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烏白頭馬生角

　　這鵝毛般的大雪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落下的。

　　潑墨一般，從天而降。一夜之間，整個邯鄲城都沒有了往日喧囂的色彩，天上地下都是白色的，漫天的大雪似乎是想掩去這世間所有的罪惡。

　　漫天的白雪擋住了馬車前行的視線。一不小心，馬車撞上了一位衣著單薄的公子。

　　被撞倒的公子不是別人，正是身在趙國為人質(zhì)的秦異人，而馬車上坐著的主人乃是趙國勢力最大的大商人呂不韋。

　　在這風(fēng)雪交加的街道上，兩人在命運的安排下不期而遇。

　　聽到響動的呂不韋走下馬車，查看被馬車撞倒的人。呂不韋見此人雖然衣著落魄，但眉宇間卻有一股英氣。閱人無數(shù)的呂不韋刻意與他結(jié)交，邀他上車。

　　一番交談之后，呂不韋得知眼前此人是秦莊襄王的兒子，在這趙國為人質(zhì)。

　　不久之前秦趙兩國的邊境上互有摩擦，這也導(dǎo)致了秦異人在邯鄲的日子不是很好過。得知異人身份后的呂不韋做出了改變自己一生的決定，他要做那經(jīng)國之商。

　　呂不韋家中尚有一妾，名為趙姬，是呂不韋從青樓買來的藝伎。但趙姬在青樓只賣藝不賣身，呂不韋行賞她的姿色就將養(yǎng)在府中。

　　為了徹底把自己與日后將飛黃騰達(dá)的異人綁上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一日，呂不韋邀請異人前往自己的家中做客，并且叫上趙姬陪伴。三人痛快暢飲，席間，呂不韋借口有事中途離開，只留下孤男寡女在一起繼續(xù)暢飲。

　　“不料”，幾杯熱酒下肚，異人與趙姬渾身燥熱難忍，不知不覺便翻滾到床上，做那巫山云雨之事。

　　等在門外的呂不韋聽到兩人完事后猛地推開房門，佯裝憤怒。異人膽戰(zhàn)心驚，趙姬在一旁哭泣。

　　“如今木已成舟，她的處子之身毀在你手中。便送于你做妾吧?！皡尾豁f順?biāo)浦鄣恼f道。

　　數(shù)月之后，趙姬成功的誕下一子。此子生得天庭飽滿，一落地便二目圓睜，目光炯炯。異人大喜，稱其將來必能政于天下，于是起名政，因生在趙國，便叫做趙政！

　　在趙政三歲那年，秦趙兩國的關(guān)系變的很緊張，趙國國君一度想殺了在邯鄲為質(zhì)的異人泄憤。異人得知后連忙向呂不韋求助，在巨商呂不韋的幫助下成功逃離了趙國回到秦國，而年僅三歲的趙政則被當(dāng)作質(zhì)子留在了趙國。

　　而異人回到秦國后，因為自己的生母夏姬在孝文王那里地位并不高，恰巧孝文王正妃華陽夫人沒有子嗣，呂不韋又給異人提供了充分的人力財力，最終說服華陽夫人認(rèn)異人作了兒子。

　　而令呂不韋和異人沒有想到的是趙姬在異人和呂不韋逃離趙國的時候又有了身孕，在他們離開趙國后的第二年，又為秦異人誕下了一子，取名子都。

　　秦異人逃離趙國之后，趙政和其母親趙姬幼弟子都在趙國都城邯鄲過著整日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惶惶不可終日。也正是在那段時間里，同樣在趙國為質(zhì)的燕丹結(jié)識了與自己有著同樣命運的趙政。

　　那時趙政的母親趙姬每天都在盼望誰在秦國的異人來接他們回國，可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異人的車馬始終沒有到來。

　　世界總是這樣：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余;沒有的，連他僅有的也要奪過來。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

　　那段時間秦趙兩國的戰(zhàn)況更加激烈，趙政母子三人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秦狗”，“秦狗！”庭院外頭的趙國小孩不斷朝著門內(nèi)的趙政和子都罵道。被趙姬囑托不要出門的兩個人原本并不理會他們，但忍讓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辱罵，兄弟兩人心中早已充滿了怒火。但記著趙姬的吩咐，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去。

　　無盡的忍受只能帶來變本加厲的欺辱。

　　“轟”的一聲，庭院外的小孩將庭院的大門推倒了，并且戰(zhàn)在上面撒尿。見此情景，性格剛烈的趙政再也忍不下去了，“噌”的一聲便抄起了一根木棍向著那些孩子沖了過去。

　　眾小孩見他一臉兇狠的沖過來，連忙四下散開跑到了大街上。趙政上前與他們扭打在一起。不料，背后有一手中捧著大石板的小孩，在趙政沒有看到的情況下，猛然向他頭部砸來。

　　不遠(yuǎn)處的子都見此情景，大急，趁石板還沒砸下來之前，一把將趙政推開，但大石板卻砸在了他的頭上，子都瞬間便跌倒在地，暈了過去。

　　當(dāng)時子都的頭上都是血，周圍的孩子見狀一哄而散。趙政把子都抱進(jìn)院子后，趕忙跑去找大夫，可大夫看他身上衣著簡陋拒絕出診。

　　絕望之下他想起自己剛剛認(rèn)識的好朋友燕丹，跑去找燕丹求藥。藥是拿到了，燕丹和趙政一起向他家跑去?？哨s到門口時卻看到之前外出買菜歸來的趙姬抱著躺在地上的子都痛哭流涕，趙政拿著藥遞向母親，卻見母親搖了搖頭。

　　趙政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子都早已咽氣多時了。此時，那幾個小孩的家長也趕來了，但他們非但沒有道歉，反而出言侮辱，幾個男子更是對趙姬進(jìn)行了言語的騷擾。

　　當(dāng)時那些邯鄲人的嘴臉，深深的刻在了趙政的腦海里，他抓緊了拳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能為力，仇恨的火焰在他眼中越來越旺。

　　待眾人散去后，燕丹幫著趙政安葬了子都。在子都墓前，趙政當(dāng)時說的話燕丹至今都還記得。

　　“倘若有一天我能為秦王，定要屠盡那天下所有趙人?！?p>　　秦異人回到秦國后不久，當(dāng)了幾十年太子的秦孝文王接過了其父秦昭襄王的王位，但在登基三日后在他為其父除喪期間去世。

　　之后秦莊襄王異人成了最大的贏家，從一個不被重視的質(zhì)子，一轉(zhuǎn)眼成了一國之君。而遠(yuǎn)在邯鄲的趙政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太子。

　　莊襄王登基之后，秦趙兩國之間停止了戰(zhàn)爭。

　　登上王位的秦異人向趙國索要趙姬和趙政二人，趙王爽快的答應(yīng)了。之后帶著仇恨和屈辱的趙政離開了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

　　秦趙之戰(zhàn)后，樊于期逃亡各國，卻不被接納，只能一路北上，淘到了距離秦國最遠(yuǎn)的燕國。燕國的太子太傅見其談吐不凡，便存了接納此人的意思。隨后與燕王商議，決定讓樊于期去和燕國交好的匈奴人頭曼那里暫住?？墒窍铝藳Q定后的燕王又想起了自己當(dāng)年想趁秦趙長平之戰(zhàn)后趙國國力大衰，從趙國手中攻城略地，卻被趙國大將李牧打敗之事。唯恐秦國借自己收留樊于期之事發(fā)兵攻打燕國，就給在趙國為質(zhì)的燕丹下了命令，讓他去秦國做人質(zhì)，以安秦王之心。

　　離開邯鄲的燕丹滿懷希望的來到咸陽，自以為和嬴政共患難過的燕丹覺得嬴政一定會好生款待自己，到了咸陽后，燕丹在驛館住了一晚，整夜都在預(yù)想明日和嬴政見面的場景。

　　次日，贏政在咸陽宮接見了燕丹。在燕丹開口回憶兩人的過往時，嬴政打斷了他。

　　“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寡人會盡量滿足你的！”嬴政在王位上說道。

　　“丹別無他求，常年在外，如今只愿歸國，還請大王恩準(zhǔn)?！毖嗟す蛟诘钕抡埱蟮馈?p>　　贏政說道：“使日再中，天雨粟，令烏白頭馬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寡人便放你回燕國?！?p>　　從小兩人一起長大，在嬴政看來，現(xiàn)在的燕王昏庸無能，對自己一統(tǒng)天下的大計頗有益處。若是放了燕丹回去，此人雄才大略，必然會變法圖強(qiáng)。自八歲即位以來，嬴政的帝王之心已經(jīng)千錘百煉，在國事與私情面前，嬴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國事。況且，嬴政看到燕丹，便想起了當(dāng)年那段屈辱的歲月，便將他軟禁在驛館，宣布任何人不得求見。

　　渾渾噩噩回到驛館的燕丹心如死灰，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悲傷的他整日飲酒度日，他的生活待遇也大不如之前，就連看守的侍衛(wèi)也開始刁難他。

　　一天晚上，一位身穿黑袍，面部蒙紗的女子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房中。

　　“你是誰？是嬴政派來殺我的嗎？”燕丹抱著酒壺自嘲道。

　　“有人想見你？“

　　“什么人？“

　　“去了你就知道了?！?p>　　“外面守備森嚴(yán)，怎么走？”

　　“不用擔(dān)心，片刻后就回來了。”說罷，也不等燕丹反駁，那女子提著他輕若無物的從窗口離去。

　　“右丞相？”進(jìn)了屋，燕丹看著座上之人，不由驚呼。

　　“太子請坐?！辈骄恼f道。

　　“不知丞相找我何事？”

　　“太子想不想回國？”昌平君反問道。

　　“怎么不想，可是烏白頭馬生角，櫥門木象生肉足本就是不可能之事，丞相怕也是無能為力吧？”燕丹自嘲道。

　　“這你不用擔(dān)心。你若是答應(yīng)日后幫我辦一件事，我就可以讓你回國。而且你回國后，我也可以暗中幫助你登上高位。怎么樣，考慮考慮？”

　　“我答應(yīng)了?！?p>　　此人的話對燕丹來說是救命的稻草，當(dāng)時萬念俱灰的燕丹聽后不假思索就答應(yīng)了。

　　“好，等你回國后我自會派人與你接觸。不過，出了這間屋子，此事就和我沒有絲毫聯(lián)系?！辈骄従徴f道。

　　“好。”

　　片刻后，那名女子將燕丹送回驛館，又返身回到了方才的房間。

　　“有勞東君大人了？”昌平君看這來人說道。

　　“無妨，你只要信守承諾就好?！?p>　　“這是自然，不過，那烏白頭馬生角之事？”

　　此事自然由我擺平，你不必?fù)?dān)心，你還是想想怎么從楚國拿回那件寶物吧？“話音剛落，那女子就消失在了屋中。

　　次日，咸陽城中下起了米粟，驛館外的一顆樹上停滿了白頭的烏鴉，樹底下栓著一匹頭頂長了角的白馬。咸陽城中的百姓見了十分惶恐，認(rèn)為是天生異象。

　　為了安撫城中的百姓，贏政無奈之下放燕丹離開了。但把弓弩上的發(fā)射機(jī)關(guān)放在燕丹回國必須經(jīng)過的一座橋上，意圖殺害?？墒茄嗟そ?jīng)過的時候，橋上的機(jī)關(guān)卻沒有發(fā)射箭弩。

　　燕丹連夜趕路，走到秦國的最后一座城門處，時辰未到城門還沒開。生怕嬴政反悔的燕丹學(xué)雞叫，城中所有雞都開始叫，守城門的將領(lǐng)聽到雞叫以為卯時已到，就打開了城門，而燕丹也一路逃回了燕都。

　　而之前派出追殺的秦兵，無果之后回來復(fù)命，得知結(jié)果的嬴政只是惋惜了一下，并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可惜憑借著仇恨成長起來的秦王忘了，仇恨往往比愛更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