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我的話,吳祿絕望地瞌上了眼睛,修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著,說道:“之前那一個玩意兒就已經(jīng)把我們錘得夠嗆了,現(xiàn)在門外又冒出來成千上萬個,這堵石門也抵抗不了多久了……恐怕我們都得交代在這里了。”說完長嘆一口氣,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在這種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我感覺我的大腦已經(jīng)停止運轉(zhuǎn)了,思維一片空白,像電視機黑屏后的密集雪花點,什么都在滿溢卻又什么都沒有,場景走馬燈似的掠過,像指縫間滴落下來的水,抓不住、了無痕。我終于知道了人在終極恐懼下是種什么狀態(tài):混沌無意識,只有劇烈跳動與收縮的心臟告訴你,你還活著。
耳畔地聲浪還在持續(xù)作用,一波強似一波,無數(shù)尸骸和怨靈蹶足在門前,不停地向上疊加堆積著,聒噪的高強度的持續(xù)喧嘩讓人頭疼欲裂、惡心反胃。門在如此大的壓力下赫然出現(xiàn)了裂縫,并且在不斷延伸擴展著,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五六到極深的口子,似乎下一秒怪物們就要如蛟龍下海、破門而入了。
我們此時再也無力掙扎了,只是一味地不自覺地往后退,妄圖通過距離的拉伸來延緩自己生命的長度,但在如此逼冗的空間里我們又能推到哪里去呢?很快,我們就全被逼到了墻角,眼神中溢滿恐懼地凝視著前方破敗不堪、搖搖欲塌的石門。
我們屏息凝望著它,一秒兩秒滴答滴答,每熬過一秒鐘就像用電鉆在心口上鉆井多鉆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徹底爆發(fā)出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我們心中預(yù)料的那一刻終究沒有到來,那一波波強勢的聲浪竟然逐漸平息了下來。轉(zhuǎn)而變成了一種小聲的嗡鳴,像尸骸與蛇群們在竊竊私語,又好像是它們看到了一些東西,一些令它們分外恐懼的東西,完完全全地震懾住了它們,蓋過了它們的氣勢,使得聲音有高亢轉(zhuǎn)為了低沉的、因恐懼而發(fā)出的嗷嗷聲。
看現(xiàn)在的情況,第二種情況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但我們實在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受到蛇群和僵尸的夾擊更為恐怖的事情嗎?我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只聽見聲音逐漸轉(zhuǎn)小,直至最后消失的無影無蹤。但是出現(xiàn)這種情況卻并沒有人感到有絲毫輕松,因為這意味著那個更可怕的東西,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所有人在角落里緊縮成一團,身體四肢都像遭遇了鬼壓床似的癱軟不能動,每個人的神經(jīng)都被碩大的恐懼及未知感攫取著,再在上面施加任何一分一毫壓力都會迎來徹底的崩潰。我們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在剁肉案板上瑟瑟發(fā)抖,軟弱而膽怯地等待著死神的臨世。
“咚、咚、咚……“鈍重而悠長的腳步聲在大殿里回蕩著,由遠及近,每一聲都是對我們耳朵和心理的痛苦折磨。隨著聲源喧囂的游走,頭頂上有大把大把的墻灰簇簇地往下掉,我感覺整個墓室都隨著那恐怖存在的移動而劇烈抖動著,我們被顛得七倒八歪、神志恍惚。突然之間,鈍重的響聲戛然一收,我的心臟也猛地一抽,腦中盤桓著最后一個念頭:真的來了!
我空洞的眼神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混沌黑暗,突然一陣亮光曝現(xiàn),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原來是看似牢不可破的石門被一股洪荒之力直接整個兒朝兩邊掀了開來,然后全面坍塌了。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的嘴巴都張得可以吞下整個雞蛋了,我們用后腦勺都想不到這個世界上竟還存在如此恐怖的力量。然而,對于門后的那個生物來說,掀掉這兩扇石門不過是像先看門簾一樣輕而易舉,它甚至連一成力都還沒用上。我瞇起眼睛,透過濃重的煙幕,終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東西。
鐵黑色的粗礫堅硬的皮膚覆蓋著它如泰山般龐大的身軀,凹凸不平的肌理就像陡峭崎嶇的巖石一般,給人一種極強的視覺沖擊感。它高大笨重的身軀把石門形成的骷髏堵的瓷瓷實實、嚴絲合縫,很難有光透過它的軀體照射進來。它身體的形狀極其與眾不同,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因為它四肢著地,腿部肌肉看起來遒勁有力,所以猛一看有點像白額吊睛虎或是兇猛的野牛,但它又不是披著一身光滑柔軟的皮毛,而是在它粗礫硌手的皮膚上,生了一層麻麻密密的好幾寸長的黑硬倒刺,一旦有獵物接近它,瞬間就會被刺成篩子。
由于它身形過于巨大,脖子以上的部分都被頂上還未坍塌殆盡的橫梁完全遮蔽住了,但它似乎毫不在意,無知無覺、穩(wěn)如泰山般地向前走去,毫不躲閃筆直地撞到了橫梁上,橫梁直接被它懟出了一個大洞來。然后終于不堪重負,斷成了兩截,猛砸向了橫亙盤桓在地上的蛇群和僵尸,無數(shù)的蛇和寄生蟲命喪于此。
然而這一切都沒能阻止住大家伙的前進,它的頭身終于自如地穿了過來。隨著它的步步逼近,我們終于認清了它的全貌,真是個碩大無朋的怪物??!
它圓滾滾的肉腦袋足足有熱氣球那么大,面部嵌著一對畸形的閃著兇光的眼睛,和從血盆大口中齜出的利劍一般的獠牙。除此之外,腦袋的一側(cè)還拖著個沉甸甸如同碩大果實般的瘤子,瘤子表面還覆蓋了一層紫紅色盤虬般凸起的筋脈,和怪蛇身上的瘤子如出一轍……我朝那個丑陋的東西望了一眼,一想到里面灌滿了乳白色腥臭至極的膿漿,我不禁把自己惡心地臉色發(fā)白。
不過換一個角度想,都死到臨頭了,我腦子里竟還能冒出這么怪異的想法,我可真是佩服自己!
怪物又往前了一點,我這時才注意到它那遮天蔽日的曳地肉翅,緩慢而沉重地在地上拖行著,不斷發(fā)出噗噗的響聲,揚起了一陣不小的煙塵,不少一團團掛在它身上的蛇和骷髏,也就紛紛借勢掉到了它的翅膀上。
我猛然明白了什么,大吼一聲:“媽的!是窮奇!”幾乎與此同時,身后也是接連幾聲驚叫,我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幾個人已經(jīng)被嚇得昏死了過去。其余幾個人就算沒有暈,也都是半死不活得了,別說是奮起反抗了,就是連最簡單的站起來,也沒人做得到。
我的嗅覺和身體其他感官在這個空間里在逐漸失靈,但就在最后即將消失殆盡的時刻,我還是聞到了一股異樣的尿騷味,甚至夾雜著絲絲臭味,我知道那是有人大小便失禁了。突然悲從中來:人之將死,我們竟連最后的一絲尊嚴和體面都保持不了。
人這一生,要么忙著活,要么忙著死,我拼死拼活忙活了半輩子,就是為了活得像個人樣,難道到頭來竟要到死亡面前做個縮頭烏龜、長跪不起嗎?不!這絕對不是我想要的,我憋足一口氣,咬牙僅憑一腔意念克服所有生理上的不適感,緩慢地站起身來,心想:我就是死,也一定站著死!
旁邊的吳祿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改變,他那雙翳灰白色的眼睛微微現(xiàn)出了一點光彩。我半蹲下身來,緊緊地握住了吳祿的手,想把我手心殘存的最后一點溫度傳遞給吳祿。
吳祿的眼睛逐漸恢復(fù)了往日的神采,我想他的頭腦也一定正在變得清明起來。突然,他身體一僵,拉我手的力到猛地加重,我疑惑地望向他,只見他轉(zhuǎn)頭向夕霧發(fā)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指令:“夕霧,笛子拿出來!”
我不禁蹙起了眉頭,但隨即像被雷劈中了一般虎軀一震,腦筋猛地轉(zhuǎn)過了彎來,瞬間就精神了。我知道吳祿想干什么了,他是想讓夕霧御笛音控制蛇、僵尸和窮奇三方互相殘殺,為我們博出一線生機啊,此計果真絕妙至極!
果不其然,吳祿問夕霧她最多可以用笛音控制幾種生物,夕霧對這個問題感到十分詫異,囁嚅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我不禁急了,火急火燎地張口叫道:“他叫你控制他們自相殘殺!”夕霧瞬間心領(lǐng)神會,把老倪的骨笛橫在嘴邊就開始嗚嗚地吹奏了起來,其笛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其強大的感召力使在場的所有人為之動容。
突然之間,音調(diào)一轉(zhuǎn),只見夕霧的纖纖玉手在窄窄的方寸笛聲上飛快的移動著,雙手像在跳舞一般上下左右準確地拿捏著,此時的笛音已由婉轉(zhuǎn)幽抑、悲切動人轉(zhuǎn)為了明亮高亢,甚至于有一點刺耳?;秀敝g,聲音好像變幻出了好幾種不同的形式,通過幾個有限的音孔一齊迸發(fā)了出來,此激烈程度似要把笛孔吹裂開一般。
我們因為離聲源較近,所以沒撐多久就被笛音刺激得頭昏腦漲。我晃了晃腦袋穩(wěn)住身形,才發(fā)現(xiàn)目光所及之處竟已變換了情勢:原本喧囂沸騰的蛇群和骷髏怪都安靜了下來,嘶嘶吞吐的紅信子和白瑩瑩的骨架不再對我們這邊發(fā)起攻勢,而是默默地將身體挪向了對方,蛇對著骷髏弓起了身子,擺出一幅玩命進攻的姿態(tài);骷髏則對蛇張開了它們深不可測的血盆大口,舉起來它們已經(jīng)按耐不住、蠢蠢欲動的殺器。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