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骴凰

十八 殘章

骴凰 康索 4188 2019-02-13 23:30:00

  陸知行這幾日一直惶惶不安,連續(xù)幾日不見洛梵翩,心下暗想,莫不是已被魏昭發(fā)現(xiàn)了?不可能,魏昭來的時候,我明明還同他解釋過…

  思慮片刻不得答案,陸知行郁悶的躺在魏昭寢宮的大床上滾來滾去?;貞浿貞浿懼型蝗桓V列撵`,魏昭這人走路不是一向來輕飄飄的毫無痕跡的嗎,怎么昨日…

  陸知行心下一晃,正打算讓送飯的小廝把魏昭叫來,卻見魏昭心有靈犀似的,早已端著飯菜茶水來了。陸知行見他一副泰然的模樣,心下糾結不已。

  魏昭瞥了他幾眼,拿出一枚樣式與陸知行的銅錢差不多的銅錢,道:“昨日我離開時,在路上遇見了洛梵驍?shù)陌?,他把這個給了我,讓我還你?!?p>  陸知行一驚,心想這不是我給了殘月閣閣主的東西嗎,怎么會在他的手上?

  陸知行猶豫片刻,接過銅錢,熟悉的觸感讓他想起了什么。魏昭見他神色黯淡,便道:“先別管那個,吃飯要緊?!?p>  陸知行只得悶悶的下筷。

  魏昭見他面色不快,淺笑道:“近幾日我會空一些,看你實在無聊的緊,那我就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p>  陸知行聞言,喜悅之色代替了愁眉不展,忙道:“真的?什么時候?”

  魏昭思慮片刻:“后日吧?!?p>  陸知行大喜過望,原本索然無味的飯菜頓時也好像有了味道。

  三日后,天倒是明媚晴朗,連夜的小雨過后,開晴的日子更讓人覺得難得。魏昭換了一身清爽的便服,看上去靚麗無比。

  陸知行見他這般模樣,嘆道:“不愧為京城萬千少女的夢,穿什么都好看啊?!?p>  魏昭回頭看他一眼,別扭的遮住了微紅的耳垂,輕柔道:“你也是?!?p>  即便魏昭說的很輕,陸知行也聽到了,他看看魏昭,只覺得越看越滿意,不知不覺便將前幾日洛梵翩的告誡拋之腦后。

  二人上了華商大街,大街兩側(cè)各式商品琳瑯滿目,叫人看花了眼。陸知行左竄右竄,勢必要光臨每個攤子的生意。京城的奇趣玩意兒更多,一路上,陸知行興味盎然,只道人間太繁華。

  魏昭片刻不離他,就見他歡喜得逛來逛去,原本索味的逛街,好像也多了幾分味道。想到此,魏昭笑的如三月春風,驚顫了欲落下的殘?zhí)摇?p>  本來陸知行的回頭率就已經(jīng)很高了,再加上魏昭這個從未露過面的天仙國相,沿路停下來含羞帶怯的少女甚多,一時間,陸知行便覺有好多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更落在魏昭身上。不知怎的,一種不快之意漸漸涌上心頭。陸知行到一家飾品店,買了頂遮簾帽,一把扣在了魏昭頭上。

  魏昭不解的看著他,那模樣簡直乖巧的人畜無害:“你做什么?”

  陸知行悶聲道:“小國相大人,你看看四周,你太引人注目了,多少芳華少女看著你,你都沒感覺嗎?”

  魏昭垂頭道:“我一直在看你,自然沒有察覺?!?p>  這話說的輕飄飄的,好像在陸知行心上撓了一把,說的他再厚的臉皮也掛不住紅了起來:“你!…你趕緊遮一遮,遮一遮。”

  魏昭笑容明媚:“好?!?p>  出了這么個小插曲,陸知行只覺再這么逛下去,自己非得要羞死不可,若是只因為這樣而賴在魏昭身邊不走,那他還有面子嗎。

  在心中唾罵自己多遍后,陸知行開始想正經(jīng)事了。魏昭這個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溫良無害,若他沒有看到魏昭親自殺人,洛梵翩沒有跟他說那樣一番話,或許陸知行還能心安理得的跟魏昭肩并肩,可他現(xiàn)在覺得,魏昭真的很危險。

  魏昭看出陸知行的走神,便輕輕拍他后背:“你怎么了?”

  陸知行一下子回神,尬笑道:“沒事沒事,我在想呆會兒回去的時候要買那些東西?!?p>  魏昭璨然一笑:“無妨,你若是喜歡,都買回去也可。登天星宮有的是地方放置。”

  原來登天星宮真正的作用只是為了放雜物嗎。陸知行在心中默默為輝煌壯大的登天星宮抹淚:“不不不,我花的是你的錢,自然不能敗家?!?p>  這話說的不輕不重,魏昭低下頭,嘴角竟不自覺的上揚。

  逛了半天,魏昭跟在陸知行背后就像個人型吸鐵石,讓陸知行怎么也找不到機會。二人在一茶樓坐下歇息時,魏昭也將那遮簾帽摘下,沒了一層面紗,他高挑的五官顯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精致無比。

  陸知行雖覺賞心悅目,可心中隱隱不安。華商大街上人來人往,賣什么的都有,魏昭聽街上有大喊著賣醉花糕的,想著陸知行或許喜歡,便道:“你跟我一道出去?!?p>  陸知行心下正疑,見魏昭出去,他也出去了,這才發(fā)現(xiàn)前處是醉花糕。正欲跟上他時,卻在偶然一瞥中看到一個熟悉的令人發(fā)指的身影。

  陸知行一愣神,腦子一下變的空蕩蕩的,眼下只想跟著那人走。不料此時,鐘觴飛馳而過,沿路的人皆紛紛攘攘的為他開道。本是去買醉花糕的魏昭便被擁擠的人群擠遠了,他正回頭看陸知行時,卻見身后已無人影。魏昭心下一冷,面上立馬結了一層霜。

  陸知行朝著那個方向艱難的走過去,心中那個名字不斷放大,只到快要從胸口跳出來,那個背影…姚承唐…姚承唐…姚承唐,你怎么會在這里?

  陸知行不敢放過一絲可能性,如果真的是他,陸知行應該怎么面對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盡管僥幸的聲音不斷叫囂,可陸知行卻不敢肯定,撥開一層層人群,直到進入了拐角,陸知行卻發(fā)現(xiàn),跟丟了那人。四面再無熟悉的影子,陸知行突然松了一口氣,可那種若有若無的悶塞感卻仍堵在胸口。陸知行無助得環(huán)顧四周,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糟了…魏昭還在等我…可是,我真的應該回去嗎?

  陸知行開始躊躇不決,他知道現(xiàn)在正是最好的時候,離開魏昭的最佳時機,可腳下這一步卻不知為何,遲遲無法邁出去。

  最終,陸知行咬了咬牙,還是轉(zhuǎn)身朝著一條小巷走去。

  發(fā)覺陸知行不在自己身后,等鐘觴走過,魏昭便陰著臉回到之前的茶館,本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自己的表情去見陸知行的魏昭,在發(fā)現(xiàn)毫無陸知行的蹤跡后,一張臉又沉入冰窖。魏昭走出茶館,心中的怒氣隱隱膨脹。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陸知行走出小巷后,果然已經(jīng)不是華商大街了,此地是個從沒見到過的陌生小街道。陸知行松了口氣,隨便找了個路臺子坐下,稍作休息。最近在魏昭的調(diào)養(yǎng)下,他的身子已經(jīng)好了不少,可仍是有些累人。

  本想著只是歇息一小會兒便走,陸知行的身后突然竄出一人,在他還未發(fā)現(xiàn)之時,一把敲在陸知行后頸處,陸知行心道一聲我靠,便毫無預兆的倒了下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一處陌生的客棧房間里。本想趁著沒人跳窗逃跑的陸知行,剛剛扒拉開窗子,卻聽到身后一個嘲諷的聲音傳來:“還想跳窗?你是不是不要你的身體了?”

  這個聽起來無比輕狂的語調(diào),除了公孫頤,世上還真的罕有。陸知行驚喜地回過頭,發(fā)現(xiàn)公孫頤正端著一碗湯藥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兒,頗有興趣的看著陸知行。

  陸知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儼然已經(jīng)超出驚喜的范圍了,甚至有點驚嚇。陸知行嗚咽道:“你們怎么來了?”

  公孫頤放下藥:“來給你收尸?!?p>  陸知行聞言樂了:“可惜我現(xiàn)在沒死呢,白費你們一個棺材了?!?p>  公孫頤調(diào)侃道:“沒有,反正你早晚也得死的。你之前來我百刔府的時候說過,生是百刔府的人,死是百刔府的鬼,我怎能讓你在外面橫死呢。”

  陸知行哭笑不得:“我有說過這話嗎?”

  公孫頤一本正經(jīng)道:“沒有嗎?你記錯了?!?p>  陸知行真是沒想到這么多日子過去了,哪怕他當初多次不辭而別,還能有人跟他貧嘴,真好。

  “不過我說來給你收尸是真的?!惫珜O頤突然嚴肅道,“你膽子真的很大,連魏雨竹都敢招惹,你不知道,他是個變態(tài)嗎?”

  又是…魏昭他到底怎么了?陸知行只覺得面前有重重疑云,可不管他怎么撩撥,都只是徒勞無功。

  “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這么說他?”陸知行自己都沒察覺的提高了聲音。

  公孫頤莫名其妙地看他:“你這么激動做什么?他同你有什么關系嗎?”

  陸知行不禁想起魏昭之前說的擇日完婚,一下便不自在地敷衍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何不告訴我?我這個人,你越是給我留下點謎團,我都得親自解開。”

  公孫頤低頭沉思片刻,便道:“他這個人,真的很危險。不管你在什么時候遇見他,都不要和他扯上關系?!?p>  “我與魏雨竹相識是在很久之前的事,在我沒有加入百刔府之前,我便認識他。那時候初見他,只覺此人面相冷淡,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不過他很強,那種強勢,是由內(nèi)而外,從骨子里印刻的霸道和爭強好勝,果決立斷,心思縝密的可怕。那時我同他是一個書院的,有幾人見他整日悶悶的,話也很少,便想著要逗他,沒成想,引來的是他的厭惡。久而久之,自然沒人搭理他?!?p>  “但是后來,有人做了件過分的蠢事。他們把他隨身帶著的琥珀給丟了。見他生氣,那人便想著把琥珀給帶回來??刹恢罏楹危瑤兹蘸?,魏昭的東西是回來了,可那個丟了他東西的人,卻再也沒回來過。”

  “那時猜測紛紜復雜,誰也說不定,只是知道,那個人,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

  “那這也不能證明什么。”陸知行道。

  公孫頤面色沉重道:“那天,我看到他殺人了。”

  陸知行心下一沉:“什…什么?”

  公孫頤抬眼,眼中皆是憎惡:“他用一種,極其詭異并且,血腥殘酷的方式,殺了那個人?!?p>  陸知行沉默不語,片刻后才道:“怎么回事?你看到了所有?”

  公孫頤搖搖頭:“我那日只是夜半出來偷閑,可不料,就見魏昭與那人站在小廊橋上,魏昭一招未出,那人卻突然口吐鮮血,然后…那人的頭,就直接,掉進了廊橋下的池子里?!?p>  陸知行捂住嘴巴,一種極端的反胃和恐懼感一時間罩上了他的心頭。溫柔,小姐脾氣,靦腆,這只是他認識的魏昭,而在別人眼里,魏昭更是殘暴,可怕,和煞氣深重的惡魔。

  公孫頤摁了摁太陽穴:“他知道我看到了,他明明知道我看到了一切,自那之后,魏昭總會明里暗里的警告我,這件事,絕對不能說出去。我也曾反抗過,可是當我跟他交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有多么可怕?!?p>  陸知行默不作聲,半晌,眼神冷冽的看了看公孫頤:“當真?”

  公孫頤目光灼灼的看著他:“你不信?我的身上,至今還留有那些傷。你要看嗎?”

  此話一盡,陸知行淺笑道:“不必?!北惆炎郎夏峭腩伾珴庥舻乃幒韧炅恕?p>  公孫頤見他淡定的不正常,忙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p>  陸知行按自躺下,給自己裹了一層被子,黯聲道:“我信。你的話,我自然信。不過我現(xiàn)在,想要休息?!?p>  公孫頤見他真的緩緩閉上眼睛,只得當他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便嘆了口氣,退出房門。

  陸知行隱隱約約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可腦袋卻昏昏沉沉的,直陷入深眠。

  這次的夢境光怪陸離,節(jié)奏快的陸知行都要跟不上了。夢里的他一直在奔跑,或許是在躲避身后的追趕,也許是要追上前面的人,只是一直用盡全力在奔跑。周身的一幕幕好像是畫卷,飛速的閃過,讓人來不及看清。除了奔跑之外,他好像還聽見另外一種聲音,一種極其細微的哭聲,好像是蚊子叫,卑微又弱小。

  魏昭回登天星宮時,侍奉的下人簡直不敢看他的臉,盡管那張臉猶若天物,可天物之下的暴躁和戾氣,卻是無法讓人忽視的鋒利刺刀。

  魏昭回宮后,只說了兩個字:“找人?!苯又?,宮內(nèi)近半數(shù)的禁林軍都出動了,還有伺法司的人,那一整晚,軍隊傾巢出動,只為了找到一個總是喜歡逃跑的人。

  陸知行醒來的時候,已至天黑。等他起身打算開門出去的時候,門被鎖住了。

  意料之中的境況。

  陸知行極為平靜地拿出一枚銅錢,熟練至極地割破自己本就殘傷的手指,鮮紅的血似是令人無法拒絕的引誘,待一枚銅錢吸滿了血,頓時,幾縷不被察覺的黑氣纏繞在銅錢之上。

  陸知行從容地用銅錢把鎖住的門打開,余下的黑氣毒舌一般竄到了來者的身上,危險至極。

  “你這是要做什么?”公孫頤神情復雜的看著他,和纏繞在自己身上蠢蠢欲動的黑色氣息。

  “不做什么,我要回去?!标懼忻鏌o表情。

  “你瘋了?”公孫頤剛想靠近他,便被黑氣燎人的溫度逼得退了回去。

  “我討厭別人騙我?!标懼械耐咨詈诎l(fā)亮,好像總能洞穿一切。

  “我沒有騙你!陸知行,你清醒一點!”公孫頤語氣急迫,“你別犯傻!魏雨竹真的是個怪物!”

  “怪物?你們都這么說,可是誰真正知道,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陸知行深黑的眸子此刻看起來深不見底,“別勸我了,我也是個瘋子?!?p>  公孫頤見他要走,急忙上前,可剛靠近陸知行一步,便被那黑色的霧氣擋了回來:“你別這樣!”

  陸知行轉(zhuǎn)過頭,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姚承唐的,但你這一招真的很管用,的確唬住我了,可是,我不傻。公孫頤,你很聰明,可惜,真正的你,不會做這些多余的事?!?p>  “或者,我該說,越師姐,你還是沒有放棄任何挑撥離間的機會?”陸知行手指輕輕一動,那黑色霧氣便突然收緊,“公孫頤”的面目突然變得有些猙獰。轉(zhuǎn)眼,便化作一團黑霧。

  躲在一旁的越清嫻見自己露了餡,不疾不徐的從暗處走出來,好整以暇地看著陸知行:“你啊你,再碰到魏昭的事情就這么精明,可惜,你碰到了魏昭,就顯得不那么聰明了?!?p>  陸知行笑了笑:“漏洞百出。越師姐,做戲就應該做足。不過多虧了你,我才能睡個好覺。”

  越清嫻冷眼道:“我知道自己騙不過你,不過現(xiàn)在,能讓魏昭也感到害怕,就夠了?!?p>  陸知行覺得很好笑:“你若是真的想要讓魏昭感到害怕,那你應該去殺了他,而不是找我?!?p>  越清嫻瞥他一眼:“魏昭可不怕死,他最在乎的,是你?!?p>  陸知行懶得跟她廢話:“不要浪費了我對你剩下的唯一一點耐心。那日在花朝節(jié)上放暗箭和殺人的,都是你吧。”

  越清嫻歪著頭:“怎么?是我又怎樣,不是我又怎樣?”

  陸知行冷笑:“你也不過是如此。雖明面上說著魏昭冷血無情罔顧蒼生,那你呢?你就不殘暴不嗜殺成性嗎?我倒覺得,在狠這方面,你確實比魏昭要出色多了?!?p>  越清嫻淺笑:“多謝夸獎。不過魏昭這次傾巢出動,怕是要被人拉下舌根子。我的目的達到了,你也暫且還有幾分利用價值,把你殺了,可惜了?!?p>  陸知行坦然道:“你盡管殺我吧?!?p>  越清嫻不耐道:“陸知行,你最好悠著點,你現(xiàn)在的身子,真的受的了再一次的溯洄嗎?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只不過是那只死雞復活自己主人的工具罷了?!?p>  陸知行波瀾不驚:“無妨。真正該害怕的是你們,想必,若是它的主人真的重現(xiàn)在世,你的主人,一定急的不得了吧?!?p>  客棧外軍隊聲音漸近,越清嫻冷著臉道:“少洋洋得意了。我告訴你,等你沒了利用價值,我第一個殺的,就是你?!?p>  陸知行坦然道:“隨時恭候。”

  客棧外,禁林軍衛(wèi)長盧潯帶領著一隊人進店搜查。不多時,便在閣樓找到了昏迷的陸知行,帶回了登天星宮。

  魏昭將陸知行安置在登天星宮后,便疲憊的上了朝,接受眾大臣們對他私自調(diào)用兵權的批斗與抗議。魏昭只是個國相,本來掌握行政大權已是很令人不滿,如今他竟然還私自調(diào)動保衛(wèi)皇城的禁林軍搜人,這對于那些早看魏昭不順眼的大臣們來說,這正是彈劾他的好機會。眾大臣同心一致,將魏昭的罪名不斷放大,甚至還多加了莫須有的罪名。

  整場批斗,魏昭沒有說一個字來為自己辯解,只是安靜的聽著眾大臣們抓住機會似的傾倒苦水,最后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罪,也全數(shù)應下。

  鐘漸深深的看了魏昭一眼,暗暗默許朝堂上眾大臣潑臟水的做法,倒不如說,他們這樣做,更是和了他的心意。

  等魏昭回到登天星宮時,陸知行已經(jīng)醒了。魏昭見他神色不佳,忙問道:“怎么樣了?越清嫻有沒有對你做什么?”

  陸知行一聲不吭,慢慢走到魏昭面前,緊緊地抱住了他:“對不起。”

  魏昭一愣,旋即便露出微笑:“無礙,那些人不過是早看我不舒服了罷。你沒事就好。對我,對不起這三個字不及你沒事的萬分之一。

  陸知行心中一動,頗為心疼地撫了撫魏昭的背脊,魏昭線條漂亮的背脊,也像是畫中的山河,一筆勾勒出一道英氣逼人的俊朗。

  陸知行深深嘆道:“我不會再擅自離開你了。”

  魏昭溫聲道:“好。”

  次日上午,在魏昭非常小心翼翼地把胳膊從陸知行腦袋底下拿出來的時候,好幾次他都要以為自己吵醒他了。還好,這種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魏昭照常上朝,卻發(fā)現(xiàn)周遭官員對自己的目光不善。這一開朝,許多彈劾魏昭,吹毛求疵,夸張事實的奏折一本接著一本,鐘漸索性都對外攤開,沉聲道:“國相大人,這是怎么一回事?”

  魏昭坦然道:“事無巨細,臣自當改進。不過這當中,必有部分是有人為了彈劾臣而刻意編造的,陛下不必理睬。”

  鐘漸冷笑道:“不必理睬?你讓我如何不必理睬?這些可都是只針對你一人的,我若不必理睬,怎么給天下一個交代?!?p>  誰知,魏昭揚起頭,沉穩(wěn)的眸子冷冷地看著鐘漸:“殿下并非要給天下一個交代,而是要給這些大臣們一個交代罷了。若殿下真的早已對臣失去了耐心,那便革了臣的職吧。”

  此話一出,在場唏噓一片。鐘漸面色難堪:“國相大人這是何意?”

  魏昭道:“若是臣已經(jīng)無法得到陛下的信任,那這國相之位,不做也罷。”

  鐘漸的臉色一下子變的難堪起來:“國相大人,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魏昭波瀾不驚道:“知道。臣向來都是明明白白的?!?p>  鐘漸沉聲道:“你最好再好好想一想,退朝!”

  鐘漸一聲令下,太監(jiān)便宣布朝會結束。下朝時,魏昭步履匆匆直奔登天星宮,而他的身后,眾大臣們?nèi)栽诟`竊私語。

  “看他那副樣子,一定是篤定了陛下不會革他的職?!?p>  “哼,他這樣自信,到時候不光陛下不信他,整個天下的人都不會信他?!?p>  “他那一系列自以為是的法令,得罪了好些大官大戶,看他到時候怎么收場!”

  “聽聞魏昭在登天星宮私藏人質(zhì),甚至虐殺刑犯,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

  聒噪。

  魏昭走到登天星宮門前的時候,吃力地摁了摁太陽穴,一早上,他額頭的青筋都在突突的跳,一顆泛濫著殺欲的心快要使他失去控制。

  可到了這里,他總要花上一些時間來平復自己錯綜復雜的心情,他要隨時保持溫和,至少在那個人面前,他要保持。

  陸知行看魏昭滿面春風的走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個梨形的牛皮壺。陸知行奇道:“這是什么?”

  魏昭慢慢走進他,道:“奶茶?!?p>  陸知行驚了:“奶茶?哪兒來的?”

  魏昭倒出一碗,還冒著騰騰熱氣的奶茶便端在陸知行的面前:“賞賜的邊疆貢品?!?p>  陸知行湊上前來聞了聞,一股淡淡的奶香混合著茶的清苦,很是好聞。他喝了一口,嘴角帶出了些奶沫子。

  魏昭見他喝的匆忙,從腰間拿出一塊帕子道:“還有很多,你慢慢來?!?p>  陸知行見他動作,竟神魂不知的揚起了臉。這一下,兩個人四目相撞,一種難言的氛圍的在二者之間。

  魏昭咳了幾聲,輕輕拂過陸知行的嘴角,目光眷戀。陸知行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你怎么這么容易臉紅。”魏昭波瀾不驚道。

  陸知行佯裝不知:“啊,有嗎,沒有啊?!?p>  一個很平和的夜晚。

  深夜,陸知行的呼吸已經(jīng)變的均勻而平穩(wěn),可魏昭的眸子卻如黑夜間的星,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臉,每一寸皮膚,都不肯放過。

  鐘漸禁了魏昭幾周的足,魏昭也正好有了機會和陸知行呆在一起。但對于魏昭被禁足一事,陸知行絲毫不知,只當皇帝見他太過勞累,給他放個假。

  不過,陸知行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魏昭每晚都要回到星庭幫助鐘漸處理國務,名義上的禁足,事實上的禁權。鐘漸也很驚訝,魏昭會如此配合他的決定。在他看來,魏昭這頭永遠無法得到控制的猛獸,定是被情義兩個字,吃的死死的。

  魏昭這一段時間,體內(nèi)煞氣涌動,暴戾的情緒失控次數(shù)多了起來,想要殺人的欲望日漸強烈,逼近他的極限。

  他必須要遠離陸知行,這是他唯一一個不想傷害的人,他也不希望陸知行對自己失望。難以言喻的痛苦每晚都沒完沒了的折磨他,失控與自制在大腦里不斷沖撞,可怕的欲望意圖操控他的一切。

  魏昭需要發(fā)泄,可是他現(xiàn)在處在很艱難的當口上,放縱意味著徹底放棄他自己,他不想這樣做。

  陸知行最近也明顯感受到魏昭對他莫名的疏遠,他無法理解魏昭的行事風格和方式,包括將他軟禁在此,幾乎也是莫名其妙的事。

  本以為魏昭這種狀態(tài)只會維持幾個星期,可是,幾個星期以后,魏昭開始頻繁的夜不歸宿,甚至幾天幾夜不出現(xiàn)。陸知行不懷疑魏昭的忙碌,但他也沒有要離開登天星宮的意思。魏昭踽踽獨行的孤獨,讓他很心疼。

  直到深秋的某一日,魏昭面容疲倦的回到登天星宮,陸知行這才察覺到不對勁。

  “怎么回事?你怎么看起來這么累?”陸知行蹙眉道。

  魏昭牽強的扯出一絲微笑:“無礙。最近公務頗多,許多瑣碎的事情要處理。我今天回來,是來跟你說一件事的?!?p>  陸知行很想沖上前去摸摸他的頭,可最終還是忍住了:“怎么了?”

  魏昭道:“從明天開始,我不會在回到登天星宮了。陸知行,你想去哪里去哪里,我不會再攔著你了?!?p>  陸知行心下一驚,不知魏昭又要做什么:“什么意思?”

  魏昭深吸一口氣:“你明天離開京城吧?;爻V荩厝魏文阆肴サ牡胤?。”

  陸知行勉強一笑:“你最近很不對勁,你到底怎么了?”

  魏昭用一種極其輕柔的聲音說道:“我沒事。最近宮中會很亂,你留在這里不安全。”

  陸知行忙道:“無妨,我能留下來陪你?!?p>  魏昭道:“不必。你留在這里,不過只是給我添麻煩而已?!?p>  陸知行啞然道:“不會的,我不會拖累你的。”

  魏昭淺淺一笑,梨渦里是滿滿的疲憊:“不用了。很多人都說,我是個怪物,是個不擇手段的變態(tài),其實我也這么覺得?!?p>  陸知行突然噎住了,唯獨這個,他總也想不好辦法,去安慰魏昭,欺騙自己。他明明知道魏昭根本不是怪物,魏昭很好,可是在他那層假面之下,是流過多少別人的血,他無法評說。

  沉默良久,他只能用懇求的目光看著魏昭。

  魏昭收回笑容:“很晚了,睡吧?!?p>  一句輕于鴻毛的話,在陸知行的心上輕輕搔了一下,卻掀起了層層波瀾。

  次日,陸知行在魏昭的安排下,漠然的離開了京城。

  自從鐘離以養(yǎng)病的名義住在忘興波以后,宮內(nèi)人都很久也沒再見過他,魏昭也是。

  當魏昭沉默著進入忘興波時,鐘漸正同洛梵驍一道,站在安靜的湖旁賞景。自從忘興波被重新修繕以后,仍是恢復了鐘漸年輕時的風格。

  鐘漸居高臨下地看了看進來的魏昭,道:“國相,交代好后事,你這就孑然一身了?”

  魏昭抬眼看他:“靖王殿下,此為何意?”

  鐘漸對他的稱呼很不滿意,不快道:“魏雨竹,你不會不知道你的處境吧?”

  魏昭站在離鐘漸幾步之處的距離,便站定不動:“朝堂上下皆在彈劾我,人世百姓都要滅了我,我如何不知?”

  鐘漸笑道:“知道你還敢用這種態(tài)度面對朕,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而不害怕了嗎?”

  魏昭看了看他身邊死死盯著自己的洛梵驍,坦然道:“我從來都沒有害怕過。

  洛梵驍面色陰沉,在見到魏昭時,恨意傾覆:“魏雨竹,你簡直不知好歹?!?p>  鐘漸道:“這段時間,找你麻煩的人不少吧。”

  魏昭握緊了拳頭:“拜你們所賜?!?p>  鐘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魏昭,現(xiàn)在的你,可是失盡了天下人的信任,你的老料,可是全都被兜出來了,若是陸知行知道,他會怎么想?”

  魏昭額前青筋凸起:“若是無可避免,我不會在插足他的生活。”

  鐘漸冷嘁一聲:“可惜,他會厭惡你至極了?!?p>  魏昭坦然道:“若是能以這種方式,讓他永生難忘,我不悔。”

  鐘漸要看他斷徹愁腸,可見他這么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蹙眉道:“魏昭,你可還真是心大。能用這么變態(tài)的方式,果然,你是個怪物。”

  這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少次,魏昭從別人嘴里聽到怪物這個字眼,這個他背負了一生也難以除去的罪名,牢牢地刻在了別人對他的印象里。他體內(nèi)流動的血液,他也與常人無異跳動的心臟,他所珍視的一切,在別人看來,都不過是垃圾,他令人恐懼,令人膽寒,不論怎么改變,魏昭也只能是活在別人最陰暗的記憶里,永世不得翻身。

  魏昭突然松開了拳頭,血液里沸騰的殺欲,幾乎要蓋過了他思考的一切。

  洛梵驍趁他失神,一個箭步?jīng)_上前,隱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直逼他的心口而去。魏昭極力躲避,可那匕首來得太快,仍是在他的右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魏昭青筋一跳,疼痛感讓他清醒不少。接下來洛梵驍近乎歇斯底里的攻擊,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魏雨竹,以牙還牙,以命抵命,這個道理你不難懂?!甭彖篁斠а狼旋X道,無邊的恨意化作手上沉重的攻擊。

  魏昭躲的吃力,雖然他極力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反擊,可那種被毒蛇纏繞的窒息感又涌上心頭,死亡和暴戾在一旁冷漠的凝視他,看他會跳進哪一邊的深淵。

  洛梵驍不顧一切的前進,讓魏昭后退的間隙都沒有,一個人一旦失去控制,便就是千次萬次的墮落。

  洛梵驍見魏昭不停的躲,大罵道:“魏狗賊,你是孬種嗎?別給老子躲,我他媽告訴你,你憑什么殺我弟弟?怪物,你真他媽是個怪物!”

  魏昭一言不發(fā)的承受他的每一次攻擊,可漸漸,他卻慢了下來,不斷膨脹的欲望和回憶叫囂著翻騰著,翻來覆去的折磨。

  “魏雨竹,你為什么不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p>  “你看他這副樣子,一看就是個野種,居然敢惹我們,非打死你不可,臭乞丐!”

  “你不過是個賤人的孩子,連狗都不如,有什么資格來跟我談條件?”

  “我真的希望你從來沒有出生過?!?p>  “敗類,怪物,變態(tài)?!?p>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怪物…怪物…怪物

  我不是怪物…

  我不是…

  我不是…

  我不是…

  我只想跟所有人一樣,都只是個

  普通人。

  為什么只有我是怪物…為什么只有我…

  我好害怕…

  沒有為什么,你看看自己的雙手,占了多少血?

  魏昭像沉浸在一場滿是痛苦的夢里,上下沉浮,全是數(shù)不盡的謾罵和毆打,恐懼和顫栗。一次次的乞求和落空,絕望撕扯著他本就破碎的心,那個曾經(jīng)也希望過擁有好生活的人,一步一步,被磨滅了所有期待,逐漸變得麻木和冷漠。

  被鮮血浸透的靈魂,拼命的忍住淚水,想要抓住驟然即逝的光芒,在萬丈深淵中跌落不起,直到黑暗侵蝕每一寸麻痹的神經(jīng)。

  你天生,就是個怪物。

  魏昭的鼻翼劇烈收縮,起伏的胸膛不斷顫抖,一種前所未有的沖動和欲望最終沖破了他苦苦支撐的軀殼,引導著靈魂,走向下一個血色的世界。

  洛梵驍怒罵幾聲,猛然發(fā)現(xiàn),已被自己刺的傷痕累累的魏昭,空手抓住了自己的匕首,鮮紅的血液一滴滴,敲開了惡魔的大門。

  魏昭陰沉著臉,痛覺已經(jīng)消失,見到鮮血時內(nèi)心的快感讓他失去理智。洛梵驍?shù)纱箅p眼,不可置信的看著魏昭掰過自己的匕首,忙用用另一只手擋住。可魏昭反應之迅速,在他剛要碰到魏昭的臉時,堪堪停住。

  魏昭的眸子黑亮的嚇人,滾滾黑霧遮擋他眼底的陰翳,洛梵驍背后發(fā)涼,他感受到了魏昭真真切切地殺意。魏昭握住洛梵驍?shù)氖直郏蛳乱粩Q,洛梵驍便覺自己左臂骨折。魏昭默不作聲的借著刀反擰洛梵驍?shù)挠彝?,洛梵驍只覺右手也是一種瀕臨崩潰的疼痛感。接著,魏昭用一種肉眼都不可見的速度,一腳踹翻了洛梵驍。

  洛梵驍悶頭倒地,一大口喉血噴出,他只覺自己體內(nèi)的器官都錯了位。魏昭陰鷙地看著他,身后卻傳來禁林軍的響聲。轉(zhuǎn)頭一看,鐘漸早已叫來了皇城的禁林軍,圍住爆發(fā)的魏昭。

  魏昭全身都是洛梵驍留下的傷痕,可他眼底的陰氣,讓眾人皆冷汗冒出。魏昭絲毫不懼,朝著已經(jīng)無力的洛梵驍走去,一把拎起他的領子,飛身躍起。禁林軍還未反應過來,卻見魏昭早已在忘興波大殿上站定。洛梵驍怨恨地盯著魏昭,卻見魏昭神色自如:“你們想要救他,可惜,他沒有這個命了。既然我是怪物,那我遲早要讓這京城,血流成河?!痹挳?,洛梵驍猛覺脖子上一涼,隨之便失去了知覺。魏昭面無表情地松手。

  洛梵驍狠狠地摔在地上,已是一團血肉模糊。禁林軍見他如此模樣,皆退避幾步,不忍直視。魏昭冷笑一聲,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洛梵驍作為禁林軍統(tǒng)領,如今卻被魏昭用如此殘忍的方式殺害,震動了朝堂,很快,魏昭意圖謀反殺人不敵逃出皇宮的消息便傳遍了天下。

  陸知行到常州后,發(fā)現(xiàn)百刔府中不見公孫頤等人,才知他們前往了京城找自己。陸知行不大好意思久留,估計他們知道自己到了百刔府的消息之后,總會趕回來,便朝著他最初的地方前去。

  一路上,總有百姓對這一張通緝令指指點點,陸知行一看,心下一驚,這畫報上的人,正是魏昭。

  怎么回事?魏昭發(fā)生什么事了?

  陸知行心事重重,隨便找了家客棧,回家的腳程也先擱置了。在陸知行心中,魏昭一向是個收放自如,有分有寸的人,做事周到謹慎,先前在天下盡傳的謠言,一句都沒進到陸知行的耳朵里。

  陸知行懊惱的想,魏昭每日要背負這么多惡毒的謾罵和莫須有的罪名,他應該很痛苦才對,可每日他總是把自己隱藏的好好的,陸知行竟一概不知。

  正想著魏昭有可能回到常州找自己,陸知行便返程回到百刔府??苫氐匠V輹r,陸知行頭皮一涼。

  明明幾個星期前還完好的宅子,如今,卻被一把大火燒的只剩殘渣。陸知行只覺得自己腦子一空,難過憤怒震驚…一系列難以言喻的情感混雜在一起,不斷抽離他呼吸的空氣。陸知行只知道,自己跪在了百刔府門口。

  這一場雨下的很急,陰冷的雨水打在人的身上,不斷抽離身體的溫度,刺骨的寒冷籠罩整個常州,有如隔離天日的人心。

  陸知行沉默地在一座破廟歇夜,那種窒息的感覺至今仍會浮現(xiàn)在他的腦子里,就像心上突然被割掉了一塊,鮮血淋漓。可他沒空傷心,公孫頤他們還在京城,魏昭下落不明,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昨天,可現(xiàn)在,卻什么都沒了。

  一陣鈴鐺聲響,凄厲的聲音更添幾分冷意。陸知行抬頭,看到一個也前來避雨的青衣女冠,柔柔一笑。

  “這位公子,我見你愁容不展,可有煩心事?”女冠問道,聲音清越。

  陸知行冷道:“與你無關?!?p>  女冠也不惱:“公子,人生中有太多大起大落,你要的東西,總會在原來的地方,不管你在哪兒,都切莫忘了你身后,還有個歸宿。”

  陸知行抬眼看她:“你是誰?”

  女冠微微一笑:“公子,雨越來越大了。這天下,也越來越冷了。小女子來此避雨,還望公子能幫我一個忙。”

  陸知行警惕的看著她:“沒空?!?p>  女冠輕輕靠近:“公子,我能幫你復仇,如何?”

  陸知行覺得好笑:“我有何仇可報?”

  女冠幽聲道:“這一切,都看公子內(nèi)心訴求了?!?p>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陸知行雙目空洞,拔出了在百刔府找到的一把劍,面無表情地刺穿了女冠的身體,女冠欣慰地看著他,溫和的笑容與血凝在一起,詭異至極。

  微雨蒙蒙,魏昭一襲玄衣,面色冷峻,閑庭信步。

  雨中,清脆的鈴鐺聲漸近。一個穿著一襲青衣的女冠,撐著一把黃油傘,幽幽然而來。

  魏昭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她。女冠似是注意到了魏昭的注視,抬起頭,微微一笑。

  “公子可有煩心事?”

  魏昭的手鬼魅般縛上女冠的脖子。

  “公子這是做什么?”

  魏昭的手漸漸收緊,那女冠笑容不變,直到嘴角噙出一口血。

  “傀儡。”魏昭喃喃道,卻發(fā)現(xiàn)這女冠的傘柄上,綴著一枚銅錢。

  魏昭神色一凜,扯下銅錢,朝皇宮內(nèi)忘興波前去。

  忘興波。鐘漸、唐悛二人在庭上,淺淺酌酒。

  魏昭黑色的一抹身影漸近,唐悛道:“好久不見啊。魏昭?!?p>  魏昭一襲黑衣逼人,沉聲道:“找死?”

  唐悛懶散的抬眼看他:“我與你之間,還有許多賬沒算,今天,你也該還我了。”

  魏昭懶得跟他廢話,直沖著唐悛而來,唐悛側(cè)身一閃,二人之間的桌子便化為齏粉。

  鐘漸向后一躲,皺著眉頭看他。魏昭煞氣四溢,一手一針,朝著鐘漸和唐悛二人飛去。唐悛矮身一躲,針擦過他的臉而過。鐘漸知道魏昭厲害,干脆翻身到別處。

  “誰讓你動他的?”魏昭對著唐悛道。

  唐悛短刀迎上他,針與刀相碰撞,竟只是相抵。唐悛蹙眉,似是沒料到魏昭的針竟會如此厲害。魏昭身后鐘漸長劍出鞘,直逼魏昭心口。

  魏昭側(cè)身一躲,一根暗針直射入鐘漸的肩頭。鐘漸吃痛,只覺左臂沉沉無力。唐悛見此,硬著頭皮朝著魏昭揮了一刀,魏昭躲閃極快,一下便躥到唐悛身后,一根針直射到唐悛的背脊。唐悛只覺背后一麻。接著,便失去了力氣。

  鐘漸趁唐悛擋著魏昭,長劍直指魏昭,魏昭側(cè)身一擋,不料唐悛竟強撐側(cè)著身子朝魏昭臨門一腳,魏昭朝后倒退幾步,重心有些不穩(wěn)。卻見憑空出現(xiàn)一人,戴著面具,鬼魅般的身影一下便躥到魏昭面前。

  魏昭一愣,面前這人的身型和身高,都與陸知行頗為相似,一個失神,那面具人一腳正中魏昭心門。魏昭吃痛,滾出幾米遠,艱難的起身。那人卻不管不顧的上前來,攻勢兇狠猛烈。魏昭雖然收斂了攻勢,一直以防御的姿態(tài)對著那人,實則處處試探,直到趁那面具人側(cè)身之時,一把摘下那個面具。

  面具下的臉熟悉的讓魏昭惶恐,可僅僅一瞬,魏昭失神,陸知行袖口中的匕首離他的心口堪堪只有幾寸的距離時,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魏昭一愣,陸知行雙目空洞無神,此刻卻在猶豫,握著匕首的手顫抖不止,可剛要往下,又好像有巨大的力量阻止他往下。魏昭看著這張熟悉的臉,血液溫熱而滾燙,竟冷靜了下來。

  唐悛見他踟躕,只得上前,正欲助他一臂之力時,陸知行卻猛的轉(zhuǎn)過身來,那一把匕首朝著唐悛刺來。唐悛一翻手,陸知行的匕首落地。唐悛憤怒地朝陸知行一拳揮去,卻發(fā)現(xiàn)魏昭擰住他的手腕,面色如霜:“唐悛,我不會放過你的?!?p>  魏昭把唐悛的手朝后一擰,唐悛疼的冒出汗來??稍诖丝蹋坏朗煜さ那嘁律碛俺霈F(xiàn),朝著魏昭猛的一刺,魏昭被迫放了手,冷冰冰地盯著越清嫻。越清嫻毫不猶豫,一劍朝著魏昭刺過去,魏昭以針想抵,不料身后,另一道紅色的影子落下,一劍將要刺到魏昭時,雙目空洞的陸知行不假思索地站在魏昭面前。

  噗嗤一聲,鮮血迸發(fā)。

  魏昭退開越清嫻時聽到那血液噴涌的聲音,心下一冷,一個轉(zhuǎn)身一針射中了蒲槿,蒲槿向后退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自己使劍的手用不上力氣。

  魏昭整個人都在發(fā)抖,手上陸知行的鮮血刺目更刺骨,一種血肉剝離、十指連心的疼痛從他的心頭蔓延到身體各處。

  撕心裂肺的疼痛,激起一顆麻木已久的殺心。

  “我要所有人,都去死?!蔽赫阎挥X得此刻,自己的心快要沉到谷底,全身沸騰殺意叫囂著將面前這些人,全部殺盡。

  魏昭拔出陸知行身上的黑劍,目光中的陰霾也被充血的殺意散盡,真真切切的恨意讓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越清嫻暗道不妙,趁魏昭朝蒲槿走去,忙轉(zhuǎn)身,可不料,噗嗤一聲,一把黑色利劍穿心而過,熱騰的鮮血浸染了一片灰白色的天空。越清嫻瞪大了眼睛,鮮血直流,死亡真正的籠罩了她,一瞬之間,越清嫻倒地。魏昭抽回劍,朝著唐悛走去時,正一劍刺穿唐悛時,一個笑聲從忘興波大殿內(nèi)傳來。

  面具人拍手道:“魏昭,你可真是讓我驚訝!”

  魏昭一言不發(fā),漂亮的眸子里已被血色染盡,面具人一把骨扇,堪堪擋住他接連不斷的幾擊。面具人游刃有余,魏昭卻顯得被動無比。

  “你心有牽掛,不夠堅定,你應該更強,再殺我一次!”面具人輕蔑道。

  魏昭一擊又一擊,狠戾而又觸目驚心。面具人卻躲閃的更快,甚至趁魏昭不覺,一掌將他打飛出去。魏昭嘴角噙著一口血,猙獰的上前,這一擊竟然直接擊碎了面具人的骨扇,劃過面具人的手臂。

  面具人皺眉,神色不快道:“魏昭,你倒是進步了不少。”說著,一道毒蛇般的黑色閃電迅速朝著魏昭飛來,魏昭瞳孔收縮,那道黑色閃電瞬間爆炸,魏昭腹部重傷,吐出一口鮮血,趁著黑色閃電爆炸的煙塵,帶著昏迷的陸知行,悄然離開。

  煙塵散盡,在場的人除了面具人之外,都口吐鮮血,這一擊,著實太重!蒲槿咳出一口血,艱難道:“主上,要不要…”

  面具人語氣嚴肅:“不必了?!?p>  蒲槿只得退回來。

  魏昭抱著陸知行,奄奄一息地朝前走。他要來的地方,是他茍活于世的避難所。

  可惜現(xiàn)在,死氣沉沉,迷霧沉沉。

  魏昭腹部重傷,眼睛也隨著光線的消失,而漸漸磨去了剛才血紅的樣子。魏昭幾乎只能一步一步,用腳探底,直到探實了,才敢走下一步。

  他看不見了。

  魏昭吃力的背著陸知行,忘川河畔的河床很淺,大霧彌漫,好像真的走進了生死輪回的盡頭。茫茫毫無邊際,看不清前路,沒有光明,只有冷的刺骨的河水漫過腳踝,不斷麻痹著魏昭的神經(jīng)。

  魏昭沒有停下,每走一步,腳底下是冷的讓人膽寒的湖水,身上是火辣辣的傷口疼痛,時不時折磨著他。

  好在,走了一會兒。陸知行奄奄一息地睜開了眼睛,血液怎么都堵不住的一般涌流,生命在時間的縫隙里緩緩流逝。

  陸知行艱難開口道:“魏昭,我們這是在哪里?”

  魏昭聽見陸知行氣若游絲的聲音,突然停下,心中涌出一絲苦楚和萬般的悲傷,但他仍柔和道:“這里算是我的故鄉(xiāng),忘川河?!?p>  陸知行知道自己快要閉眼了,但他還是強撐起來,靠在魏昭身上,虛弱道:“很漂亮?!?p>  魏昭鼻頭一酸,傷口的疼痛和腳底下的冰霜,卻好像在一時,都匯聚到心口這個痛點上,痛意穿心一般,一痛扯萬痛,回憶中的美好在一點點土崩瓦解,他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只道:“嗯?!?p>  陸知行感受到了魏昭微微的顫抖,忙抱緊了他:“魏昭,我們要去哪里?”

  魏昭定了定神,隨心口滴血,仍亦步亦趨的朝前走:“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的地方?!?p>  陸知行虛弱一笑:“那太好了。”

  魏昭索性閉著眼睛,抱緊了身后這個體溫正在流失的人。

  陸知行連支撐著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只能弱弱地趴在魏昭的背脊上,熟悉的輪廓讓他有幾分安心感:“就是有些冷?!?p>  魏昭手指收縮,在陸知行看不到的地方,指肚被他掐的青白:“很快就不冷了?!?p>  陸知行安心道:“嗯?!?p>  魏昭在迷霧中摸索,終于摸索到一處干燥的地方,便將陸知行放到上面。陸知行緩緩躺進了這個狀似棺材的破船里,神色恍惚,他看到魏昭閉著眼睛,柔和的眼睛輪廓讓忘記了傷口的疼痛。

  “魏昭,如果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标懼型蝗坏溃赫岩汇?,笨拙的點點頭,握緊了陸知行的手。

  “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蔽赫杨澛暤?。

  “魏昭,我有一件藏在心里好久的事情,一直都沒有和你說?!标懼袦\淺一笑,在魏昭的手心撓了撓。

  魏昭看不到他的模樣,至于他的動作,讓他真正的感到這個人就在這里,便點點頭道:“什么事?”

  “其實從一開始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了。雖然只是喜歡你的長相,但是后來,你不管做什么,都在吸引我?!标懼衅D難道,“即使你做了任何遭天譴的事情,我也發(fā)現(xiàn),我還是很喜歡你?!?p>  魏昭愣怔住。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從開始到現(xiàn)在,我都很相信你。”

  “你就是魏昭,一個在我眼中永遠干凈純粹的魏昭,你不管做什么,都只是魏昭,別人說的話,你都不要去聽,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p>  “殺想殺的人,做想做的事。你不是怪物,你不是殺人狂,你只是魏昭,我的魏昭?!?p>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p>  魏昭突然覺得有兩行溫熱從自己的臉頰劃過。在他過去十九年里,有的只有謾罵和毆打,一旦反抗,他就成了怪物,一顆年幼的心浮浮沉沉,本只想平凡于世,可偏偏不得安寧,本只是想跟別人一樣,可偏偏只能在暗無天日里徘徊。一顆心本來已經(jīng)千瘡百孔,如今想小心翼翼的守護,可是卻一次又一次的被摔碎希望。

  絕望到已經(jīng)無法再拼湊的心,如今,終于有人愿意駐足,也同樣小心翼翼的,跟他一起拼出原本那顆純粹的心。

  魏昭所有的情緒都堵在心口,好像抓到了一顆救命稻草,哪怕希望渺茫,也要拼死抓住機會。

  魏昭抓住陸知行愈見冰涼的手,溫熱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好像大旱甘霖,澆灌了一顆枯木,潤活了一顆死去的心。

  生來就空洞的過去,如今已經(jīng)被一人填滿,如脈脈三月春風,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陸知行吃力地笑了笑,輕輕地撫摸魏昭的崩潰的臉。

  “往后余生,你只是魏昭。”

  魏昭拼命的點頭,淚水抑制不住的涌流,這是他最迷茫而又最清醒的時刻。他只能像個孩子一樣緊緊抓住陸知行的手,不斷用自己的體溫捂熱他冰凍似的手,固執(zhí)地想要挽留那殘余的溫度。

  于事無補。

  陸知行覺得自己很累,渾身綿軟無力,可他不能睜眼,他不想溯洄,他看到魏昭哭的撕心裂肺,可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露出一點聲音,他感受到魏昭熾烈的溫度,他感受到魏昭固執(zhí)己見的想要讓他留下來。

  陸知行的心口也像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那種有如凌遲的心痛感讓他頭一次覺得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魏昭…”

  “你等等我,很快?!?p>  魏昭放開手,睜開眼睛,那雙曾經(jīng)耀眼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一片死灰。

  魏昭起身,兩片涼薄的唇貼在陸知行的額頭上,印下深深而又虔誠一吻,滿含著他最后的深情和溫度。

  “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魏昭起身,空洞的瞳孔描摹著陸知行的模樣,輕柔道。

  陸知行緩緩閉上了眼,悶聲道:“嗯…”

  許久,陸知行的呼吸漸漸變的平緩而又輕柔,好像一片羽毛從天空落下,最終掉在地上,失去了聲響。

  陸知行的呼吸聲停止了,安靜的像乖巧的小獸。

  魏昭捏緊拳頭,心中卻無比平靜,他在陸知行身邊站了很久,久到他覺得天地好像在此一瞬變成了永恒。

  直到真正麻木,一顆心沉到萬劫不復的谷底,再無法翻身。

  魏昭起身離開,背影孤傲,神色凜然,眼神中的殺意漸漸平息,只剩下無邊的孤獨,和墜入冰窖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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