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琴聲起,宮苑簫聲訣。
蕭府內。
飛葉流花自天而降,攜風旖旎穿梭千枝萬杈。
浮云蔽日,劍入霄雲。
狂風驟卷混散飛蝶浪蜂,匯入飛葉流花,與半空白雪纏綿無休。
蕭芊踩著小碎步,腰背挺直如瀑,穿過日月林的月牙門。
碧藍色的俏影半躺在梅樹上,后首枕著右臂,一只碧血玉簫玩弄于左手指尖。
那雙薄涼醒世的清眸不經意間望盡蕭芊不諳世事的目光深處。
“司法,有消息了?!?p> “人在哪?”
“早沒了?!?p> “尸首呢?”
“被公孫府的人帶走了?!?p> 當時柳府滿門抄斬的余波尚未平息,蕭璃便接到皇上的密旨,即緝拿突然失蹤的假柳策天。
這事在十六年前,蕭府責無旁貸。
自從碧簫軒納入內宮,尋人這類雜小瑣事是怎么都輪不到蕭府的。
那天,崔公公端著圣旨,既不宣讀也不交接,如同一尊石像靜靜等待地蕭璃的處決。
蕭璃沒有任何地猶豫,下跪接旨一氣呵成。
她明白,皇上早已對京城五府失去了該有的信任與尊重。
他是君,她是臣。
自古君臣之隔不過景秀河山、黎民社稷,君在岸頭筑堤,臣在河尾疏洪。
倘若哪天,君與臣各懷心事,君放浪卷洪,臣引水沖堤,這江山便開始狼煙四起、生靈涂炭乃至白骨填溝壑、旌旗無一立。
天凌皇究竟算不算明君偉帝,這在蕭璃心底一直存著問號。
玉頃一見蕭芊毫無顧忌地闖入日月林,連忙停下所有陣法。
他眼望高空,抬手運氣,劍光閃過,自半空垂落,收入劍鞘,動作瀟灑利落。
這時一只紅眼藍鴿俯沖而來,抓住玉頃的左膀,迎風展翅。
它雙爪并未綁有任何信紙,只是白喙處有道紅色的弧形符案。
蕭璃握住碧簫,凌空畫符,反手一甩,金燦燦的百花圈簫環(huán)疊加迭生,環(huán)環(huán)相扣,流光轉動。
那只紅眼藍鴿見狀,松開爪尖,如急箭開射,直指符環(huán)。
嘩地一聲脆響,眾環(huán)停滯,形似人的畫像漸漸地從環(huán)內鋪展開來。
“安憐?!”
待畫像定格的那一刻,玉頃的手險些握不住劍。
簫環(huán)泛著金光,飛速流轉,連同畫像隱入蕭瑟的寒風,稍縱即逝。
“她是誰?”
蕭璃飛身躍下梅樹,佇立在玉頃面前。
玉頃緊握霄雲劍,目光瞥過蕭芊,深吸一口氣。
忍著心中雜緒紛飛,他將他所知的,有關安憐身世的,事無巨細地全部傾倒而出,漸漸地,他發(fā)現蕭芊的眼眶悄悄地紅了,她時不時抬頭遠望失神著,擠到眼邊的淚水硬是被她吞入腹中。
他明明看到那滴眼淚牢牢鎖在她那雙清澈的杏眼里,他還是強忍著按下想要去拂走那悲愴傷感的手。
反觀蕭璃神色清冷,那種淡然如水的性子與她父親如出一轍。
世上有種人,好像天生少了根情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從未大喜大悲,他們永遠薄涼清醒,活在自己的天地,冷眼旁觀世間七情六欲彈奏出的千姿百態(tài)。
蕭璃就是這樣的人,而這樣的人是很難墜入愛河的。
玉頃話音落地,幾朵梅花折身飛下,跌入泥里。
周遭寒風簌簌,三人狀若木雕,一時無人應答。
“癡女?!?p> 良久,蕭璃終是開口道。
她將安憐坎坷得令人哀慟的過往人生歸結成這兩個字。
隨后,她又淡淡問道:“有人在查安憐,會是誰呢?”
這句話徹底將另外兩人拉回現實,玉頃與蕭芊猛地恢復常態(tài)。
剛剛那只消失在符圖的紅眼藍鴿是花玲瓏送過來的,她用了十六年前蕭府與碧簫軒的特殊聯(lián)絡暗號。
只有碧簫的符圖能打開的密語。
蕭芊抬手撫過額前細絲,問道:“會不會是古府?”
“不會。”
蕭璃相信以古凜的性子手段,他若以為安憐還活著,那時他就該掘地三尺了。
斷斷不會等到這杯茶已經凍成陳年冰渣了方才拾起昔日情誼。
況且他屋內還有只皮笑肉不笑的老灰狼,無論站在何種角度考慮,他都沒有理由這么做。
花玲瓏很清楚誰在查安憐,她之所以給一半藏一半,為的就是攢好籌碼與蕭璃談條件。
蕭璃很討厭云里霧里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覺,以至于她每走一步都要斟酌半晌,她不拍踩空,就怕一腳踩進天坑,從此萬劫不復。
“還有個問題,那個人為什么要查安憐?”
聽到蕭璃這句話,玉頃臉色微微泛白。
七天前在柳府后山的那幾幕一頁頁地在他腦海里翻過。
“冷脈?!?p> 他幾乎可以斷定,有人查安憐是因為那個女孩身上的冷脈。
“怪我,我或許當初應該把人帶回來的?!?p> “冷脈?”
“那日尊護也在?!?p> “如果僅是冷脈,倒也無妨。那女孩現在在哪?”
“不清楚,需要紫宸衛(wèi)出手嗎?”
“不用了?!?p> 紫宸衛(wèi)這把利刃要留著給最大的敵人以最后致命地一擊。
今日花玲瓏這番操作,如同當面朝蕭璃潑了一盆冷水。
她愈發(fā)覺得她不能放手本屬于蕭府的碧簫軒,它在天凌各處角落里張開一張張?zhí)炀W,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這是紫宸衛(wèi)現如今無法做到的。
碧簫軒乃天凌王朝首任司法所創(chuàng),蕭府歷代府主的盡心栽培豈是皇上一句收回就可抹滅的?
更可況碧簫軒自從收入內宮,每日況下。
當初皇上血洗碧簫軒前任四大總使,以為高枕無憂,殊不知碧簫軒如同名為碧簫軒,歷朝歷代只認一主:碧簫。
碧簫軒栽在她娘親的手里,她恨怨不得;她從不覬覦別人的東西,但凡該屬于她的,她決計是受之無愧的。
“先盯著古府?!?p> 末了,蕭璃又補了一句:“公孫府那邊按兵不動?!?p> “為什么?”
蕭芊脫口而出,問完又有些許后悔,連忙朝玉頃遞眼色。
近幾日朝堂上下人仰馬翻,公孫府倒是一如既往,除了前幾日某個無名的庶子在聽風巷惹了一身腥,中規(guī)中矩得很。
蕭璃可不信他們能這么安穩(wěn)。
單憑柳府主的尸身在公孫府,這就表明公孫府也在隔岸觀火。
她輕輕呵一聲:“世間多是薄情人?!?p> 太后娘娘昏迷至今,她身為外臣,連日踏進承懿宮都足足有五天了。
而太后最為喜愛的養(yǎng)孫,至今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