用去看白楊樹上記號,也能出得林去。”
“司南?”方興趕忙接過。他聽父親說過,司南是古戰(zhàn)場上的重要寶物。
相傳昔日黃帝和蚩尤涿鹿之戰(zhàn),蚩尤造下漫天大霧,企圖困住黃帝。而黃帝發(fā)明了司南之車,用磁石指路,得以在迷霧中大敗蚩尤。方興沒有料到,如此貴重的罕物,家父又是從哪里得來?
但他不及多想,便匆匆將司南揣進(jìn)懷中,告別茹兒父女,騎馬朝彘林外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