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梨園子弟

　　酒過三巡，儀王李璲仍是沒來。

　　窗外天色已在漸暗，再晚一些各坊的城門就將關(guān)閉。宵禁的長安主街道上會有金吾衛(wèi)往來巡邏，一般不會再有人敢在夜里晃蕩在長安的大街上。但是里坊內(nèi)部就管得沒那么嚴(yán)了，各家各戶把大門一關(guān)，夜生活妥妥的豐富多彩。尤其是平康坊，太陽落山后這里才會真正的精彩起來。

　　眼看這天色漸晚，李蒼玉不由得有些擔(dān)憂起來，便道：“徐祭酒，儀王殿下大約什么時候能來？再晚一些坊門關(guān)閉，我們兄弟倆人就將無家可歸了?！?p>　　“稍安勿躁?！毙焐髟蟛灰詾槿坏牡溃暗钕录热挥辛嗽S諾，那就一定會來。興許是有事情耽擱了，晚些時候定會來的?！?p>　　“也好……”李蒼玉只好點了點頭，心想儀王不是一般人，自然不用擔(dān)心什么金吾衛(wèi)，更不用擔(dān)心叫不開里坊關(guān)閉的大門了。至于我和高栝，大不了在這里睡一夜……萬一有艷遇呢？

　　方才一下出現(xiàn)那么多女神級的美人兒，李蒼玉要說不動心那絕對是騙人的鬼話。他下意識的瞅了一眼那屏風(fēng)，但馬上又扭過了頭來，我怎能這么禽獸，她才多大年紀(jì)？……咦，我好像也才十八！

　　怪大叔都快忍不住要笑出聲，十八歲的荷爾蒙，真是暴躁啊！

　　徐慎元全然不動聲色，卻把李蒼玉這一點點的小動作全都看在眼里，說道：“倘若殿下來得晚了里坊大門關(guān)閉，你兄弟二人在此安睡一晚也是無妨。因此，你大可不必擔(dān)心無家可歸。”

　　“……不用了！”自知暴露的李蒼玉一陣汗顏，連忙岔開話題，“徐祭酒，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不知這念奴齋有何來由呢？”

　　“這個可就有得說頭了。”徐慎元淡然道，“簡而言之，念奴齋就是念奴本人的產(chǎn)業(yè)。”

　　“那念奴，又是何許人也？”李蒼玉多少有些驚訝，原來念奴真有其人，她就生活在天寶長安，她還在平康坊開了一家很牛的夜店。這里不僅有高適和岑參這些名揚天下的大才子頻頻光顧，連儀王這種皇子也是她店里的?？?！

　　徐慎元侃侃而道：“念奴，本是出身于朝廷教坊的一名歌伎，因為歌唱極為出色，被選入了梨園得伴圣駕。但凡聽過念奴歌唱之人，無不驚為天籟之音身心皆醉。再者念奴其女頗具姿色，就連圣人都曾親口稱說，此女妖麗、眼色媚人。這些年來念奴陪伴圣駕頗得歡心，早已不是普通的梨園子弟。圣人專門為她創(chuàng)設(shè)一個新的內(nèi)廷五品官職進行敇封，號為——歌者供奉。”

　　聽到這些，李蒼玉真有些驚呆了。

　　天下皆知，唐明皇李隆基開創(chuàng)梨園，收盡天下最出色的音樂人和舞蹈家，專門陪他和楊貴妃娛樂。正因此舉，李隆基成為了后世“娛樂行業(yè)”的宗師鼻祖，但凡從事這一行業(yè)的人無不以“梨園子弟”來自居。

　　讓李蒼玉驚訝的是，原本屬于“下九流”的賤籍倡女，竟能被封為五品官——雖然是宮廷內(nèi)部的虛官并無多大實權(quán)，但那也是五品官的級別?。?p>　　大唐的五品官可不小，一州之長史（相當(dāng)于副長市）和大理寺正（相當(dāng)于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也就這個級別。再者五品對大唐絕大多數(shù)官員來說，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分水嶺。理論上講，五品官的兒子將來可以直接當(dāng)官，這叫作“門蔭”。

　　因此，大唐的五品以上官員被稱為“通貴”，三品以上則稱為“顯貴”。傳說中的封妻蔭子、福澤后代，基本上只有“五品通貴”以上級別的人物才能真正辦到。

　　“念奴，竟是五品通貴……”李蒼玉幾乎無語凝噎，都是賤籍同胞，為何念奴就能如此優(yōu)秀？原來，唐朝的歌星也是這么有前途的？

　　“歌者供奉專屬念奴，天下獨一份?！毙焐髟Σ[瞇的說道，“現(xiàn)在你知道，念奴齋是一處什么樣的所在了？”

　　“知道。”李蒼玉點了點頭，談笑無白丁往來有鴻儒……念奴齋，這里可不是什么陋室更不是普通的風(fēng)月場合。

　　這里是，京城的達官顯貴和名流大腕的匯聚之地！

　　又過一陣。

　　京城夜未央，平康坊內(nèi)燈火輝煌曲樂聲聲。念奴齋內(nèi)，響起了一陣喝彩聲響起。

　　儀王怎么還沒來？李蒼玉有點犯愁了。

　　“大約是高適和岑參他們到了?！毙焐髟酒鹆松韥恚澳銈円灰乙黄鹣氯?，和他們認識一下？”

　　“不用了，徐祭酒?！崩钌n玉回答得干脆，“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儀王殿下就好。”

　　徐慎元也沒勉強，點了點頭，“那我失陪一下，去去就來?！?p>　　“徐祭酒只管自便。”

　　徐慎元走了。

　　李蒼玉心中輕嘆一聲，雖然我對高適和岑參有那么一點好奇，但是“賤人”的身份擺在這里。公然上前一陣跪舔的話，那未免也太過丟人現(xiàn)眼。

　　“阿狼哥，我、我……”高栝突然傳來一陣哀號。

　　李蒼玉轉(zhuǎn)頭一看，那家伙捧著一個大肚子翻倒下去躺了個四仰八叉，“我肚子要裂了，我不行了！我、我得躺會兒！”

　　李蒼玉滿頭黑線，“你也太拼了吧？”

　　“只怪這酒菜實在是……我頭好暈！我、我得睡會兒！”

　　不到三分鐘，高栝就發(fā)出了如雷的鼾聲。

　　屏風(fēng)后面又傳出一聲輕笑，李蒼玉這才想起原來那里還有一個彈琵琶的小姑娘呢！

　　“喂，你叫嬋娟是吧？”李蒼玉喚道，“能否找來一床被子，給我兄弟蓋上？”

　　“諾?！?p>　　嬋娟馬上放下琵琶，就在房間的壁櫥里搬來一床大被子，和李蒼玉合力一起給高栝蓋上了。

　　“多謝?！崩钌n玉就近打量了她一眼，五官真是精致無比，臉上嫩得似有一層光韻，怎么看都像個瓷娃娃。

　　“郎君不必客氣?！眿染瓯焕钌n玉盯得雙頰通紅，連忙低下頭小聲道，“郎君還聽曲子嗎？”

　　李蒼玉眨了眨眼睛，“彈了半天，你也累了。要不坐下陪我喝一杯？”

　　“郎君恕罪。樂舞優(yōu)伶是不能陪恩客喝酒的?！眿染晷⌒囊硪淼牡?，“如果郎君需要的話……”

　　“那就罷了，其實我也沒這愛好?！崩钌n玉無所謂的呵呵一笑，“只是見你來了半天滴水未進，你就不口渴嗎？”

　　“我……”嬋娟有點好奇的抬頭看了一眼李蒼玉，剛好與他視線一接，慌忙又低下了頭。

　　“我不渴……”

　　李蒼玉也不覺有點好奇，這小姑娘咋一點都不配合，一點都不專業(yè)呢？莫非還真是新來的？……算了，瞧她這副可憐樣，我都不忍心撩她了。

　　“那你在這里呆著吧，渴了就飲、餓了就吃，不必拘謹(jǐn)?！崩钌n玉左右覺得有些無聊，便往外走，“我去外面看看熱鬧?！?p>　　“郎君請留步！”嬋娟突然一下有點慌了，“郎君能不能……不要走？”

　　李蒼玉眉頭一皺，下意識的看了看高栝，“別怕，我兄弟睡著了雷都打不醒。再說了，他只對酒有興趣?！?p>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嬋娟睜著那雙撲閃閃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李蒼玉，一副欲言又止，難于啟齒的表情。

　　“你是怕葉假娘責(zé)罰你，輕慢了客人？”李蒼玉笑笑，“放心，不會的。”

　　正說著，葉假娘居然從外面進來了。

　　李蒼玉不由得一愣，這家伙屬曹操的嗎？

　　嬋娟見到葉假娘進來明顯有點害怕，連忙走到了一旁低頭站著，動都不敢動。

　　“咦，徐祭酒呢？”葉假娘貌似好奇的問。

　　李蒼玉前世在社會上混了那么多年，別的功夫沒有，倒是練就了一副辨真查偽的好眼力。眼下一看就知道葉假娘是在裝，她肯定是看到徐祭酒已經(jīng)走了，這才進來的。

　　但李蒼玉沒戳穿她，只道：“他下去和高適等人打招呼了。有事嗎，葉假娘？”

　　“哦，這個嘛，呵呵……”葉假娘賠著干笑有點難為情的樣子，小心翼翼道，“有件事情，我想和郎君商量一下?！?p>　　“說吧！”

　　“有位貴客，指名道姓要嬋娟過去，彈奏琵琶……”葉假娘滿副難堪的樣子，“我已對他講明嬋娟今日不再有空，但那位貴客就是不依不撓，眼看就還要大發(fā)雷霆不可收拾。所以……”

　　“把人帶走吧！”李蒼玉的同情心還沒有泛濫到見一個憐一個，妄圖拯救所有失足女子的地步。再說了“換場子”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夜店最常見的套路，根本不足為奇。

　　說罷李蒼玉就朝外面走去，“正好我也聽膩了曲子，想到外面看一看熱鬧?！?p>　　“哎喲，郎君真是寬宏大……”葉假娘一句馬屁沒拍完，李蒼玉的人影都已經(jīng)消失了。

　　嬋娟低著頭，輕輕發(fā)抖。

　　“過來！”葉假娘瞬間變了臉色，“你今天最好識相一些，休要再把自己當(dāng)作什么大家閨秀。否則，你永遠別想有好日子過！”

　　“諾……”嬋娟的眼眶已經(jīng)紅了，但都不敢大聲說話。

　　“掃把星就知哭喪，找死嗎？”葉假娘厲斥一聲，“趕緊收拾一下，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