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尊主?!卑讻Q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臉色一瞬間就變得慌亂。
尊主絲毫不為白決神情里的瑟縮所動,反而步步緊逼,直接將白決壓在了不知道什么時候關(guān)緊的門板上。
他停下了腳步,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琴……好聽嗎?”
白決壓根兒就沒經(jīng)過大腦的忙不迭點頭,連聲道:“好聽好聽,真的是天上地下第一好聽的琴音了!”
“……”尊主雖然不是很相信,但是看著師兄這么認(rèn)真地敷衍自己,他還是沒有再逼問下去。
一時間,那只可憐兮兮的小花蛛從尊主的背后千辛萬苦地爬了出來,也不曉得它是什么時候掉到尊主的肩頭的。
墻的外面依舊是熱鬧無比的花燈街市,打鐵花的匠人將桶里滾燙的鐵水舀出,高高地拋灑向黯淡的夜空。鐵花的明亮如同星子一般,濺在朝街的墻頭烏瓦上,飛出無數(shù)的散花。
尊主猛然抬起手,白決就是一個別過頭,緊緊地閉上眼睛。
尊主:“……”
他找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極為勉強地笑了一下,道:“對不起——以后不會了,我保證。”
白決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就看見尊主閉著眼睛,唇瓣顫抖而泛白,好像隨時都能跟不久前吃面一樣,“哇”的一聲哭出來。
尊主頹然地擺擺手,轉(zhuǎn)身道:“你走吧?!?p> 聽到這話,白決真的是愣住了,這位什么時候?qū)W會了讓步?
但他沒有猶豫,用最快的拉開門栓,消失在了院子里。
尊主嘆了一口氣,抬起手,捧住了還在他肩頭苦苦掙扎的小花蛛,走回樹下把它放在了樹干上。
小花蛛的八條腿躥得飛快,一眨眼就沒了影子。
尊主笑了笑,俯身從樹根下一個隱蔽的洞穴里掏出一個檀香木盒,打開木盒,里面竟然是兩只眼睛!
眼睛底下壓著一綹素白的頭發(fā),看著像是不知道哪家老朽的。
“師兄,原諒我好不好?”
檀香木盒里的眼睛像是活的一樣,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終于看向尊主。然而,它們看了眼前的這個人還沒有幾眼,便頗為不屑地轉(zhuǎn)向了別的地方,就好像只是瞧幾眼眼前的這個人,都會污了它們的眼。
尊主輕笑,道:“是了,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怎么可能原諒我呢?”
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散盡,汩汩黑沉的血水卻從笑瞇瞇的眼皮子底下涌了出來,劃過“笑哭鬼”臉上涂抹著的淚痕。
“師兄,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師兄,我不想報仇了,你跟我回凌天門,好不好?”
“師兄……”
“呵,也不知道當(dāng)初是誰跟發(fā)瘋似得,就你?你也知道他不會原諒你的?!弊鹬鞯哪樕E然一變,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師兄?你還有什么資格做他的師弟,嗯?”
【白決!你不要再跪在我凌天門前裝可憐!我們早就跟你這個天孤命恩斷義絕!你就算是跪上三生三世!我們也不會原諒你的!】
【……師弟……】
【不要叫我?guī)煹?!你這個包藏禍心的無恥小人!滾!快滾!】
【……我……】
尊主合上了蓋子,無邊的回憶戛然而止,門板后面露出了一個腦袋。
白決看見尊主手里捧著一個盒子看過來,當(dāng)即笑了一下,道:“外面的花燈很熱鬧呢,你也該多看看?!?p> 他從背后突然拿出一盞小兔子花燈,嬉皮笑臉道:“誒,給你盞花燈,多出去走走,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非吊我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呢?誒,燈放這兒了,我走了?。⌒∷墒?,你回去吧。”
一只無辜地小松鼠從白決的肩膀上跳到了門框上,抬起無辜的小眼睛看了看花燈,果斷地往旁邊的草叢里一竄,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唯有門檻兒上的那一盞粗制濫造的小兔兒燈睜著紅彭彭的大眼睛在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證明他真的來過——還留下了一盞兔兒燈。
明紅色的光影從門前一路照到庭中的桂木樹干之上,還照見了小花蛛的驚鴻一瞥。
尊主遲疑地走過去,一把撩起安安靜靜地蹲在地面上的兔兒燈,唇角微揚。
昔年舊誼,他也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師兄……】
【嗯?怎么了?你——嗯???你想要那個花燈?!】
【那里……】
【哎呀,師弟啊,你想要什么就說啊——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不說我就買個花燈給你,你要是不喜歡,我要怎么辦?所以說,你還是要說的嘛,你說了,我就會給你買的嘛。不可能你說了我都不給你買的嘛,你是我小師弟啊,我不寵你我還能寵誰?嗯?你就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曾經(jīng)年少的云深流伸出手指指著花燈攤子邊站著的一個花貍貓面具的燈童子,燈童子不是人,他原本只是想跟他師兄說一聲那里有個燈童子??墒钦l知道他師兄實在是相當(dāng)?shù)难巯?,竟然以為他指的是花燈攤子上紅紅綠綠的小掌燈兒,啰啰嗦嗦胡扯了一大堆,最后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給他買了一只玲瓏可愛的兔兒燈——那一只,絕對比今日這一只要精美多了。
可是,尊主慢慢地將兔兒燈捧到心口,蒼白如骨的手掌背上露出了鐵水凝固留下的青黑色的痕跡,顯得如此猙獰不堪,魔氣微微逸散而出,傷口在漸漸愈合。
“呲……”待到傷口徹底愈合,細碎的鐵塊脫離手背,迅速地落在了地面上,發(fā)出幾不可察的脆響。
“叮當(dāng)。”
【其實……師弟啊,我剛剛也看見了那個燈童子。可是,他身上沒有行惡之氣。而且你注意到?jīng)]有?他一直在幫那個花燈攤子擋著大風(fēng)。燈童子雖然是貧苦到買不起一盞花燈的人家孩童的怨氣凝聚所化,但是他們并不天生就是為非作歹的,他們跟人一樣也是有好有壞的。縱其非人,但為善舉,亦可容之?!?p> 云深流回過頭,看向那個燈童子。原本可憐兮兮地盯著花燈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但還是努力撐開身子替這些琳瑯滿目的花燈擋風(fēng)的燈童子這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垂髫小童,笑瞇瞇地彎著眼睛,沖著他點了點頭。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其中的一盞大張著嘴巴的青蛙小燈——想來應(yīng)該是師兄剛剛?cè)ソo他買花燈的時候順便給他也祭了一盞——唔,真丑,完全沒有這只小兔子可愛——心中彎彎繞繞,云深流回過來抬起頭對他的師兄,也淺笑頷首道:
【……嗯,師兄,我明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