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弄巧成拙

　　屋外雨似乎大了些，屋子里靜悄悄的，隱約聽見雨珠落在青石瓦上的嘀嗒聲。還有外面桃杏梨樹搖動(dòng)的婆娑聲，似蠶食桑葉。

　　王忠君一撩衣擺重新坐下。這時(shí)候，林玉安也走了出來。

　　眼角濕潤(rùn)的林玉安如同晨起惹了幾滴朝雨的玉蘭，嬌憨動(dòng)人的臉龐惹人垂愛。

　　方大娘子見她出來，招手喚她過來:“你小娘如何了？”

　　林玉安小臉有些生澀的看著方大娘子，怔愣片刻才欠身道:“回大娘子，小娘她現(xiàn)在喝了藥，已經(jīng)睡下了，說要回自己的院子。”

　　“這，這……”方大娘子故作為難，目光瞟向王忠君，她可巴不得王小娘快些離開這里，這林府本就沒有別的空閑院子了，難不成要她去王小娘住的地方安置嗎？

　　王忠君卻視若無睹，翹著二郎腿，悠哉道:“安姐兒，你回去，讓你母親身邊的管事嬤嬤清點(diǎn)一下你母親的嫁妝，然后把貼身用的東西，都清點(diǎn)一下，待這幾日舅舅的事忙完了，咱們就回王家?！?p>　　王忠君說完又吩咐榮生去外面酒樓點(diǎn)一桌菜送過來。

　　母親？方大娘子氣得額頭上青筋直冒，卻又敢怒不敢言。

　　“王家三哥兒這是要帶著王小娘離開林家？”方大娘子語(yǔ)氣柔和，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捏著手帕。

　　王忠君微微垂頭，思索了一下:“這自然是要回去的，母親在家中等候，最是掛念五妹妹，既然我妹夫也沒了，難不成還要留在林家伺候大娘子？”

　　方大娘子面上從容之色漸漸褪去，露出幾分難為的神色:“都說出嫁從夫，雖然我家官人沒了，可林家還在，安姐兒也是林家子嗣，你這一說要帶走王小娘，不是讓她們骨肉分離嗎？”

　　這時(shí)候，田媽媽正帶人過來，將堂中碎瓷殘?jiān)紥吡顺鋈?，屋子里一瞬間寂寂無聲。只聽見掃帚在地上摩擦聲和著屋外風(fēng)雨樹搖的聲音。

　　王忠君面上露出有些勉強(qiáng)的笑容，卻不說話，方大娘子如同獲勝一般，臉上露出幾分由衷的笑意。

　　“王家三哥兒啊，士農(nóng)工商，您雖是從商的，包袱里銀箔充足，可我家官人也好歹是做過官的，你也不能仗著腰桿子直，就逼著別人母女分離吧？”

　　看著方大娘子的這副嘴臉，王忠君更加打定了要帶王小娘走的心思。來了這么些時(shí)候，他也發(fā)現(xiàn)了，這方大娘子真是個(gè)佛口蛇心的人，典型的笑著捅刀子。

　　“方大娘子這話有理，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雖只是一介商賈，無奈我家母上卻是一品誥命夫人，又是皇上親封的，她想要見一面五妹妹，只怕你家官人尚在，也只能巴巴的送去，難不成方大娘子家中還有什么厲害人物，能消了我家母親的心思？”

　　王忠君一臉無奈地?fù)u了搖頭，方大娘子面色徹底掛不住了，青一陣紫一陣，卻只能隱忍著，如今若是讓王小娘離開，這嫁妝的事情，可就瞞不住了??！

　　“不行，不管如何，安姐兒是我們林家的姑娘，不能跟著你去王家！”方大娘子見說理不成，干脆來渾的。

　　林玉安無措的站在一旁，去拿傘的閑蒲還沒有回來，看著舅舅和大娘子針鋒相對(duì)，她從未見過大娘子這副模樣，活生生要吃人一樣。

　　她自從出生，還從未見過小娘被人欺負(fù)成這樣，她有些自責(zé)，倘若不是她和方家的小姐起了爭(zhēng)執(zhí)，小娘也不會(huì)為了幫她出頭，變成如今這樣。

　　這時(shí)候，一個(gè)人影突然撞了上來，接著就是撲面而來的水珠，灑得四處都是，她定睛一看，便看見三妹妹身邊的山玉正收了傘，想來是沒有看見她站在門口。

　　山玉是個(gè)十二歲的小丫鬟，因?yàn)楹土钟袂淠昙o(jì)相仿，所以大娘子將她給了林玉卿做貼身丫鬟。

　　山玉徑直的走進(jìn)堂中，懷里抱著兩個(gè)精致的盒子。

　　方大娘子正著急如何對(duì)付王忠君，這時(shí)候沒有半分好氣道:“你來做什么，卿姐兒讓你來的？”

　　山玉嬌小的身子微微一蹲:“大娘子妝安！這是三姑娘讓送回來的東西，三姑娘說不稀罕小娘的……”

　　方大娘子猛的咳了幾聲，打斷了山玉的話，心里真是悔急了選了這么個(gè)蠢笨丫鬟，沒看見有人在嗎？

　　田媽媽見了，幾步上前接過錦盒，口中遮掩道“你個(gè)小蹄子，沒看見主母在和客人說話嗎，沒頭沒腦的沖進(jìn)來，回頭定要好好學(xué)學(xué)規(guī)矩！”說著便推搡這山玉出去。

　　“慢著！”王忠君一聲沉喝，方大娘子心里咯噠一聲，緊張的看著王忠君。

　　山玉聞聲止步，田媽媽還在推搡她，這一拉一推，兩人差點(diǎn)摔倒。

　　“你說什么是小娘的？”王忠君目色凌厲的掃向田媽媽手中的兩個(gè)錦盒，猝不及防的搶了過來。

　　山玉見狀，心知自己怕是闖禍了，她哪里知道這是什么情況，今日三姑娘聽說王小娘屋里在清理嫁妝，手上又剛好有大娘子送過來樣式有些過時(shí)的簪子，三姑娘知道是大娘子從王小娘嫁妝里拿出來的，便慪氣不要，這才讓她送回來……

　　“我什么都不知道，這是我家姑娘的東西，你干什么！”山玉想補(bǔ)救，也幫著田媽媽去搶盒子，誰(shuí)知王忠君身手敏捷，輕而易舉的避開了。

　　“方大娘子！”

　　一瞬間，空氣都凝滯了，王忠君一聲沉喝，讓方大娘子微微一抖，有些心虛的看著王忠君。

　　田媽媽和山玉也停了下來，退到一旁去。方大娘子訕訕的笑了笑，轉(zhuǎn)念一想，這簪子又沒有寫誰(shuí)的名字，心中底氣便上來了。

　　“王家三哥兒，請(qǐng)你好好說話，大呼小叫成什么體統(tǒng)?！?p>　　見方大娘子變臉一樣，突然底氣十足的倒打一耙，還訓(xùn)起他來了，王忠君眼神嘲諷的看著她。

　　“大娘子莫非是戲班子出身的？你或許可以解釋一下這個(gè)簪子怎么回事兒。”

　　方大娘子坐正了，淡定道:“這簪子有什么問題嗎？我女兒的閨中物什，怎么王家三哥兒有興趣?！?p>　　“我呸，你女兒的？方大娘子，見過不要臉面的，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說著，王忠君拿出簪子向方大娘子走去。

　　方大娘子一驚，以為王忠君要?dú)⑺?，站起身就往一旁跑，誰(shuí)知王忠君一把抓住她的衣領(lǐng)，提孩子一樣將她提了回來。

　　“你放肆，我可是正經(jīng)婦人，你放開！救命??！”

　　一時(shí)間場(chǎng)面滑稽不已，方大娘子一掃往日里事事淡定的風(fēng)范，拳打腳踢的想避開王忠君，可她一介婦孺，怎么能和男人的力氣抗衡。

　　“你看著，我王家的東西都是刻了字的，你看清楚了，這個(gè)小字是什么？王！”

　　方大娘子被吼得一愣一愣的，簪子簪頭處，的確有一個(gè)特別小的王字，心道這下真是人贓并獲了，可是她是正室夫人，拿了小妾的東西還要?dú)⒘怂怀桑?p>　　“王三哥兒，這不過兩根簪子，可能是庫(kù)房弄錯(cuò)了，你大動(dòng)肝火做什么?！?p>　　王忠君將方大娘子放開，冷冷道:“想來你想用家法打死我妹妹，與這些東西脫不了關(guān)系吧。”

　　方大娘子不敢再接話，只心虛的坐在椅子上，衣服皺巴巴的，田媽媽蹲著給她理平褶皺，“大娘子消消氣?！?p>　　這時(shí)候閑蒲來了，林玉安眼神有些責(zé)怪的看了她一眼，她連忙低下頭去。

　　等出了霖西苑，林玉安才淡淡問道:“你剛才做什么去了，竟這么久才回來?！?p>　　閑蒲有些憨，聽見自家姑娘問話，呆呆道:“姑娘，剛才回來的時(shí)候，遇見三姑娘身邊的山玉和凝花，說讓我?guī)兔Π嵋幌潞苫ǜ住?p>　　“她們是不是向你打聽了主院的事兒？”

　　閑蒲愣了愣，心想姑娘怎么知道。遂點(diǎn)頭道:“姑娘，我沒有多說，只說了我們小娘要清點(diǎn)嫁妝，所以大娘子留著咱們小娘說話?！?p>　　林玉安并沒有責(zé)罵她，只是笑了笑:“難怪山玉剛才肆無忌憚的沖進(jìn)主院，被舅舅抓住了?！?p>　　閑蒲憨憨的笑了笑，“姑娘不怪奴婢？”

　　林玉安笑著掃了她一眼:“你呀，下次可不能多嘴了，好在這次那倆個(gè)丫頭是弄巧成拙了?！?p>　　院子里，一地粉白花瓣，半闕離殤，繁華落盡，不知來年，她又在哪里呢？林玉安腳下躊躇，望了一眼淅淅瀝瀝的雨，望了一眼飄飄零落的梨花，浮生若夢(mèng)，她微微一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