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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44章 試心之箭

彗熾昭穹 旌眉 3644 2019-02-15 08:50:28

  底艙中,林雪崚臉上一涼,暈沉沉醒來,似乎有人從她臉上揭走了什么東西。

  周圍一片黑暗,身體依然麻痹,也不知在這兒躺了多久。

  她嗓間刺癢,忍不住用力咳嗽,發(fā)現(xiàn)喉嚨雖痛,卻已經(jīng)能出聲了。

  “崚丫頭!”葉桻在不遠(yuǎn)處輕喚一聲,隔著阻擋,不是很清楚。

  林雪崚又咳了一咳,“師兄,這是哪兒?”

  葉桻比她醒得早,“底艙,我聽響動,他們已經(jīng)把船修好了?!?p>  不知老海人在何處,有沒有找著那該死的小頑婆。

  林雪崚長嘆一聲,眼前晃來晃去,都是江粼月身上的血窟窿。

  她越想越悔:“他從鷹澗河里撈起我,指點了解救師兄的途徑,帶我游出了黑水暗溪……中秋夜他夜探衢園,千里迢迢,似乎只為了送包袱,還有那盒紫藤芋藕糕……我害他除職受罰,飽受折辱,這次又將他刺了個窟窿,他傷重之際,為了保全我的臉,譏諷朱雀君,遭受封椎之苦,接下來還不知會被怎么嚴(yán)懲,唉,我真是恩將仇報,冷血刀心。”

  葉桻又叫了她幾聲,聽不見回應(yīng),他沉默片刻,不再呼喚。

  風(fēng)勢穩(wěn)健,赤羽綠眉破水前行。

  天上堆著大大小小的云團(tuán),夕陽如火,火勢很快黯淡下去,變成一片灰藍(lán)。

  夜幕來臨之際,船速減緩,又降兩帆,僅余一張尾帆。

  三座船樓中亮起柔黃的燈火,青龍寨水手累了一天一夜,橫七豎八的躺倒,哈欠連連。

  丁如海貼著艉樓樓頂,身體倒掛,懸至窗旁,小心探看里面的動靜。

  星宿使女又在勸莛薈:“翼姐姐,好歹吃一點兒,你傷了身子,餓著哪能養(yǎng)回來?”

  柳宿使女心生疑惑,湊到近前,“還疼得厲害嗎?讓我瞧瞧?!鄙焓謥斫臆鹚C的被子。

  丁如海正要動手,井宿使女匆匆推門進(jìn)來,對星、柳二女耳語幾句,二女點頭偷笑,輕疾無聲的出門下了甲板。

  井宿使女聳聳眉,亦自掩唇一笑,忽覺后腦一震,眼前一黑,暈跌在地。

  丁如海這一掌使了不過五成力氣。燕姍姍對鳥精細(xì),對人焦躁,沒有耐心教傳武功,朱雀寨使女都是飼雀奴隸,本領(lǐng)稀松平常。

  丁如海反手將窗掩上。莛薈一咕嚕從床上坐起來,見他從鳥食罐子堆里翻出一只白瓷罐,“三哥,你做什么?”

  白瓷罐里養(yǎng)著幾條毛蟲,丁如海用小樹枝挑出一條,把毛蟲放在躺倒的井宿使女臉上,“你葉哥哥林姐姐都被毛蟲刺毒翻了?!?p>  莛薈才知道葉桻、林雪崚也在船上,正要再問,聽到外頭有聲響。

  兩人湊到門縫一看,星宿、柳宿使女正將葉桻抬進(jìn)對面的舯樓。

  丁如海向莛薈使個眼色,莛薈飛速鉆回被子里,丁如海一縮身,躲到箱子后頭。

  星、柳二女從對面出來,回到艉樓,推開門,驚訝道:“井姐姐,怎么不小心讓毛蟲蜇了?你現(xiàn)在弄這蟲子做什么?”

  柳宿使女蹲下查看,星宿使女用樹枝把毛蟲從井宿使女臉上挑開,拿過另一只標(biāo)著紅點的白瓷罐子,從中引出一只花斑螯蛛。

  她將毛蟲湊到蜘蛛跟前,蜘蛛立刻舉起螯肢,意欲撲食,星宿使女卻將毛蟲撤走,那蜘蛛的螯肢上已經(jīng)泌出兩股無色無嗅的汁液。

  柳宿使女用一個小瓶子接住汁液,蘸了一滴,涂在井宿使女唇上人中穴。

  星宿使女道:“被一整條蟲麻了,多抹些?!?p>  兩人正湊在一處商議,頸后同時被人狠切一掌,一左一右,栽倒在井宿使女身邊。

  丁如海點了三人的穴道,撿起裝蛛汁的小瓶子,門口懸的銅鈴忽然叮鐺作響,是燕姍姍召喚使女的信號。

  三個使女都被放倒,莛薈擼下劉海,遮住半張臉,“三哥,我去?!?p>  朱雀寨使女穿的都是一樣的紅色衣裙,莛薈已和翼宿侍女互換衣衫,高矮身量差不多,乍看倒混得過去,可朱雀君何其厲害,丁如海搖搖頭。

  莛薈悄聲道:“葉哥哥在她房里,她不會讓人久留。”

  丁如海暗想自己橫豎在這邊盯著,抬腳就到,興許真是個機(jī)會。

  他將小瓶塞給莛薈:“把蛛汁抹在人中穴上,可解毛蟲毒,你看看里頭的狀況,就算沒機(jī)會也別耽擱,咱們再想辦法。”

  銅鈴又響,透著一股不耐煩。莛薈將小瓶擼進(jìn)袖子里,低頭出去,進(jìn)了舯樓。

  燕姍姍正坐在鏡臺前,拆了發(fā)髻,將長發(fā)編成辮子,聽見使女進(jìn)來,頭也不回的斥道:“少叮囑一句,就弄臟了我的孔雀毯,底艙排過水,還潮著,他身上衣裳都是濕的,沒長眼睛嗎?”

  屋中點了四盞朱紗龍雀燈,紅光搖曳朦朧,莛薈側(cè)臉一瞧,葉桻平躺在孔雀毯上,眼上蒙著紅布,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

  莛薈蹲下,除去葉桻腰間革帶,將他的外衫解開,只余白色單衣,扶起他的頭頸,一邊將外衫從他肩上褪下,一邊自袖中滑出小瓶,手指蘸了蛛汁,順手在他唇上一抹。

  葉桻微微一詫,莛薈又趁擼他袖子的時候,將自己偷來的白閣牌墜在他手心里用力按了一按。

  牌墜九格,按白閣的次序,第七格嵌石凸起,葉桻雖然四肢麻痹,但還有鈍鈍的觸感,他太熟悉牌墜的形狀,稍碰即知。

  莛薈收起牌墜,不動聲色的除去他泡水的靴子,最后用布巾吸凈孔雀毯上的濕漬,抱著臟衣垂頭退出。

  回到艉樓,莛薈喘了一大口氣,“三哥,那妖女要色誘葉哥哥!不過我已給他抹了蛛汁,他定能將妖女制住?!?p>  丁如海微微一樂,“色誘這根木頭樁子!”

  葉桻若是從排過水的底艙抬出來的,林雪崚八成也在底艙。

  燕姍姍一時半刻不會出來,青龍寨疲勞渙散,大半都在酣睡,丁如海和莛薈趁這當(dāng)口兒商定計策。

  莛薈撿了些周圍的瑣碎,又將柳宿使女的衣裙脫下來,放在一只竹筐里,手攥小瓶,裝作搬挪雜物的樣子,去底艙找林雪崚。

  丁如海囑咐她順便拿幾壇箬下春上來,莛薈皺眉,“三哥,這會兒饞這個!”

  “小頑婆,我自有用處,你跟你林姐姐說,她明白?!?p>  莛薈點頭,抱著筐出了門,夜色朦朧,船燈昏暗,幾步遠(yuǎn)就看不清容貌,甲板上的人見一身紅衣的朱雀使女在外行走,誰也沒起疑心。

  葉桻眼蒙紅布,唇上蛛汁滲入肌膚,一絲清涼之意向外擴(kuò)散,頭臉脖頸不再僵硬。

  耳邊輕風(fēng)微香,裙聲簌簌,燕姍姍在他身邊赤足緩步,他凝躺不動,靜待全身解毒。

  燕姍姍繞了幾圈,盤腿坐在他身側(cè),饒有興致的托腮看著他,凝視半晌,伸指輕撫他的眉眼輪廓,“你這么英挺正氣的容貌,這么好的身姿本領(lǐng),干嘛總是一副心有郁結(jié)的樣子?……葉桻,你仍在想你死去的妻子,是不是?你說說看,她有什么好?”

  她柔和之時,聲音天真甜美,象她吹的笛子一樣,動聽至極。

  葉桻不睬。燕姍姍一笑,“其實她有多好,你也未必全知道。我本來想將你們夫婦二人一并毒死,新婚佳夜,鴛鴦成仙,那樣萬分旖旎的死法,可不是人人都有福氣攤上的,誰知……”

  她的臉又湊近一分,手指摸著他的嘴唇,“你竟連親都沒親她一下,就讓她孤零零的去了,你沒嘗過她的柔甜,她也沒享過你的溫存,真是遺憾可憐?!?p>  幽幽嘆了口氣,手指移上他的鼻梁,輕輕將紅布揭開,“葉桻,你恨我入骨,是不是?”

  燕姍姍沒戴面具,一雙眼睛光彩透亮,既純又媚,鼻秀唇紅,臉廓精致,是個絕色傾城的女子。在這閨室之內(nèi),她身著米色半袖短襦,朱紅抹胸,系著高腰紅裙,皓腕玉臂,雪膚凝脂。

  葉桻閉目不理,胸肋之間已經(jīng)有了通暢之意。

  燕姍姍象貓一樣側(cè)躺在他身邊,繼續(xù)撫摸他的臉龐,“我幼時在皇宮珍禽苑為奴,鳥貴人賤,命如輕鴻,可我不恨那里的鳥,只恨那里的人?!?p>  “我以為自己一世只會喜歡鳥雀,它們美麗熱鬧,聽話乖巧,只要你對它們好,它們永遠(yuǎn)不會讓你傷心難過,可等我喜歡上一個人才知道,原來每一分念之不得的寂寞,都是既醇又苦的酒。我讓這酒蝕碎了骨頭,沒力氣逃開,斑斕的鳥雀縱有萬千快樂,卻及不上苦酒的絕望自溺之樂……”

  “葉桻,你是懂這寂寞苦酒的人,我做過什么,并不內(nèi)疚,你恨我一世,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可我今晚真的想知道,你的寂寞和我的寂寞,是不是一樣?”

  她側(cè)臉伏在他的胸口,靜靜聆聽他的心跳,喃喃道:“真的很空曠,不過倒也不是一團(tuán)死氣……”

  撐肘支頭,眼神癡懵,“我真希望他也象你這般深情,可我離他再近,也摸不清他的心,都說女人心思難猜,男人何嘗不是?”

  “所以我每每見了出眾的男子,忍不住就想問問,他們心里,究竟給了女人多少地方,又有多少永遠(yuǎn)留給他們自己?什么事會在心里根深蒂固,什么轉(zhuǎn)眼就被忘記?……”

  “葉桻,你這顆心,真的會給你妻子留一世么?你還會不會喜歡別的人?倘若有人比你妻子對你還好,你愿不愿拋棄苦酒,另品甘飴?”

  葉桻聽著這些話,想起阮雯,早已悲怒心顫,只是憑著堅韌的個性,壓抑得如同木頭人,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燕姍姍貝齒在他鼻子上輕輕一咬,迫他睜開眼睛。

  她臉頰嬌紅,鼻息熱癢,雙眸帶著些許新奇,些許傷感,充滿體察探求之意,“葉桻,我現(xiàn)在讓你嘗嘗你妻子都沒給過你的好,你會變么?”

  長睫微垂,珠唇正要纏綿的落上他的唇,葉桻終于開口:“滾遠(yuǎn)些!”

  他的腰腹、肩肘已經(jīng)有了知覺,蛛汁的效用還在繼續(xù)擴(kuò)散,用不了多久兩臂兩腿也該能動了,但在全身解毒之前,仍要裝作麻痹,燕姍姍精明詭狠,若不能一發(fā)制住,這翻盤克敵的機(jī)會就會喪失。

  燕姍姍的小嘴笑成一只彎彎的紅菱角,可眼神中的純真和好奇卻漸漸消散。

  “要我遠(yuǎn)些?”她將短襦的領(lǐng)子撥開,露出一道從肩胛至胸口的新鮮傷痕,那傷痕并不深,好似遺落雪上的紅枝,柔艷刺眼。

  “白天我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可你給了我一箭,你說,我該不該把這箭還給你?”

  伸手取過一支雕翎箭,手攥箭桿,箭頭向他肩上一戳,從肩胛慢慢劃至他胸前,肌肉割裂,鮮血橫流,白色單衣半成紅色。

  葉桻緊闔牙關(guān),太陽穴繃漲,神情卻沒變。

  箭尖停在他心口,燕姍姍捏著箭桿左搖右旋,將傷口末端剜出一個小洞。

  鮮血汩汩冒花,她笑得越發(fā)歡暢。

  “葉桻,你還真是鐵石心腸,咱們比比看,我這一箭戳下去,是你的心硬,還是我的箭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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