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殘缺的封面
第二天，方月影和表哥都睡到十一點多才起床，外面陽光正好，舅媽在陽臺曬了兩床被子。早餐吃完已經(jīng)十二點了，午飯估計也不用解決了。她又給書店打了個電話，所幸還在招人，收拾了一番準(zhǔn)備下午三點去面試。
她查了一下地址，發(fā)現(xiàn)離書店只要坐十幾分鐘公交車，非常近。但是從網(wǎng)上搜不到跟這書店有關(guān)的信息。
下了車，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一家刷淡藍(lán)色的小店面，看起來有段歷史了，藍(lán)色油漆泛白，門框上掛著一串風(fēng)鈴和白色捕夢網(wǎng)，花花綠綠的櫥窗上貼著文墨書店幾個字，外面疊了一堆舊書，翻了一下，類似中學(xué)生的練習(xí)冊。透過玻璃能看到擺著三本書：《活著》，《死亡簡史》，《最后一個煉金術(shù)士》。大概四十平方大的地方，里里外外擺著八九個書架。
方月影推開門，風(fēng)鈴“叮鈴”地脆響，柜臺的木桌上只有臺式電腦和一個筆記本。
“有人在嗎？”
她試探地問了一句，沒有得到回應(yīng)，便進(jìn)了門在里面轉(zhuǎn)了一圈。店里一個顧客或員工都沒有。
“有人在嗎，我是過來面試的?！?p>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方月影拿出手機撥打電話，關(guān)機的。她百般無聊，隨意抽出了書架上的一本書，尤金?奧凱利的《追逐日光》，這本是作者被確診得了腦癌晚期后對自己人生的反省和回顧。方月影是某次偶然點了一個小眾書單的鏈接才看到它的。
剛翻了兩下，忽然聽到走道里面?zhèn)鱽睃c聲響。方月影挪了幾步，探出腦袋往里看，里邊有扇寫著倉庫勿入的門，“吱呀”一下打開，一個女人抬著半米高的書堆走了出來，看得出來很重，她吃力地用腳踢門關(guān)上。
“借過借過。”
說著抬書往這邊走。
快到跟前時，這女人才抬頭看到方月影的臉，表情卻像看到什么驚悚的東西一樣，深吸了一口氣，后退了兩步，手里的書也隨她身體劇烈的顫動抖落了幾本。
“……”
方月影承認(rèn)自己不是五官出挑的，但也沒丑到嚇人的程度，這女人的反應(yīng)未免太激烈了吧。不過這女人長得挺漂亮，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戴著細(xì)邊金框眼鏡，有種獨特的古典美，烏黑的長發(fā)，皮膚白皙。
此時她突然想起那個控制狂前男友，這樣的女孩一定是他喜歡的類型。果然，那臺投影儀還是不該留給他的，想到將來他會拿兩人共同買的東西對別的女人獻(xiàn)殷勤，她覺得一陣惡心。
過了五秒，這女人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反應(yīng)太奇怪了，尷尬地扯了一下嘴角。
“不好意思，你瞧我，太不禮貌了。你和我見過的一個人長得像極了，不禁嚇一跳?！?p> 說著，她蹲下身子去撿地上那幾本書，被嗆了灰，咳嗽起來。
“啊，是嗎。我?guī)湍惆??！?p> 那女人蹲下來，身子顯得挺嬌小的，背有點駝，看起來是很疲憊的狀態(tài)。方月影見她的臉嗆紅了，彎腰幫她把那些書抬起來。
“你是剛來這邊，對么？”
那女人垂下眼皮，用袖子擦著最上面那本書的書皮，落了不少灰，白袖子瞬間黑了。雖然很不理解她為什么拿袖子擦，但方月影不過問。
“對的，前……”
“怎么會跑這么遠(yuǎn)來這個地方呢？”
“親戚在這邊，暑假就過來看看。”
“哦。這里的包子鋪滋味不錯。你喜歡吃豆腐皮嗎？”
“一般吧，沒有說喜歡不喜歡。”
“你一定會喜歡的。有種叫豆腐皮包，外表長得跟一般的包子很像，就是餡不一樣。豆皮干浸泡三個時辰后切絲，蒜末煎黃，剁些肉沫拌起，蒸上二十分鐘。你吃過嗎？”
“我沒吃過內(nèi)餡是豆腐皮的包子……”
“你知道嗎，包子只蒸十五分鐘便夠了，但是要多五分鐘。”
“為什么呀？”
“蒸好后不能開鍋，悶上五分鐘，包子才不塌皮，才松軟?！?p> “啊，原來如此……你知道的很多呀。”
“多嗎？不，很多事，我都不知道。還有很多事，我知道了，卻看不懂。”
書都撿完后，那女人抬起眼睛看了方月影一眼，眼神閃過一絲憂傷和憤恨。
方月影僵硬地笑了一下，心里覺得這女人說話奇奇怪怪的，像平時母親教訓(xùn)她時的樣子，沒頭沒尾的。
“你知道嗎，你走吧。我們?nèi)苏袧M了?！?p> “……中午打電話的時候不是說還沒嗎？”
“已經(jīng)不要了，不好意思?！?p> “好吧……沒事?！?p> 方月影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心情不好，或者說不太喜歡自己，難道自己說錯什么話了嗎？
如果要整個排名的話，這時候應(yīng)該是近兩年來第一尷尬的場景，還沒面試就被趕走了。雖然很失望，但是也不好再多講，她拍了拍手站了起來。
快走到門口時，書店那個女人突然喊住了她。
“等等。”
回頭看，那女人手抓著自己的圍裙，她這才發(fā)現(xiàn)上面除了灰塵，還有一片半巴掌大的暗紅色污漬，應(yīng)該有段日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
那女人站在那，耷拉著腦袋，嘴里喃喃自語。方月影沒聽清她說什么，瞇著眼睛看，發(fā)現(xiàn)那女人的身子在顫抖。
“你……沒事吧？”
“我知道！”她突然尖叫，抬起頭，把方月影嚇了一大跳。這女人的表情很痛苦，額頭的青筋都冒了起來，冷汗直流，身體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樣。更滲人的是，她的四肢開始輕微扭曲，骨頭發(fā)出“咯吱”的聲音，腳像抽筋似的歪歪扭扭，居然緩慢地朝方月影邁過去。
一時不知道做什么反應(yīng)，方月影只踉蹌了兩步，驚恐地看著她往這邊過來。往窗外一看，大白天的，竟是一個行人都沒有。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那女人的喉嚨發(fā)出嘶啞的慘叫，有一瞬間聲音卻降了好幾個調(diào)，像幾十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吼了一句。
“為什么是他！”
這樣的聲音絕對不是正常人發(fā)得出來的，方月影當(dāng)真被嚇壞了，臉色煞白。
周圍的空氣像是被壓縮了，夾著莫名的熱氣，地上又仿佛冰凍了一樣，寒氣直往上沖，她想逃離，卻僵硬地站在那里，身體不聽使喚。
“我殺了他！你知道嗎？哈哈哈哈哈哈……”
耳朵漸漸忽視了那女人邊大笑邊發(fā)出的嘶吼，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
就在那女人距離她只有兩米遠(yuǎn)的時候，方月影的肩上一痛，像挨了記手刀，眼前發(fā)白黑了過去。
不知道暈死多久，方月影被路人叫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書店門口，手里抓著一片四厘米大的書皮，看著像從某本舊書上撕下來的，已經(jīng)褪色了。
肩膀的刺痛讓她回想起剛剛發(fā)生了什么，抬頭一看書店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閘門也拉了下來，就像從沒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