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早晨,鐘大娘跟隨孫子鐘小兵,從東湖國際小區(qū)出來,乘坐地鐵七號線。
在地鐵七號線車廂內,鐘大娘又聽了一次“鳥語”。
但是,這一次,鐘大娘坐在座位上,并沒有表示出不安。
她對那種根本聽不懂的英語,似乎聽順了耳,任英語在耳朵畔響徹。
她默默坐在那里,又左顧右盼,觀察著地鐵上的乘客。
這些乘客大部分是城市的上班族。
他們衣著干凈整潔,舉止斯文,看起來日子過得非常舒坦。
鐘大娘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孫子,覺得鐘小兵與那些人并無差別,已經(jīng)被城市同化了。
她垂下眼簾,想到自己的兒子鐘貴強。
她從來沒有見過兒子,在城市打工的工作場景,只是從兒子的只言片語中,得知他當時的打工處境。
鐘貴強住的是工棚,那是工地上一種活動板房。
幾十個工友睡在通鋪上,條件比農村老家的泥墻房子還要差。
后來,老家建了紅磚樓房,家里的住房條件改善了,可是,兒子依然在城市住工棚睡通鋪。
鐘大娘還聽說,鐘貴強干活的建筑工地,勞動強度非常大。
兒子常常干一天下來,倒在通鋪的床板上,不想翻身子,累啊。
鐘大娘不敢想像,兒子進城打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掙到了一筆血汗錢,讓他們這個農村家庭脫了貧。
昨夜,她在東湖國際小區(qū),孫子的房子住了一晚上,稍稍心安了些。
鐘小兵在城市有了房子,房子條件還不錯,總算比他父親打工條件有了改善。
只是鐘大娘不知道,鐘小兵上班的情況,是否與他父親同樣的累。
進了興興工業(yè)園大門,鐘小兵對奶奶說:“奶奶,我們的廠到了,就在前面那幢樓房?!?p> 鐘大娘定睛一看園區(qū)里面,水泥地面的道路兩邊,栽種著綠色的植物,那是一排排齊腰高的灌木。
路面干凈整潔。
灌木被打理得整齊有序,絕沒有散落的葉片。
他們進了園區(qū)一號樓。
鐘大娘發(fā)現(xiàn),孫子鐘小兵帶她乘坐的是電梯。
出了電梯,鐘小兵下意識地走前了一步,鐘大娘慢慢跟在他后面。
鐘大娘走進一個兩米寬的大門,看見大門里面的地面,與大門外面的地面不一樣。
里面是綠色的油漆地板,外面是灰色的水泥地板。
鐘大娘穿著一雙黑色的布鞋,她的布鞋踩在綠地板上,感覺綠地板不僅干凈沒有灰塵,而且腳底下軟軟的特別舒適。
鐘大娘下意識地站住了,不敢再向前走。
鐘小兵伸出一只手,攙起奶奶的一條胳膊,繼續(xù)走向前方。
鐘大娘被帶入了美域義齒制作公司,車間的那個特大屋子。
鐘小兵返身去打上班卡。
然后,他從特大屋子的門邊,找到一把空置的椅子,端到他的工作臺前,招呼奶奶在椅子上坐下。
鐘大娘坐下來,看到車間的員工們,陸陸續(xù)續(xù)從門口進來。
他們在自己的崗位上就坐,開始了他們的工作。
鐘大娘看到,這些上班的人,多數(shù)是年輕人,年齡超過三十歲的人很少。
像她的孫子鐘小兵這個年齡的人,在車間里算是老師傅了。
“他們都是農村進城打工的孩子嗎?”鐘大娘見鐘小兵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問他。
“百分之六十是農民工。”鐘小兵回答。
這時,有兩個農民工,拿起自備的水杯,走到車間墻角的飲水機前,接了滿滿的開水,走回各自的座位。
水杯放在工作臺旁,蓋子沒有蓋上,杯口冒著熱氣。
他們眼睛瞪著沒有冷卻的開水,雙手去搬堆放在工作臺上的小盒子,開始工作。
還有幾個打工的小青年,從衣服口袋摸出了手機,將手機設置到音樂播放,又將手機放到工作的桌子上。
鐘大娘看見,車間的工人,不僅可以工作時喝水,而且可以邊工作邊聽音樂。
她撓了撓頭頂?shù)陌装l(fā),百思不得其解。
這些人是在消極怠工,還是在偷偷玩耍?
有這樣上班的嗎?有這樣掙老板的錢的嗎?
這些人坐在有靠背的,柔綿的軟墊椅子上,腳下踏著一塵不染的綠色地坪漆地面,悠哉游哉地在那里工作!
鐘小兵還沒有開始干活。
也許他看出了奶奶的詫異,一本正經(jīng)說道:“奶奶,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場面,奶奶,您今天親眼來看一看,就放了心,這些年我和麗英在廠里挺好,真的,我們挺好?!?p> “麗英在哪個位子?”鐘大娘突然問。
“麗英以前在最后排最靠左那個位子。”鐘小兵告訴奶奶,“那個座位是曾麗英在美域義齒制作公司的接模崗位,以后,麗英不能來了,很快會有新的農民工,來替代麗英的工作?!?p> 鐘大娘的鼻子酸了一下。
如果她的兒子鐘貴強還活著,假如鐘貴強不是在工地上當搬磚工,假如鐘貴強能夠像鐘小兵一樣,坐在這個房間里,不流一身臭汗,不傷筋損骨,不落下一身病,就算進城打工掙不到錢,她的心也不會那么疼痛!
“哎,你爸爸命好苦!”鐘大娘長嘆一口氣,“小兵啊,你比你爸運氣好多了!”
鐘小兵站起來,走出車間。
片刻,他回來的時候,手上捧著幾個塑料方形盒子,盒子里裝著需要返工的義齒。
有幾顆義齒,成品后檢驗沒合格,被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截留下來,讓技師鐘小兵進行修復,達到品質合格。
鐘小兵一邊與奶奶談話,一邊進行工作。
“奶奶啊,爸爸打工沒有技術,其實,只要肯學技術,咱農民工進城打工,就可以找到輕松一些的,工資高一些的工作?!辩娦”粗活w返工的義齒,告訴奶奶。
“我的兒,你好苦?。 辩姶竽镉謬@息了一聲。
鐘小兵說:“奶奶,我進城打工的第一天起,就決心學技術,不走爸爸的老路。”
話說到這里,只見臉長得圓乎乎的營銷部肖經(jīng)理,笑著走進了車間,招呼鐘小兵:“啊哈,你奶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