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活夠了
六月的夜熱得出奇。
夜色下的街道安靜得不像話。
遠(yuǎn)處的月光下,跌跌撞撞走來一個人。
看起來是一個人,卻又像是兩個,高大,無畏。
仔細(xì)去看時,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女孩。
她面上淌著淚,小小的臉盡顯倔強。死死的咬著自己的唇,給人一種凌亂美。
而她的后背上,是一個黑衣少年。
少年緊閉著眼。
表情似乎難受極了,黑色的短袖,被血點綴的像一朵血色玫瑰。
在黑夜里,叫囂著,宣泄著。
他們走到了一個路燈下。
燈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時而遠(yuǎn),時而近,時而重疊,時而消散。
一直到一棟有些舊的廢棄樓房前,女孩才停下步子。
她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才意識到一件事,她的包,落在剛才的巷子里了。
而她的手機,被小混混打碎了。
用了兩年的手機。
沒了。
她無助的坐在空地上看著天上的星。
包里有家里的鑰匙。
只是她把包弄丟了。
這就意味著,她背著顧隨走了這么久的路,都白走了。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委屈和無助。
好像自從方琴死后,她一直都是這樣的。
無能為力到了極致。
她根本就改變不了什么。
耳邊傳來手機鈴聲。
發(fā)光的地方是顧隨的口袋,她突然覺得有救了。
不管不顧的接通了電話。
那邊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隨哥?!?p>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想哭。
許沓被驚到了。
媽的。
他怎么好像聽到有女人哭的聲音。
他又把手機屏幕拿到眼前看了看,確認(rèn)是顧隨的號碼后又問。
“蘇執(zhí)?是你嗎?”
蘇執(zhí)聲音極小,努力控制住哭腔:“是我,顧隨出事了,我的包……包掉了,鑰匙沒了,手機也碎了,我沒有辦法,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p> 他突然覺得心口一緊。
跟蘇執(zhí)確認(rèn)了兩人所在地址后,許沓開車過去了。
他來時,是真的差點被嚇得丟了魂。
那個曾經(jīng)被稱為一中高嶺之花的蘇執(zhí),此時頭發(fā)凌亂,眼睛紅腫,身上的衣服也亂得出奇,后背被染了鮮血,腳上的鞋子也掉了一只,只穿著襪子的腳,隱隱透著血跡。
她看到他時,直接哭得差點窒息。
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我背他到這里時,才發(fā)現(xiàn)包丟了,手機也被摔碎了,沒有鑰匙,我進不了房間,沒辦法給他止血,我好怕?!?p> 怕他死了,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許沓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卻還不忘安慰這個可憐的姑娘。
他搖頭,嗓音艱澀:“別……別害怕?!?p> 顧家有專門的醫(yī)院,許沓直接把顧隨送去了那里,有專門的人接應(yīng),并且不用預(yù)約。
顧隨被推進手術(shù)室時,他在蘇執(zhí)身后看著她。
女孩的腳在流血。
醫(yī)院的地板上,有很多個血腳印。
送蘇執(zhí)去包扎傷口時,他才知道這個姑娘有多堅強。
那一只腳,血肉和襪子已經(jīng)融為一體了。
醫(yī)生費了好大勁,才一塊一塊的,把布料剪下來的。
可蘇執(zhí),自始至終都像只失魂的木偶,直勾勾的盯著前方,眼角的淚在流。
他也說不清,是因為腿傷哭泣,還是因為別的。
許沓始終皺眉看著蘇執(zhí)。
女孩微抿嘴,表情淡淡的。
痛嗎?
肯定痛吧。
整只腳板被磨得脫皮,會不痛嗎?
很難想象,她是如何做到的。
一米六的身高,90多斤的體重。
硬生生背著一個一米八七,體重到達120的男人,走過一條條街道。
那段路上,她有沒有想過放棄?
一定有吧。
即便是他,也不敢輕下妄言,說自己不會放棄。
他做不到的。
即便再愛那個人。
那時候,她會不會有些害怕?
害怕自己,就那樣死在那條路上,第二天被人發(fā)現(xiàn),橫尸街頭。
很恐怖吧?
是好恐怖。
顧隨的頭部出現(xiàn)了一塊極小卻不容忽視的血塊。
即使做完手術(shù),醫(yī)生也無法確定會不會復(fù)發(fā)。
這個血塊,可能會直接影響他的大腦。
也就是說,若是這個血塊沒有被根除,顧隨可能會智力受損。
變成一個低智商的成年人。
低智商是什么意思?
就是別人經(jīng)常說的弱智。
可能還不如弱智。
許沓一個人站在顧隨病房的窗戶邊抽煙。
顧隨沒有蘇醒過來,蘇執(zhí)也累得睡著了。
這種時候,居然只有他一個人,在默默承受這個事實。
也就是說。
曾經(jīng)在B市囂張跋扈貫了的顧二少,可能會隨時隨地變成一個弱智。
連正常人都不如。
不知道他醒來,知道這一切,會是什么感受。
他想哭。
這抹不該他承受的憂傷,沒人替他分擔(dān)。
床上人動了動。
他并未注意到。
直到一聲微弱的聲音響起,他才如夢初醒的掐熄手中的煙,朝病床前奔去。
那人說:“蘇執(zhí),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他想叫醒他,可鼻子有些酸澀。
他不該哭的。
他以前就堅定了一個想法。
男人不能哭,不能輕易落淚。
他緩和了一下情緒,推醒了床上的人。
那人皺眉,猛然睜眼。
直接掀開被條,要下床。
他攔下了。
顧隨的手,還吊著針,輸液,因為他這樣一用力,血液在往回升,上面的吊瓶里,全是紅色的鮮血。
他反而像是毫無察覺一般。
靜靜地坐在床頭,眼神暗淡。
他小聲問:“蘇執(zhí)在哪兒?”
許沓沒有回答他,幫他把手上的輸液管關(guān)上,才按了緊急按鈕。
顧隨用力的將手背的針扯下,臉色蒼白,眼眶泛紅,吼道:“蘇執(zhí)呢?”
他也爆發(fā)了。
指著他破口大罵:“你他媽看看自己現(xiàn)在什么德行,一天到晚除了蘇執(zhí)你還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有病,你知不知道你腦子里有一個血塊,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了?”
顧隨微微一怔。
隨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顫聲問:“你……你哭什么?”
許沓倉促轉(zhuǎn)身,用力擦去眼角偷跑出來的淚,吼道:“老子沒哭?!?p> 護士來幫顧隨處理手上的針管。
他的手背已經(jīng)腫起了一個大包。
還在往外淌著血,他似乎并沒有感覺到痛疼,只是一言不發(fā)的看著窗外。
護士走后,顧隨拿起了桌上的病歷單。
身體情況一欄,有幾個大字十分突出。
狂躁癥,抑郁癥,還有血塊以及低能兒。
他沒有太多反應(yīng)。
只是看著許沓勾唇一笑:“沒事,反正老子已經(jīng)活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