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子外起風(fēng)了,嗖嗖的狂風(fēng),聽不清究竟有多少東西在其中活動。
白決張了張嘴,正要開口。
軍帳門簾子忽然一撩,一張稚氣滿滿的小臉冒了出來,頭上還頂著摘到一半的金絲冠,不是牧辰小王爺,還有哪個?
“大膽——”
牧辰眨了眨眼睛,本以為能抓到幾個敢偷他口糧的小兵,誰知道竟然是白大恩人!
“嗯?白……”
白決一個激靈,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
絕對不能讓他順口說出那個名字?。?!
“王爺!我們在吃夜宵!你要來點……”
牧辰死死地盯著臉上還掛著血淚痕的無名氏,白決有些奇怪,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無名氏一個法決凈了臉,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白白胖胖的牧辰小王爺,露出森白的牙,微微一笑,道:“你認(rèn)得我?!?p> 陳述句。
美人一笑傾國傾城,只可惜向來自詡“憐香惜玉”的牧辰這會兒是真的沒有什么想法,即使有想法,那也是跟白決一塊瑟瑟發(fā)抖地蹲在角落里。
跑?還是假裝不認(rèn)識?
牧辰選擇第三條路。
“本王昔年在梨園聽過小曲,聽的是仙魔大劫白仙顧世,卻說那白仙出自凌天門下為云氏首徒,奈何命途多舛,一朝被人逐出師門如喪家之犬。然而機緣巧合遇上游世的曲敖仙君,改修功德一道,這一去,就是近百載。也就是仙魔之戰(zhàn),朔方原那一戰(zhàn),才讓世人知曉,為何這些年,他們救苦救難的白仙兒……不見了蹤影?!蹦脸綌[夠了王爺架子,做夠了鋪墊,這時候忽然走到白決跟前,對著無名氏,分外桀驁道,“本王倒是不知道,西陸魔界的尊主什么時候被人從罪沉湖底給放了出來”
無名氏對他的態(tài)度不以為然地閉著眼睛笑了笑,道:“你們都說我是什么鬼尊主,可是我,并沒有一點兒記憶?!?p> “尊……主?”白決愣了一下,皺眉道,“牧——”
“是穆塵王爺?!蹦脸窖劭粗讻Q要露餡,果斷打斷了他的話,笑瞇瞇道,“有什么事?”
白決跟他對視,兩人之間一種神秘的波動在流轉(zhuǎn)。像是突然間開了竅,白決一拍腦門,道:“瞧我這記性,王爺您肯定是因為沒有下人給您伺候著拆小辮兒才出來找人的吧?我來我來……無兄,你先吃著,若吃好了有急事,那便走吧,不用跟我們打招呼了?!?p> 說著,白決拉著牧辰轉(zhuǎn)身就跑。
牧辰施了個密音陣,將兩人包了起來,他背著手在圈里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白決看得眼花繚亂。
“白大恩人,問你個事兒哈?!蹦脸浇K于停下了腳步,嚴(yán)肅地看著白決,道,“你真的是才活過來?沒有到月余?”
白決遲疑地點了點頭。
牧辰一臉痛苦道:“我他娘的都在人間過了幾百世了都沒遇到過這個瘋子,不要說他了,我也沒遇上謝知非,更沒撞見青霞觀的任何一個人!可是,你!你才從山溝溝里出來幾天?邪門了的!居然能撞上這么大一尊佛爺!誒呦我滴娘也,這日子還有法過呢嗎?”
白決見狀道:“我也不想的……問題是路上被人追殺……結(jié)果就撞上了……他?!?p> 牧辰驟然回頭:“追殺?!”
白決還能說什么?他只能默默地點頭。
“……我沒想到你們仙道中人的生活竟然如此豐富——別說話,我要靜靜?!蹦脸揭话驼茡踝×讼胍_口反駁的白決,往后一退,整個人摔在了十幾層疊著的褥子上,閉上了眼睛。
半炷香后,褥子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坐在一旁等他理清思緒的白決:“……”
白決沒有吵醒牧辰,反而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起身離開。
夜涼如水,巡邏的兵卒一隊又一隊的從營帳間穿梭而過,白決雖然不是軍中人卻是小王爺開口留下的,他們不好說什么,自然只能目不斜視地裝作沒看見讓他離開。
天空的星辰黯淡,白決站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抬起頭,望天。
多少年沒有看過天了?
他忍不住想起幾百年前,在凌天門的霄垂星野,茫茫的風(fēng)草曠野,抬手就仿佛能摘下星辰。
那時候,他的娘親才剛剛?cè)ナ馈?p> 他一個人,提著黎庶,抱著酒葫蘆來到霄垂星野,隨便找個地方躺下,獨酌。
烈酒入喉,辛辣回甘。
靈物無魂,從此以后黃泉碧落他再也沒有娘了。
霄垂星野百里無日月,他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最后是他的小師弟來尋的他。尋到他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喝懵了,一把攬過小師弟的脖子,瘋了一樣地把眼淚鼻涕統(tǒng)統(tǒng)都蹭在小師弟胸口,嘴里一遍又一遍,就是“我沒娘了”。
也不記得當(dāng)時小師弟到底說了什么,白決哭也不哭了,抱著小師弟,笑得比哭還難看地說:“你不是一直好奇師兄我的一字真言嗎?以后,就交給你了。哪天師兄娶了媳婦,就指望著你去遞信兒了?!?p> 小師弟沒有表情,只是盯著他,道:“師兄,你醉了?!?p> 白決一巴掌糊在他后腦勺上,笑罵道:“你師兄要是沒醉,怎么會把一字真言交給你個小屁孩?我是外姓人,入不得你家正心碣,到時候要是入了魔,你們哭都沒地方哭去!”
“誒誒——聽好了,你師兄我姓白,白云的白。一字真言是決,決絕的決?!?p> 大夢浮生,很多事情都記得不那么真切了。
他給煮了幾十年面喂大的小師弟,本以為不可能忘記的。畢竟兩人在凌天門荒無人煙的七十二清澴洞天云海孤苦伶仃相依為命了這么多年,到如今卻竟然全都糊成了一團,完完全全找不到線頭。
云深流,白深暮,異姓同字成行。
【“師兄,你以后……不要離開凌天門,好不好?”】
【“行啊——以后,你要做一個好門主。我嘛,提著黎庶給你撐場子咯。管他九天神仙,還是深淵邪魔,你讓我打東——絕不打西!咱們倆,上天入地,誰跟誰吶!”】
不記得,不在意,年少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約定都隨著那一場恩斷義絕,灰飛煙滅。
貳月貳捌
謝謝皇家狗糧跟陳歸離的打賞,我會努力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