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曼真覺得自己的名字應(yīng)了屈夫子那句“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細(xì)想她這些年來的人生，找工作路漫漫，結(jié)婚路漫漫，買房路漫漫，如今又在生孩子的事上上下求索。

　　路曼郁郁地站在悠長的隊伍中間，沒想到來看中醫(yī)的人也這么多。

　　她百無聊賴地望著天花板，找到工作是因為同學(xué)幫了忙，找到男友結(jié)婚是老媽和親戚幫了忙，買房又是家里人幫了忙，唉，想想自己真是無能，事事要人幫，如今連生孩子都淪落到需要醫(yī)院幫忙的地步了。

　　“后面的！”

　　“后面的！”

　　“哦”，路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了，掛號的帥哥叫了她兩聲，她才回過神來。

　　“掛哪個科室？”

　　“呃……”掛哪個科室呢？掛哪個？

　　“掛哪個科室？”帥哥看了路曼一眼，繼續(xù)問道。

　　“呃，孕前檢查掛哪個科？”路曼回道。

　　掛號帥哥沒回話，手指在鍵盤上一敲，然后遞出一張?zhí)柎a。

　　路曼從隊伍里挪出來，看了看手上的號碼，婦科，專家，25號。25號？唉，等吧。再看看身后漫長的隊伍，25號已經(jīng)不錯了。

　　到了樓上的婦科分診臺。

　　俏麗的小護(hù)士動作麻利地進(jìn)行分診工作。

　　路曼坐在候診區(qū)安靜等待，旁邊坐著兩位六十多歲的阿姨在聊天。

　　“現(xiàn)在這中醫(yī)院人這么多，我這一大早來的，普通號都40號了?！?p>　　“是啊，現(xiàn)在人特多，我一直就在這醫(yī)院瞧病，前些年這兒哪兒有人啊，都到上班時間了，大夫還在門口轉(zhuǎn)悠著等病人呢?，F(xiàn)在您再瞅瞅，大夫忙得都顧不上抬頭了?！?p>　　“這幾年電視上的中醫(yī)節(jié)目火，中醫(yī)熱門起來了，來瞧病的就多了?！?p>　　“是呢，不過醫(yī)院的生意是好了，咱看病就費勁了?！?p>　　“可不嗎？擱以前，來了掛號就看，現(xiàn)在您瞅瞅這人?！?p>　　路曼隨兩位阿姨一起環(huán)顧四周，黑壓壓一片。

　　胖阿姨很熱心，順嘴就問坐在她旁邊的路曼，“你也瞧婦科？”

　　路曼看了胖阿姨一眼，微微一笑，“是啊?！?p>　　路曼拿起手中的號看了看，胖阿姨也順眼瞧了瞧，“專家號？”

　　“啊，是啊?！甭仿俅未_認(rèn)手里的號，張莉?qū)＜遥?5號。

　　“這兒這倆專家看得都還行，就她們倆是這兒的專家，找她們的人挺多的。”胖阿姨熱心介紹，“特別是那個叫江永勤的大夫，挺本事的，我們家兒媳婦就是吃了她的藥懷上孩子的，去年給我生了個大胖孫子。”胖阿姨說完樂得一臉的幸福和自豪。

　　路曼一聽這好消息心里一陣艷羨，忽覺這位胖阿姨親切了許多，“是嗎？真好?！?p>　　胖阿姨慧眼獨具，看出了路曼的心事，笑著說：“現(xiàn)在來找江大夫的人特別多，你要是想要孩子，可以找她瞧瞧?！?p>　　路曼笑笑，有希望了。

　　胖阿姨沒再追問路曼什么，又跟老姐妹聊了幾句就進(jìn)去看病了，看了病，笑著去拿藥了。路曼心存感激地跟胖阿姨別過，繼續(xù)耐心等待。

　　路曼再次看手里的號，張莉?qū)＜遥?5號。

　　手里的號并不是那位胖阿姨說的江永勤的。不過那位阿姨也說了，婦科就她們兩位專家，再看看眼前烏泱泱的人，這么多人來找她們二位專家看病，足見她們的水平之高。

　　路曼心里有了希望，等一下看看大夫怎么說吧。

　　來這家醫(yī)院是因為好友力薦，好友的同事在這家醫(yī)院看過病吃過藥，之后就有了寶寶，路曼寄希望于這里的圣手。

　　今天請了一天假，任務(wù)就是好好看病。

　　路曼兩眼緊盯著前方的大屏幕，大屏幕上的名字變來換去。

　　“請張莉?qū)＜业?0號到第九診室?！?p>　　快到了，再有五個就到自己了。

　　繼續(xù)等待。

　　……

　　“請張莉?qū)＜业?4號到第九診室?！?p>　　路曼盯著大屏幕，期待著。

　　終于。

　　“請張莉?qū)＜业牡?5號到第九診室?！?p>　　到路曼了。

　　路曼起身，拿著手里的號，小心地推開第九診室的門。

　　診室里，大夫還在給第24號開藥方，路曼安靜在站在一旁。

　　坐在中間椅子上跟病人說話的，肯定就是張莉?qū)＜伊?，路曼打量她，一般長相，沒化妝，長頭發(fā)，簡單地盤在腦后，有些許雜亂。

　　路曼仔細(xì)回想送子觀音的模樣，再觀察這位大夫的面部，沒覺出來這位專家和送子觀音有什么相似。

　　路曼覺得自己想多了。

　　大夫左手邊凳子上坐的是病人，右手邊凳子上坐著的是護(hù)士。小護(hù)士一邊專注地聽大夫講話，一邊在病歷本上記錄。

　　圍著桌子站著四五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路曼猜測可能是實習(xí)醫(yī)生，但沒想到的是，還有男生。

　　“行了，去拿藥吧。”大夫把打印好的藥方遞給病人。

　　“謝謝張大夫。”病人拿單子出去了。

　　“該誰了？”大夫慢悠悠地問。

　　“該我了?！甭仿哌^去，落座在大夫左手側(cè)的凳子上。

　　小護(hù)士打開路曼的病歷本，準(zhǔn)備記錄。

　　“怎么不好？”大夫開口了。

　　路曼說：“哦，我準(zhǔn)備要孩子，想檢查一下?！?p>　　“之前做過檢查嗎？”大夫語速緩慢。

　　“做過?！?p>　　“哦，什么時候做的？”

　　“嗯，有兩年了吧?！?p>　　“哦，先做個B超吧?！?p>　　“好。”

　　路曼當(dāng)然得聽大夫的，她是專家，是能助她的妙手觀音。

　　小護(hù)士迅速開檢查單。

　　路曼問：“驗血什么的需要做嗎？”

　　“先做B超，看看再說?！贝蠓蚵曇舨淮螅Z調(diào)抑揚，“該讓你驗血的時候我會說的，不用你著急，啊?！?p>　　路曼不敢再問什么了，聽大夫的就是了，人家才是專家，權(quán)威人士。

　　小護(hù)士把單子遞到路曼手里，路曼接過來，順便又看了看大夫的臉，和送子觀音像嗎？

　　“快去吧，然后拿著結(jié)果再過來。”小護(hù)士微笑著說。

　　路曼這才起身。

　　就聽大夫抑揚頓挫的，跟身邊的實習(xí)小醫(yī)生講解，“什么叫四物四湯呢？這四物就是，黃芪……”

　　路曼關(guān)門出去了。

　　先交費，然后去B超門口繼續(xù)排隊。

　　分診的小護(hù)士告訴路曼，這個檢查需要憋尿。

　　路曼去買了瓶水，“咣咣”喝完，回到B超室門口繼續(xù)等。

　　小護(hù)士說了，要憋到快尿出來的時候，檢查效果最好。

　　路曼喝了一瓶半水，實在灌不下了。

　　看看前面，還有十幾個人在排隊，還早呢。

　　路曼在走廊里來回走動，希望喝進(jìn)去的這些水快點兒轉(zhuǎn)化。

　　終于快憋不住了，也正好輪到自己了。

　　“28號！”

　　“在呢?！?p>　　“進(jìn)去吧?！?p>　　路曼進(jìn)了B超室，室內(nèi)兩臺儀器，兩個大夫。兩張床中間隔著一道簾子。

　　兩位大夫正聊著。

　　“你那位談得怎么樣了？”

　　“還成吧?！?p>　　“明年能辦事嗎？”

　　大夫看路曼進(jìn)來，暫且按下了話題。

　　簾子那頭的大夫說：“你先忙吧，我得出去吃點兒東西了，餓了。”說完開門出去了。

　　B超室，只剩下路曼和大夫兩個人。

　　“躺上面吧，肚皮露出來。”

　　路曼照做。

　　“衣服再往上拉。人往下來點兒?！?p>　　路曼照做。

　　冰涼的儀器在路曼肚皮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喲，你這有肌瘤啊?！?p>　　路曼一聽，心跟肚皮的感覺一樣，發(fā)涼。

　　“天哪，還不只一個，天哪，兩個，三個，……”

　　路曼慌了，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么嚴(yán)重的病。

　　“天哪，這兒還有一個！?！?p>　　天哪，別再數(shù)了，路曼不敢再聽下去了。

　　說到這兒，加餐完畢的那位大夫開門進(jìn)來了。

　　給路曼做著檢查的大夫驚訝道：“于大夫，于大夫，你快過來看看?！?p>　　路曼越聽這大夫叫嚷心越?jīng)觥?p>　　兩位大夫極有興致似的一起圍觀。

　　“天哪，這兒還有一個。”

　　“這兒還有呢?！?p>　　“媽呀，這該怎么寫?。窟@么多?！?p>　　“你就寫多發(fā)子宮肌瘤，最大的是多少多少，就行了?！?p>　　大夫說：“行了，起來吧?！?p>　　路曼覺得自己起身都有些艱難了。

　　那位于大夫問路曼：“你以前知道自己有肌瘤嗎？”

　　路曼搖頭，“不知道?！?p>　　“有孩子了嗎？”

　　“還沒，就是準(zhǔn)備要孩子來的?！甭仿曇艉苄?，動作緩慢地整理著衣服。

　　“這么多瘤子，怎么生孩子啊，你不能生孩子?！贝蠓蚓谷皇切χf的。

　　不能生孩子！

　　大夫輕飄飄的五個字，就這樣決定了路曼的命運。

　　五雷轟頂，別說肚皮和心了，路曼整個人都涼透了。

　　“那，怎么辦？”路曼還是鼓起勇氣，小聲問了出幾個字。

　　“沒辦法。”大夫依舊輕飄飄。

　　給路曼做完B超的那位大夫，把檢查結(jié)果遞給路曼，“去問張莉吧，不是她給你開的單子嗎？找她去?！?p>　　路曼木呆呆的接過單子，轉(zhuǎn)身。

　　身后是兩位大夫稀松平常的聊天。

　　“哎，新年聯(lián)歡會的時候把你男朋友帶來吧，給我們看看?！?p>　　“帶他干嗎呀？”

　　“哎呀，帶來瞧瞧嘛?！?p>　　“那我問問他。你帶你們家孩子來嗎？”

　　“帶啊，我們家孩子就愛熱鬧?！?p>　　……

　　路曼憑著本能走回了第九診室，推開了專家診室的門，里面的人更多了，醫(yī)生、病人、護(hù)士、實習(xí)生，滿屋子人哄哄吵吵。

　　路曼站在邊上等了一會兒，走了兩個病人以后，她才遞過去自己的檢查結(jié)果。

　　專家張莉看了看單子，“瘤子太多了，需要手術(shù)?！?p>　　“手術(shù)？”路曼木木地問。

　　“去平和醫(yī)院做手術(shù)，做完手術(shù)再說吧?！?p>　　平和醫(yī)院是全市最好的醫(yī)院。

　　“大夫，這是什么?。俊甭仿靼走@到底是什么病。

　　“子宮肌瘤，子宮內(nèi)壁平滑肌瘤，一般情況下是良性的，但你這太多了，沒法懷孩子，你想啊，你這瘤子都把子宮占滿了，那胚胎往哪兒擱呀。”

　　“哦。良性的?！甭仿@才松了口氣，良性的，說明要不了命，比起命來，孩子還是其次。

　　“先去做手術(shù)，完了再說吧?！?p>　　“有別的辦法嗎？”路曼不想做手術(shù)。

　　大夫搖頭，“沒辦法，它已經(jīng)長出來了，不可能自行消除，只有手術(shù)?！?p>　　“藥物呢？”路曼問。

　　大夫搖頭，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了，“趕緊去做手術(shù)吧，平和醫(yī)院掛號且排隊呢?！?p>　　路曼覺得大夫沒什么想跟自己說的了。

　　“給她開五瓶全消丸。”大夫跟右手邊的小護(hù)士說。

　　小護(hù)士迅速打印單子，遞給路曼。

　　路曼機械地接過來。

　　她剛站起身，排在她后面的中年阿姨早已迫不及待地坐下看病了。

　　站在旁邊的另一個病友，聽見了大夫和路曼剛才的對話，說：“我之前就是在平和醫(yī)院做的巧囊，掛了兩個月號才掛上，手術(shù)又等了一個月?！?p>　　“巧囊？”路曼從來沒聽過這些詞。

　　“就是巧克力囊腫，也需要手術(shù)的。你早點兒去掛號吧，那兒的人可多了?！焙眯牟∮褎竦?。

　　診室里人聲吵嚷。

　　“你上檢查床，我給你看看?！睂＜艺f，“實習(xí)的醫(yī)生都過來一下?！?p>　　實習(xí)女醫(yī)生馬上跟了過去，男醫(yī)生猶豫著。

　　張莉?qū)＜颐畹溃骸澳嗅t(yī)生也得來看，這以后就是你們的工作！”

　　男醫(yī)生只得移步。

　　路曼真不知道那位中年阿姨愿意不愿意被參觀。

　　路曼和好心病友互視了一下。

　　病友繼續(xù)道：“你也別害怕，我有一個朋友也有肌瘤，沒事的，趕緊去做手術(shù)吧。”

　　路曼點點頭，謝過病友離開了。

　　關(guān)上哄吵的室診門，診室外更是哄哄吵吵。

　　路曼這才看了看手中的藥方：全消丸，五瓶，800元。

　　不是說只能手術(shù)嗎？不是說藥物沒用嗎？還開什么藥！

　　路曼快步走出門診大廳。

　　世界安靜了許多。

　　專家給路曼確診為：你不能生孩子！

　　不孕！？

　　路曼萬萬沒想到，這種禍?zhǔn)聲R到自己頭上。

　　這一天是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三，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