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雖然飄著雪，天氣卻是晴朗的。
盡管聞人越和顧越都沒有在夜里守歲，但各自都心事重重，入眠也已夜深了。東宮的下人也是難得見到兩個主子都沒有早起，確切來說，是顧越?jīng)]有早起。
其實(shí)顧越早就醒了，這間屋子他住了不過四個月，并沒有添置太多東西，他側(cè)躺在榻上看著屋里的一切，想想這么快就要離開了，還有些感慨，他原本以為在東宮的日子是一場持久戰(zhàn)呢。再想到靖州，又無端生了一些期待，那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卻和他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他會在那里見到幾年未見的、如今名義上的“父親”，也會見到說不定和他有著血緣聯(lián)系、他事實(shí)上的父母。他希望自己只是顧越，關(guān)于“聞人越”的揣測和懷疑，都只是笑話，卻又希望他確確實(shí)實(shí)就是聞人越，讓他獲得一個新的身份，來解釋從前的那些疑問。他也是這樣的矛盾的人啊，努力想要維持現(xiàn)狀，但心底里又渴求改變。
外邊宮人往來的聲音多了些，顧越看著時間也不早了，掀了被褥起床更衣、整理床榻，他的東西不多，就算他現(xiàn)在就離開這兒，這屋子也幾乎與他來之前無異。
“顧公子，要去喚太子殿下更衣洗漱嗎？”
顧越拿布擦臉的時候，端著水盆的宮女問道。他在東宮那么久，就算那些宮人再怎么蠢笨，也能看出太子對這位伴讀公子似乎很寬容。要做些什么容易觸怒了公子越的事情，宮人們都會提前問一下顧越，最好還能讓顧越親自出面去做這些不討好的事情。
“不必了，一會兒我親自去。昨日太子睡得遲，若是讓你們?nèi)ソ兴?，不免得罪了他?！鳖櫾桨咽址旁跓崴锝藭?，身上有了暖意，“你們?nèi)ブ笮┎?，宴會上太子喝多了酒，早上怕是會有些不舒服，到時候就和太子的早膳一起端過來。”
宮女唯唯諾諾地應(yīng)了，顧越擦干了手，便領(lǐng)著服侍太子起居的兩個宮人往太子的寢殿去了。
這一年的頭一天，不論從前聞人越是怎么待聞人厲的，既然他們馬上就要走了，總還是去拜個年送個禮，向聞人厲表示一下他們對他的尊重比較合適。顧越拖著還在打呵欠的太子拜見皇上的時候，聞人厲已經(jīng)在批折子了，從他批閱完的那疊折子看，身為皇帝，他并沒有因?yàn)樽蛲沓掷m(xù)到凌晨的宴會而打亂自己的日程，該干什么還得干什么。
“見過父皇。”聞人越在外邊整理好易容，難得見他恭恭敬敬地朝聞人厲行禮，然后讓顧越把之前準(zhǔn)備的禮物給聞人厲呈上。
聞人厲似乎也挺驚訝太子并沒有睡到大中午，擺擺手讓宮人給他們倒茶：“太子今年有心了?！?p> 太子端起茶盞，用杯蓋拂了拂茶湯上的茶沫，啜了一小口，暗道南方的新茶還沒上貢呢，這宮里頭喝的還是陳茶。聞人越咽下茶湯，向皇上展露了一個十分得體的笑容：“畢竟馬上就要離開立京了，再回立京，得有好一段日子了。承蒙父皇養(yǎng)育，兒臣還從未獨(dú)自在外生活過，不免會有些留戀這宮里頭的日子，以往不懂得珍惜的，現(xiàn)在快失去了才明白有多可貴。”
“太子這一走又不是不回來了?！甭勅藚柗畔率种械恼圩?，拿過顧越遞上的禮物，打開看了眼，笑得慈愛，“就算靖州條件艱苦，但是有李將軍、顧將軍在，又怎敢怠慢了你。況且，還有靖王……”
聞人厲的話并沒有讓聞人越出現(xiàn)一絲慌亂，反而裝模作樣地撩了撩鬢邊的頭發(fā)，讓那龍紋胎記更清晰地被別人看見：“是啊，兒臣在靖州，被人寵著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吃苦呢？是兒臣多慮了。只是靖王……兒臣出生后不久便被父皇帶回立京，對靖王實(shí)在沒什么印象。就算兒臣認(rèn)這個生身父親，也不知靖王還認(rèn)不認(rèn)兒臣。”
公子越抬頭朝皇上笑了笑，繼續(xù)道：“父皇，您說兒臣見了靖王，是喊皇叔呢，還是父王呢？”
“只要太子自己覺得舒心，叫什么都無所謂，不過一個稱謂罷了，沒什么好多計較的?！甭勅藚査坪跻稽c(diǎn)都不介意他們父子團(tuán)聚，也并不把聞人亦放在眼里，“太子無愧于心就可以了?！?p> 怎么才算作無愧于心呢？皇上把話說得含含糊糊的，全得靠太子自己領(lǐng)會。聞人越看著聞人厲這張似笑非笑的臉，也沒直接回答自己到底要叫聞人亦“皇叔”還是“父王”，繞彎子說話，誰不會??？聞人越輕笑，說道：“兒臣明白了。那父皇，打算讓兒臣什么時候啟程呢？”
“就下周吧。夏統(tǒng)領(lǐng)來找過朕，覺得年前那一周你們沒去訓(xùn)練肯定退步了些，讓你們再練幾天武再走，免得到了軍營里被說是繡花枕頭。這兒有夏統(tǒng)領(lǐng)看著，那些禁軍不會亂說什么，軍營里的士兵可沒有他們那么寬容。太子到底是以朕的名義親征的，朕不想你們被別人看低。”皇上說著，就真像一個慈父為孩子著想一般，可那話卻是讓人難堪的諷刺，“要有一段時間見不到了，雖然北丘那邊的人猖狂，朕也不想太子這么早就過去?！?p> 聞人越也不惱，乖巧地應(yīng)著，心想聞人厲不就是希望他一個繡花枕頭上戰(zhàn)場嗎？不能被敵人亂箭砍死，被那些戍守邊疆的將士們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好。還說什么不想他太早離開，心底里巴不得他早點(diǎn)滾出立京、滾出玟原，好不再對他和他兒子的皇位有一點(diǎn)威脅吧？
“父皇和夏統(tǒng)領(lǐng)費(fèi)心了，回頭兒臣一定給夏統(tǒng)領(lǐng)備份厚禮，好感謝他這些日子的照拂。”
說罷，聞人越起身，再次向聞人厲行了禮：“那兒臣先走了。”
“哦，對了?！甭勅藚柕皖^喝著茶，倏然想起什么，抬頭叫住了聞人越，“夏統(tǒng)領(lǐng)的千金不是也要和你們一起去嗎……朕年紀(jì)大了，都快忘了這茬。夏統(tǒng)領(lǐng)寶貝著這個女兒呢，夏小姐一個小姑娘，你們一路多擔(dān)待些。”
“不礙事，夏小姐武藝高超，兒臣和顧越，還要麻煩她照顧一下呢?！碧诱f著，還適時露出了一種崇拜的表情，好像夏家的那姑娘，真的是什么劍術(shù)高超的不得了的人物，而自己是什么都不會的無能太子聞人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