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然頓了一下,說道:“這些話我和誰也沒說過,當(dāng)初我在廬陽書院,剛認識小歐的時候,她才多大?。勘任鏖T也大不了幾歲,咱們都把她們?nèi)齻€姑娘,當(dāng)成自己的親妹子,何曾想過有一天,我竟然——”他忽然停下四下看了一眼,低聲說道:“我竟然對她動了情。”
云華笑道:“動情又不是壞事情,何必說得這樣隱秘。”李卓然驚詫道:“沒想到啊云華,你的道行竟然遠高于我,這種事情說出來,連我這樣的粗人都免不了遮遮掩掩,你竟這樣云淡風(fēng)輕?!痹迫A拍拍卓然的后背道:“怕什么,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只是覺得,錦書妹妹是個好姑娘,對她動情并不丟人,還是一件很令人欣賞的事情,至少說明,你很有識人的眼光。”
李卓然大叫道:“識人的眼光?”他忽而發(fā)覺自己聲音太大了,忙壓下聲音又說:“這不是眼光的問題了,云華,我和你說,如今臨安城里,那些富庶商賈、紈绔子弟,但凡沒有眼昏耳聵的,誰人不曾耳聞歐家的姑娘文武兼?zhèn)洹⑷缁ㄋ朴??知道她待字閨中,都眼巴巴地等著呢。”云華自知自己不了解臨安如今的情形,便只問道:“你喜歡錦書也是和那些人一樣,喜歡她的文武兼?zhèn)洹厝釈轨o么?”
李卓然道:“我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樣,她的好絕不止這些。要說起我對她。。對她有了情愫,是五六年前了?!彼袷钦归_回憶一般,將頭揚起,緩緩說道:“那日我陪她練劍,只勝了她三招,她卻哭將起來,說道‘我連你也打不過,如何去找那些人,為趙竑哥哥報仇?’我一聽這話,心里實在一疼,便問她道‘你小小年紀,練劍就是為了報仇么?’她說道‘練劍原不是為了報仇,可趙竑哥哥受此荼毒,我若不能為他做些什么,那要這身武藝也沒什么用處了?!?p> 云華聽罷驚嘆道:“小歐一個姑娘家,看上去柔心弱骨,竟有這樣的義氣,倒讓我們這些做男子的汗顏了?!崩钭咳稽c點頭:“可不么,從那時起,我看她便感覺與看旁人不同了,知道她是個心地純善、玲瓏剔透的好姑娘,心里想要多照顧她、保護她,不讓臨安城的那些浪蕩子動了歪思邪念?!痹迫A點點頭道:“我看得出來,錦書也對你有意,可你若是不能給她一個交代,這樣只是跟著她,終究也不是個辦法。”
李卓然攤開手說道:“你說我這樣兩手空空,現(xiàn)在又能給她什么交代,我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再早些年還有些余錢,可如今也落魄了,全靠著過云閣每年的一點進賬??v使錦書不在乎,世人可都明眼看著呢,看著她不擇門第,下嫁于我,知道的要說她重情重義、不慕榮利,不知道的人還不曉得要怎么編排她呢?我李卓然能讓自己的姑娘受這委屈?好,縱使我們遠走他鄉(xiāng),不在意這里人怎么說怎么看,歐老夫婦又何辜?好好捧著養(yǎng)大的姑娘,讓個窮小子騙走了,從此天南海北,不復(fù)相見?沒有這樣做人的道理啊?!?p> 云華聽李卓然說得著實在理,方才知道他雖平日里詼諧樂觀,卻有這樣重的心思,心下默默地盤算了一下說道:“理是這個理,可理是死的,人是活的,若用一些錢財為你傍身,就能使你們皆大歡喜,我愿意——”李卓然最是要強好面子的,聽云華這樣一說,他忙拉下臉來說:“大可不必,若是你想接濟我,就送我?guī)妆緯阋?,置產(chǎn)求田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p> 看到李卓然這般倔強,云華嘆了口氣道:“你的性格我知道,最是要強,可錢財畢竟不是唾手可得的,況且你又是個樂善好施、有求必應(yīng)的,錢到了手上,轉(zhuǎn)手就會送給窮苦人家,哪里攢得下?小歐也早到了出閣的年紀,不能這樣一直白白耽擱下去?!崩钭咳宦牭皆迫A這番推心置腹的話,眼眶一紅,強自說道:“凡事自有緣法,我堂堂七尺男兒,定會打下一番天地來?!?p> 云華知道這樣強行贈予,李卓然必然不會輕易收受,便開始在心里琢磨辦法,李卓然在旁邊說了一句:“小歐也真夠慢的,還不過來。”云華點點頭道:“不急,馮叔去租馬車了,也還沒過來?!崩钭咳宦勓原h(huán)視了一下院子,忽然問道:“對了云華,你和你家里是怎么回事,為何如今都不太去那邊了?”
云華嘴角掛起一絲苦笑,說道:是小姑姑的事情,我從小和小姑姑最親,把她當(dāng)成姐姐和母親一樣,可當(dāng)年太子黨案牽連甚廣,父親和幾個伯父為了保住爵位,將她嫁進了宮里獻給官家,我便和家里鬧翻了,辭官獨自搬去了青云山。
李卓然聽到這里面還有這樣一段往事,不由得唏噓道:“原來如此,當(dāng)年你只道自己家是開藥鋪的,也是這幾年,我才隱約聽老項說起你家世不簡單,也沒細問,沒想到你竟是皇親國戚。”云華搖搖頭道:“我最恨的便是自己這個身份,當(dāng)年趙竑哥哥尸骨未寒,我最親近的小姑姑,便嫁給了踩著他尸骸上位的官家,那些日子,我每每想起都覺得造化弄人,因此終日痛苦迷惘、不得解脫,直到清州把小秋送上山,我命里才有了轉(zhuǎn)機?!?p>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到歐錦書和秋秋一路歡聲笑語地從后面的橋上走來,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將剛剛互訴的衷腸,埋在了心底,不露一點痕跡。
等到馮叔找來了馬車,四個人便愉快地向衣錦堂出發(fā)了。原來歐錦書剛剛在房間里,將秋秋的一頭淺黑色的頭發(fā),全都梳成了一根根小辮子。秋秋頂著一頭被各色絲線纏繞的發(fā)辮,心里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無奈: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學(xué)時期自己清清爽爽一個丸子頭或馬尾的打扮,這樣繁復(fù)而艷麗的造型,讓她覺得十分幼稚。
歐錦書顯然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馬車上反復(fù)從各個角度端詳,還拉著云華評價自己的勞動成果。云華莞爾笑道:“秋秋喜歡就好,我看著怎么都好?!睔W錦書便又問了秋秋一遍剛剛問過許多次的問題:“小秋,你今天真好看,你自己喜歡么?”秋秋呵呵傻笑了一下,乖巧地說道:“歐姑姑編的,我都喜歡?!睔W錦書聞言開心地給了秋秋一個熱情的擁抱,秋秋在她的臂彎里面想著:算了,反正明天就回去了,忍一忍吧。
不多時車把式便停下車道:“各位哥兒姐兒,衣錦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