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探究
21、探究
梅效春心里不由地浮出一抹不舒服,梅家二房老大梅效尤娶的磧口賀仕惠是個典型的世家女子,雖然外表柔弱骨子里卻對梅家親戚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淡‘,包括梅效白的亡妻,一共與他們沒見過兩次,留下的淡然印象卻不能說不深刻。
“是我們的不是,”梅效春的心冷下來,也學(xué)著蘭清若的腔調(diào),“打攪了姐姐的修養(yǎng),實在是妹妹有一顆醫(yī)者的心,知道姐姐病著,非要來看看?!?p> 梅香插話,“姑娘身子還弱,不若躺下,再和姐妹們說話,想來姑娘們不會怪罪。”
“姐姐快躺下?!泵沸Т荷锨疤摲鲆话选?p> 蘭清若蒼白的臉頰上飛起一團緋紅,額頭隱隱一層薄汗,病況昭然。
“那我就失禮了?!碧m清若上床躺好,梅香將一個迎枕放在她的身后,在床前擺了兩個繡墩,就退后站在床頭一動不動。
“姐姐,讓我替你把把脈吧?!泵沸S躍欲試,很是興奮。
蘭清若雙手交握,松闊的袖管下只露出幾根纖細(xì)的手指。
“我現(xiàn)在看的是西醫(yī),中西醫(yī)藥迥然不同,別亂了妹妹的判斷,那就是我的不是了。”蘭清若淡淡說。
“為什么看西藥,三哥也看不起中醫(yī)么?”梅效笑撅起嘴,不快地問。
“機緣巧合罷了?!碧m清若不欲多說,但還是寬慰地沖梅效笑頷首示意。
“那等姐姐斷了那邊的藥,我替姐姐調(diào)養(yǎng)。”梅效笑眼神又明朗起來。
“妹妹真愛笑。”蘭清若暗自舒口氣,沒想到這樣執(zhí)著的小姑娘也如此通情達(dá)理,忙岔開話題。
“我叫效笑么。”梅效笑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真是好名字?!碧m清項由衷地歡喜道。
“姐姐在長陵讀書,那里中醫(yī)西醫(yī)都不錯,為什么專程來慶豐?!泵沸О装底詯琅仄沉搜勖妹?。
“機緣巧合罷了?!碧m清若淺淺一笑,依然不欲多言。
“那姐姐真是不巧,那夜聽說慶豐城里又是炮又是槍,我們半道聽說,差點就打道回府了?!泵沸Т貉鹧b沒聽出蘭清若的疏離。
“那為何沒有打道回府?!”蘭清若似乎剛來了興趣。
梅效白一窒,“路上車馬勞頓地走了七八天,就差一天路程就到了,如此半道折返如何甘心,好在第二日就聽說炮火停了,這才又起身?!彼龑嵲趯W(xué)不來蘭清若空谷幽蘭般的腔調(diào),索性改回自己略帶尖刻又透著幾分狡黠的語氣。
“所以你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碧m清若淡淡地點評一句。
梅效春原想再刺幾句,又不知說什么好。
“姑娘喝點梨水?!泵废惆褵踔堰f到蘭清若面前,蘭清若抿了幾口。
“我看看,”梅效笑旁若無人地接過來,食指點了點放進(jìn)嘴里,“有連翹,為了潤肺,放些三七更好。”
“妹妹心無雜念,將來必是了不起的神醫(yī)。”蘭清若由衷地贊嘆。
梅效笑挑起眉梢,驕傲地說,“我爹說我們梅家的祖業(yè)由我繼承,我現(xiàn)在很是為難,姐姐說我將來若是坐診,是掛梅氏呢,還是、、、、、、嗯,別的?!?p> 蘭清若被她糾結(jié)的小眼神逗得哈哈大笑,“當(dāng)然是梅氏,因為你姓梅呀?!?p> 梅效笑開懷地拍著手,“對呀,對呀,我娘還說這很難辦?!?p> “這有什么難辦的,”蘭清若忍不住摸摸她的頭,“以后男女平等了,女子也能掛牌行醫(yī),聽說國外的醫(yī)生很受尊重,不像我們,人們一邊需要大夫救命,一邊又視大夫為賤業(yè)?!?p> “是呀是呀,”梅效笑撲到她面前,“我大哥也這么說,他還說千年的習(xí)俗恐怕一時很難改?!?p> “怎么打不破,以前女子進(jìn)不了學(xué)堂,要進(jìn)也得是祝英臺女扮男裝,所以說很多事都會打破?!?p> “真的?”梅效笑狡黠地一笑,“是不是嫁人也自由了。”
梅效春臉色倏地通紅,拍了梅效笑一把,“說什么混話呢。”
“只準(zhǔn)你們說,我說就不行。”梅效笑跳起來。
蘭清若露出疲態(tài),梅效春有些焦急。“我三哥很好的,他雖沒有繼承家學(xué),卻另辟蹊徑,中藥制劑也不輸西藥的,”她捅捅梅效笑,“快學(xué)學(xué)祖父是怎么夸三哥的,那話我都學(xué)不來?!?p> 梅效笑不太樂意,噘著嘴,蹭到床上坐著,“祖父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中醫(yī)要發(fā)展,需要借鑒新的理念,三哥放棄中醫(yī),選擇中藥制劑或許是梅家的另一種傳承?!闭f完她拍拍胸脯,“祖父說到時候我坐診,三哥配藥,我們珠聯(lián)璧合?!?p> “什么珠聯(lián)璧合,亂用詞?!泵沸Т河滞屏艘话衙沸?。“讓姐姐見笑了,以后姐姐到梅家就知道我們梅家人最好相處。”
蘭清若抿著一絲笑一動不動,既沒有羞澀也沒有回避,倒像是在看他們的笑話。
“姑娘不若再躺躺,姑娘們不會怪罪的?!泵废阌终f。
“那我們不耽誤姐姐休養(yǎng)?!泵沸Т簬е沸ψ叱鳅Q鳴軒,梅效笑聯(lián)耐煩地跑了。
花枝不安跟在身后。
“他們肯定有事,肯定有事。”她攥緊拳頭,“有這么大方的人么,說到三哥,她臉都不紅一下?!?p> “她是洋學(xué)堂的學(xué)生呀,”花枝也不知如何寬慰她,“曉姑娘說到男人不也不臉紅,還什么都敢說呢。“
“那不一樣!”她斷然下結(jié)論。
花枝愣在那里,下意識地說,“不若我再去打聽打聽?!遍_始她只以為梅效春喜歡聽這些怪事,現(xiàn)在倒不知要去打聽什么。
“不對,肯定不對?!泵沸Т悍路饹]聽見她的話。
花蕊匆匆趕來,“我聽到一件事,那晚是肖將軍的屬下送三少爺與這位姑娘去的萬氏醫(yī)館,晚上又帶人去搜查?!?p> “你怎么知道的?!被ㄖΣ豢欤羝鹈碱^。“二姑娘呢,你怎么、、、、、”
“衙門周圍的人都在說?!?p> “提了三少爺和蘭姑娘?”
“自然沒提。可、、、、、”花蕊不快,“那還用提么,姑娘不是總說以小見大么?!”
梅效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梅效白站在鶴鳴軒西廂房的格扇窗后,看著夕陽西下,一言不發(fā)。
“大姑娘是何意,這樣刺探老爺和姑娘,”梅虎氣得臉頰漲紫,“還不及表姑娘,尚有一顆赤子之心?!?p> 梅效春輕笑一聲,“沒想到大伯父那樣耿直的人竟然生了個如此狡詐的丫頭,不知祖母知道是否還有臉面斥責(zé)我母親‘臥之床下,弄之瓦磚’?!?p> “她竟然把書信遞到了子午街肖九的手上,若不是老爺有吩咐,我真恨不得、、、、、”梅虎狠狠地砸在墻上?!袄蠣敚耸虏皇切∈?,越是親近之人越能窺探出真相?!?p> 夕陽從窗前劃過,屋里倏地陷入黑暗之中。
“她怎么認(rèn)識肖九,竟然知道他的字,婁薔?!?p> 即使梅家老太太依然在世,由于她對梅李氏的敵視,大房二房現(xiàn)在幾乎沒什么直接來往。梅效白也想不出梅效春如此固執(zhí)地預(yù)置他們于死地到底是為了什么。
“肖九是成都人,也算是個大家族,現(xiàn)在女子都以入洋學(xué)堂為榮,效春能認(rèn)識肖九的姐妹也不奇怪。”
“她這是想把事弄大呀!”梅虎不依不饒。
“算了,不必與她計較,她即然如此熱心,何不推她一把?!泵沸О赘蕉^來。
聽完,梅虎臉色難看,“這樣做,要是傳出去,老爺?shù)拿暰蛷氐讐牧恕!?p> “既然要毀一次才能過得了關(guān),就毀一次吧,否則肖九的狗鼻子總是聞過來,就當(dāng)是我不慎將姑娘拉進(jìn)這團污糟地的補償吧。再說,也未必就能傳出去!“
梅虎還想爭。
梅效折擺擺手,“就這么定了。”
入夜,月色皎潔,萬籟俱寂。
梅虎躲在鶴鳴軒高墻上從院外探進(jìn)的樹枝下,咕咕兩聲蛙叫。
梅效白推開窗扇看了眼飄過來的一朵烏云,院子被劃成兩片,一片明亮一片黯然。
梅香抱著個包裹匆匆出門。
梅效白掀簾走進(jìn)內(nèi)室。
傍晚時,蘭清若見了洋醫(yī)生,換上了見客的大襖,觸及耳朵的高領(lǐng)遮去了她一半的臉頰,頭發(fā)雜了假發(fā)梳成雙髻,插了根琉璃百花簪。
燒退下去后,她反倒有一種抽筋拔骨的疲憊。窗外又是兩聲咕呱咕呱的鳴叫。
“現(xiàn)在怎么樣?”梅效白的聲音很奇怪,不似以前無論聲音怎么冷淡,總能讓人感覺到他真摯的關(guān)心。
“還好?!碧m清若也拿不準(zhǔn)自己的態(tài)度。
梅效白提過梅香熬的銀耳羹盛出一碗,蘭清若伸手要接,他卻舀出一勺直接送到她的嘴邊。
“不要不要?!碧m清若驚慌地往后縮了縮,怪異地瞥了眼梅效白。
梅效白仿佛沒聽見,又把湯匙送到她的嘴邊。
蘭清若一把推開他的手,嘩啦一聲,白瓷紅心的碗碎了一地,湯羹也濺到杏黃色的夾被上。
“對不住。”蘭清若心虛地看著梅效白。
只見他一把掀開她的被子。
“哎呀,不要。”蘭清若尖叫著搶過被頭,“你要干什么?”聲音慌亂驚恐。
梅效白將其騰空抱起。
“不要不要?!碧m清若掙扎著大喊大叫。
呱呱兩聲。
梅效白低聲說對不住,將其抱進(jìn)暖閣的貴妃榻上,“收拾好再過去。”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
蘭清若難以置信地看看四周,適才的一切仿佛夢中。
梅效白走出屋,梅虎在遠(yuǎn)處向他點頭示意,他又蹙回來。
蘭清若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剛才那樣,你是成心讓人聽見的吧?!”她倒沒有腦怒,也沒羞憤。
梅效白暗暗松口氣,“想到哪里去了,讓人聽見,我的名聲還要不要。是梅香臨走前叮囑我,你吃東西總是講條件,若不送到嘴邊都不會吃的,我沒侍候過人,嚇著你了。”他佯裝苦笑。
蘭清若真的愧疚不已,“平時我們都是相敬如賓,你這樣真嚇了我一跳?!?p> “還得梅香來?!?p> 兩人沉默下來。
梅效白取了個菊花燈盞放在矮幾上。
燈影綽綽,一種寧靜的舒適,讓兩人都不忍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