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下觀察之后,又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去了。寒翊云一路跟著他,直至到了一個十分僻靜的小湖旁,才停下腳步。
“大哥?!?p> 英王微微側(cè)過戴著面具的臉,這句呼喚從他的嘴里飄出,似乎極為清晰。
寒翊云突如疑慮盡消,看來他真的猜對了。
“果然是你。”
英王一聲清笑,緩緩摘下面具。
“大哥,我知道,我瞞不過你?!?p> 此刻日光漸漸暗沉,天邊晚霞已現(xiàn),霞光斜斜照在這張冰涼的面具之下,那一張熟悉的臉卻好似突然變得陌生。
寒翊云收回目光,負手而立,側(cè)著臉沒有看他。
“這里是皇宮,人多眼雜,你還是戴上面具吧?!?p> 蕭濯搖了搖頭,笑道:“無妨,沒有人會輕易靠近這里的?!?p> 此處的確很是僻靜,若不是一路跟著他走過來,寒翊云根本不知道在這金碧輝煌的皇宮里,竟然還有這樣一處偏僻幽靜的地方。
“大哥,你會怪我隱瞞身份嗎?”
蕭濯側(cè)身看向湖面,語氣很是低沉。
這句話之后,是一片靜寂的沉默。
不過半晌后,寒翊云原本嚴肅的神色緩緩變得寬松,接著側(cè)頭注視著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無奈,大哥又怎么會怪你呢?”
蕭濯適才欣喜地正過身,抬起頭看向湛藍的天空,深深吸下一口鮮涼的氣,這種感覺十分舒暢,似乎這十多年來從未有過。
原來坦誠,是一件這么舒心的事情。
“這些年,我一直活在陰暗里。在這四面圍堵的深宮里,我只有戴著這頂面具,才能茍延殘喘?!?p> 冰冷的面具之下,是一顆孤寂的心,寒翊云的心不禁顫動起來,這種感覺于他而言,算是非常的熟悉。
“所以宮里傳言你幼時跌入枯井,以致毀了容貌,都是假的?”
“是真的,但卻不是因為貪玩?!笔掑亲虞p呼,突然認真起來,似乎勾起了他的什么不愉快的回憶,“是……貴妃娘娘派人做的?!?p> 寒翊云眉毛不禁一緊,問道:“蘭貴妃?”
“不錯。幼時,母妃深得父皇寵幸,父皇也非常疼愛我,那時貴妃娘娘還未至妃位,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貴人??墒呛髞?,我跌入枯井,容貌盡毀,母妃也因此大病一場,即使治愈,也已經(jīng)傷了根本,從此多傷多病,再不能隨侍君駕,而她便可以趁虛而入?!?p> 蕭濯越說也越傷心,眼里也流露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恨意。
寒翊云不由低嘆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后宮爭寵,手段之毒辣,卻不想竟如此害人性命?!?p> 憶起那些陳年舊事,蕭濯難免感到有些沉傷。
“母妃從來未曾放棄,一直派人四處秘訪尋醫(yī)。直到在我十三歲那年,才找到一個能醫(yī)治我臉傷的神醫(yī)。歷時整整五年,才治好我的臉傷,之后我遵母妃之命,一直戴著面具,而母妃也一直清居月綾宮中,不問后宮諸事,我們母子倆才得以活到現(xiàn)在?!?p> 權謀斗爭,殺人無形,想要在深宮之中存活,如果不能同流合污,便要身首異處,即便是遠離爭斗,也要在僥幸中茍延殘喘,難見天日。
所以,各方勢力才會爭斗不休,而在相爭之下,就會出現(xiàn)犧牲品。
蕭濯見他遲遲未有說話,便輕聲發(fā)問道:“大哥,你來京城,是有目的吧?”
寒翊云剛剛雖未回話,但蕭濯所說的字字句句他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知道他為何會有此一問。
“我的目的,與奪嫡無關?!?p> 蕭濯覺得有些吃驚。
長風吹起,蕭瑟刺骨,原本如一面巨鏡的湖面,也掀起了絲絲波瀾,但這波瀾很快又消失殆盡,就如這起伏的心,終歸還是沉寂了下來。
“大哥……”
對于他的坎坷遭遇,寒翊云感同身受,同樣身受陰險狡詐之人的迫害,自然也容易同病相憐。
“四弟,其實我們四人之中,大哥最看不透的就是你,也許是因為你一直活在陰暗里,見慣了洶涌的暗流,習慣把自己的鋒芒藏得滴水不漏,讓他人皆誤以為你是一個簡單的人。其實你什么都明白,只是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在你心底,由始至終,都把我們?nèi)齻€當做好兄弟,即使有所隱瞞,也從未做過任何相負之事?!?p> 蕭濯長舒一口氣,笑道:“大哥,我之所以用英王的身份與你相認,是因為不想騙你。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騙你們?nèi)魏我粋€人,只是……我雖為皇子,卻連半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倘若他日連累了你們,我又如何過意得去?!?p> 寒翊云垂下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明白,你放心,今日之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至于景陽和承武,我也絕對不會向他們提起只字片語?!?p> 正當蕭濯點頭之際,寒翊云一把將他拉至湖岸前的假山后頭藏匿,緊接著前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有人過來了。
透過假山里的縫隙,他們看見遠處走來兩個宮女和一個太監(jiān),行蹤甚是鬼祟,似乎是在私相授受。
那太監(jiān)從衣襟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玉瓶,遞給其中一名宮女。
“采婕姑娘,這就是新出爐的玉陽散,易先生這次煉得更為精純,每次只需一小指蓋即可,切記不能過量,不然容易被人察覺。”
那名叫采婕的宮女點了點頭,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玉瓶,飛快地收入了袖袋里。
“貴人知道該怎么做。你替貴人傳個口信給易先生,最近宮里新來了一位孫神醫(yī),此人較為麻煩,該如何處理,相信易先生應該知道了?!?p> 太監(jiān)瞬間懂了意思,點頭應道:“知道了,此事我會稟告給易先生的,你們快回去?!?p> 不多時,兩名宮女又慌慌張張地往來路離開,其中一名宮女走時右腳還絆到石頭,差點摔了一跤。
太監(jiān)不由嚇得叫了一聲“小心點”,接著四下張望后,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蕭濯疑惑道:“孫神醫(yī)?大哥,這……”
寒翊云神情微肅,點了點頭,孫伯可能會有危險,但是這幾人,又是何人派來的呢?
“四弟,麻煩你去太醫(yī)署找孫先生,先設法將他保護起來,其他的事交給我。另外,這件事情先不要外泄,孫先生如果有疑問,你就說是我讓你這么做的?!?p> 蕭濯雖然滿腹疑惑,但是無論怎么樣,這份猶如與生俱來的信任都是堅不可摧的,所以才會連自己最大的秘密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是,大哥!”
蕭濯應了聲,隨即戴上面具,轉(zhuǎn)身就往太醫(yī)署的方向去了。
寒翊云反身準備出宮,途徑御花園時,卻被一個清麗的女聲給叫住了。
“飛云將軍?”
聲音的主人,正是與他有著殿前圣諾的未婚妻——鎮(zhèn)國公主盛月曦。
寒翊云微微一怔,似乎不知該怎么面對這位突如其來的未婚妻。
直到她從遠處慢慢走近,他才猛地回過神,匆匆拱手向前,抬手行禮道:“微臣參見公主殿下?!?p> 盛月曦止住腳步,確定真的是他之后,這才還以女子之禮,“將軍有禮?!?p> 寒翊云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默不作聲的呆站著。
“曦兒剛從父皇那里出來,沒想到還能遇到將軍,將軍莫非也是來探視父皇的?”
“……是。”
“孫先生說父皇三日后便可醒,將軍也不必過于擔憂。”
“……是?!?p> 盛月曦瞧著他恭敬有禮,連眼睛也不敢平視于她的樣子十分好笑,一點也沒有那一夜刺客來襲時無所畏懼的俠者風范。
“將軍無須如此生疏,也不用有任何的顧忌。既然……既然父皇已經(jīng)……”說到此處,她的眉眼頃刻低了下來,臉上盡是嬌羞,“那我們便不必如此見外了。”
寒翊云低著頭,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禮節(jié)性的回了一個字:“……是?!?p> 在陽光的普照下,御花園的景色更為怡人,隨著輕飄飄的風,意境愈見美麗。
忽然,遠處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一位麗容姣好、身著華服的女子在一眾宮女們的簇擁下,緩緩地走了過來。
寒翊云并不認識這位女子,低眉瞧著她的妝容打扮,似乎像是某位公主,或者是哪位宗室所出的貴女。盛月曦看她的眼神,倒也不像是姐妹之誼,而是帶著些難解的敵意。
良久,那女子語氣甚是輕俏地向盛月曦拜禮,“晴兒見過月曦姐姐。”
原來這華服女子竟然就是蘭貴妃的女兒,也就是榮親王的親妹妹——溫蘭公主盛月晴。
傳聞溫蘭公主神似其母,美艷出眾,許多世家子弟為了當上這個駙馬爺,可謂是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極,可惜都得不到她的青睞。
這位公主眼光極高,平素貴妃娘娘也對她十分驕縱,雖已至婚配年齡,但也都是依著她的性子,不做任何強求。
盛月曦微微仰起頭,嘴角掛著毫不在意的笑容,冷淡地回道:“溫蘭公主多禮了?!?p> 寒翊云正想行禮,卻被盛月曦打斷,“飛云將軍,你難得進宮,上次你在母后宮中養(yǎng)傷時,也沒有機會走動一下,現(xiàn)在時間還早,不妨讓曦兒帶你四處逛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