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大海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海水格外的純凈透徹也格外的藍,藍的深沉,甚至藍的有些可怕。
早晨的陽光灑在海面上,與不時涌起的細小海浪相輝映,折射出異樣的五彩光芒,那是一種只有在夢境中才會出現(xiàn)的絢麗色彩。
然而這一切對于王傷來說,卻顯的不那么美好了。
任誰在經(jīng)歷了海盜的突襲,死里逃生在蒼茫的海面上漂浮了一天一夜,相信他的感覺也會只剩下恐懼和絕望了。
身下是一個破舊的小皮箱,隨著洋流浮沉飄蕩;他已經(jīng)累的無力去辨認方向了,甚至不愿意去抬起頭看看自己在哪里?
這個季節(jié)的海水遠比想象中要冰冷的多,饑餓口渴和寒冷都在不斷的侵蝕著他的意志;眼睛在慢慢合上,不久前發(fā)生的一切卻如同噩夢般在眼前浮現(xiàn)。
一張張因恐懼而變形的臉,一聲聲痛苦的哀嚎,一雙雙絕望的眼睛;無助的平民,膽小的商旅,甚至老人、女人還有孩子。
因驚恐而扭曲的面孔,來不及求救的叫喊;被點燃的船艙,倒在血泊中的人們,那些猙獰的,舉著武器的海盜,火焰和鮮血讓罪惡變的興奮...
這一切都在瞬間被淹沒在了滔天的海浪之中。
咸澀的海水猛然灌進了口中,來不及反應就被無情的海浪卷進了大海。如果說在船上發(fā)生的一切讓人恐懼的話,那么進入海中才是讓他體會到了什么是絕望。
海浪肆意卷起他的身體,拋到半空又甩入水底,而水下依然有手握武器追殺落水者的海盜!
一切最后都歸于了平靜,王傷卻依然活著,他不知道該是慶幸還是悲哀。
身下的一個小牛皮箱,讓他可以漂浮在海面不至于溺斃在大海之中,這是生存本能也是他的幸運。
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他無盡的懺悔與自責。
每一個吟游者,都有責任和義務去拯救那些無助的人們,這是這個職業(yè)無上的使命。
得到了自然的恩賜,就必須要去回饋自然,這是職業(yè)法則。
王傷恰巧就是一名吟游者。吟游者不僅是一種職業(yè),更是一份責任。
這是見習吟游者的第一次遠行,他本不應該把這次遠游想象的那么簡單。告別老師時的豪情壯志,在這里被蹂躪的分毫不剩。
作為最富盛名的圖桑宮廷大樂師蘇敵的弟子,在面對一群海盜時就顯得手足無措,在面對一次海上風浪就顯得的無能為力,這簡直是一種恥辱。
他曾經(jīng)親眼看到老師在唱動經(jīng)詩時,自然之力都俯首聽命,肆無忌憚的颶風、暴雨、雷電甚至生命循環(huán)在老師的手里都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可是在這次海難中,那些爛熟于心的咒語居然被自己忘了個一干二凈。
更甚者,與其說是忘了,倒不如說是突如其來的變故把他擊懵了!
冰冷饑渴、絕望自責,充斥著昏沉的大腦,王傷的意識在漸漸的消退。
朦朧中,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只溺水的小動物,那只不知名的小動物在水中不斷的掙扎,扭動著四肢,張開想要呼救的嘴卻被水不停的灌入。
沒有憐憫沒有感情,這一切都在自然發(fā)生著,他想弄清楚那個小動物在溺亡前會想些什么,是不是跟自己一樣慌亂不知所措...
巨大的陽光散發(fā)這強大的熱力,一條在岸上被暴曬的小魚,小魚不甘心的掙扎扭曲,跳動著身體,想吞咽水流可卻只能咽下些腥臭的空氣,這條瀕死的魚在生命即將消逝前又會想些什么呢?
他想去施法解救那條可憐的小魚,可是任憑自己如何念動經(jīng)詩咒語,生命的跡象依然在一點點的從小魚的體內(nèi)消失,直到一只大手突然將它拎起拋向了空中...
王傷還是醒了,他終究還是被人救起了。
躺在甲板上,一名年輕的水手蹲在旁邊沖著他叫嚷著什么。船上掛著北方北要塞的旗幟,幾名船員手持武器站在船舷邊。
一個身材魁梧,一臉虬髯的中年人擋住了照在王傷臉上的陽光。他凝視著這位幸存者,以一種沙啞的嗓音說道,“先讓這家伙暖和起來,唔...給他杯酒喝,等他完全清醒后,帶來見我。”
“是!船長!”年輕的水手答應著跑了下去。
艦船在平穩(wěn)的航行,王傷裹著士兵給他的毛毯,坐在船長室里。落水時抱著的牛皮箱就扔在他的腳邊。
食物和水讓他恢復了幾分精神,剛剛喝下的那杯烈酒,讓身體也慢慢的暖和了起來,臉色漸漸由蒼白變的紅潤。
“溫飽會讓人的思維變的清晰,”船長放下手中的酒杯,依然是那種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這里是北方北要塞的巡邏艦,我是船長班布。說說吧,年輕的吟游者,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絕望之感在王傷的體內(nèi)漸漸變得模糊,但他的神情依然悲愴,班布船長的問話把他的思緒又一次拉向了之前的噩夢。
“...三天前的夜晚,我所乘坐的東南號商船在南蟻島附近遭遇了海盜。他們借助著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對我們的船進行了襲擊?!?p> 他抬起因悲傷而變紅的雙眼看著班布船長,詳細的講述了自己的遭遇,暴風雨突降,海盜劫掠,自己僥幸逃脫。
“東南號商船!”班布船長沉吟道,“南蟻島的海盜...你是誰?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東南號商船上?”
“在下王傷,圖桑宮廷大樂師蘇敵的弟子,我是一名吟游者。七月份的時候,在東都皇家港口乘坐的東南號商船;奉老師之命,前往凍土雪原,以完成見習吟游者的第一次試煉——風雪試煉。”
“乘坐商船抵達凍土雪原?”
“是的,原計劃是這樣的?!?p> 班布船長挑了下眉毛,推開了手中的日志,一字一頓的說道,“你這個謊撒的可有點不太高明啊,年輕的吟游者...”
“撒謊?船長,我...”
王傷錯愕的站了起來。
班布船長靠著椅子向后仰起了身體。
“你不用著急辯解,年輕的吟游者。等我說完,一會兒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讓你給我解釋!”
“首先聲明,我并不懷疑你吟游者的身份,你在被救起時口中念叨的經(jīng)詩咒語也證明了這一點,這是毋庸置疑的。人在無意識之下的行為總是會暴露出他的身份,這是本能。”
“但是,你的講述中卻又有太多的錯誤?!?p> “首先,作為北方北要塞艦隊,我們的確在七月份的時候接到了皇家港口的消息,東南號商船會沿途北上,它將會在十月初抵達這里,北方暖港,也就是圖桑的最北部的軍事要塞——北方北要塞!”
“而你說的凍土雪原是在羆瑪,這一點你知道吧?”
王傷一臉無辜的點了點頭。
“圖桑與羆瑪多年敵對,早已不再通航,更不要說商船的貿(mào)易了!并且每年的十月中旬的海洋寒流隨時南下,東南號商船更是不會貿(mào)然冒險北上的!”
班布船長帶著戲謔的口吻。
“另外糾正你一點,北部海港的冰封時間是十月底,而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十一月?!?p> “當然僅憑這一點還不足以說明你在撒謊,問題更多的是處在你對海難的描述!”
班布船長指了指手邊的日志。
“你說三天前在南蟻島附近先是遭遇了暴風雨,然后才被海盜打劫?可是根據(jù)我們的記錄,莫說是三天前,在最近的半個月之內(nèi)整個海域都沒有大的風浪出現(xiàn)!”
“還有海盜突襲,商船起火,你隨著洋流飄到了這里。那么問題就來了,其他人呢?船上只有你一個受害者嗎?哪怕是個浮尸,或者是船體的殘骸?這些東西都那里去了?”
“洋流不會好心到只為你一個人服務的!年輕的吟游者。并且巧合的是,我們的艦隊是在昨天才巡視了南蟻島,沒有任何痕跡表明那里曾出現(xiàn)過海難!”
說著班布船長猛然站了起來,“所以我說,年輕的吟游者,你在說謊!”
“我...”
王傷頹然敞開了毛毯癱坐在了椅子上,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有辦法反駁班布船長的問話。
雖然自己所描述的確實是親身的經(jīng)歷,可是這些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海盜呢?浮尸呢?殘骸呢?
更讓人想不通的是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又是怎么一回事?班布船長的航行日志就在那里,他有必要和自己說謊嗎?
“并且,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宮廷大樂師蘇敵的弟子,這個又有誰來給你證明呢?”
班布船長的目光變的凌厲。
“很不幸運的是,據(jù)我所知大樂師蘇敵在數(shù)月前就失蹤了,而你卻在此時出現(xiàn)在了這里...”
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擊中了王傷的心頭,他的腦中“嗡”的一聲響。
“什么!大樂師失蹤了?什么時候?這怎么可能?”
如果說班布船長對自己的懷疑是因為這些不能證明的海難的話,他此時愧疚的心情都懶的去辯駁,但是這個關于老師失蹤的消息卻無疑牽動了他的神經(jīng)!
“我勸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現(xiàn)在,我想聽到你的解釋?!?p> “我...沒法解釋,但這場海難確實是我親身經(jīng)歷的!”
王傷的雙眼漸漸變的渙散,口中無力的爭辯。
“既然你沒有辦法解釋,作為一個沒有身份的幸存者,我實在是很難幫你?!?p> “并且,南蟻島北蟻島地處圖桑國和羆瑪國的交界,南蟻島屬于我們,北蟻島隸屬羆瑪國,因此我有理由相信你是羆瑪國的間諜!或者是海盜也說不定!”
班布船長慢條斯理的說道,“無話可說?...沒關系的,我想如果把你關進監(jiān)獄,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王傷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此時的他思緒變的異?;靵y,自己才逃離了海難卻即將身陷囹圄,而自己敬仰的老師卻又失蹤下落不明。
這一連串的問題讓年輕的吟游者有點無所適從。
“看來你有必要單獨思考一下了,來人...”
班布船長已準備站起身,招呼衛(wèi)兵進來。
“等等...”
突然房間里傳來了一聲悶叫。
“誰!”
就在王傷錯愕之際,班布船長瞬間抓起了手邊的利劍,指向他腳邊的那口牛皮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