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先生!”
躺在墻角打盹的紀昀一下驚坐了起來,看著牢門外的兩人,吁出一口氣:“你們總算來了!”
牢頭打開了門,小月和杏兒立刻沖了進來。杏兒把手里的飯籃放到桌子上,開始端出里面的飯菜,忍淚笑道:“老爺,前天晚上給您做的東坡肉您沒回來吃,今天好歹給您補上?!?p> “??!多謝杏兒,你怎么就知道老爺我想念這東坡肉呢?我得好好嘗嘗……”紀昀美滋滋地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頤,忽然看見小月站在一旁慍怒地看著他,不由趕緊放下了筷子:“呵呵,小月……你坐……”
“先生,你吃吧,我就不坐了。反正我是明白了,你在這兒呆得也挺痛快,是不是?”小月微笑著,笑容卻沒有暖意。
“小月姐,你說什么呢!”杏兒忙拽小月的衣袖。紀昀心里漸漸明白過來,尷尬地笑了笑,嘆口氣說:“小月,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坐下,聽我慢慢說?!?p> 小月依然不動,紀昀賠著笑走過去拉住她胳膊:“來,坐下嘛……”小月甩開他的手,一言不發(fā)地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紀昀在她對面坐了,手指玩弄著煙袋,說:“小月,你一定是生氣我為什么沒拆穿柳姑娘的謊言,自己把自己送到這大牢里來了,是吧?”
小月氣鼓鼓地沒有作答,紀昀笑笑,自顧自地說下去:“小月,柳姑娘受人脅迫,親人被當作人質,她妹妹已經成了犧牲品,如今她母親就等于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如果我當堂說出了實情,她母親一定會慘遭毒手。再說了,我反正一時也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干脆先把自己送進來,一方面穩(wěn)住了吳惕鈞那邊,另一方面也可以繼續(xù)想辦法一舉破案?!?p> 小月臉色緩和了一點,嘴上卻沒有放松:“還一舉破案?先生,我還真沒有聽說過有人先把自己送到牢里,再破案的。你老實說,真有你說的那么瀟灑么?”
“確實有幾分窘迫無奈,可也只有如此了?!奔o昀笑著說:“至于怎么在牢里破案,要是只有我自己一個人,那肯定辦不成,這就是我需要小月你的地方了呀?!?p> 他就知道小月愛聽這種話——果然話一出口,小月連最后殘余的怒氣都消失了,殷切地看著紀昀問:“需要我干什么?”
紀昀臉色嚴肅起來,說:“我還真的擔心你們如果今天不來,這事怕就來不及了。告訴你們,今天早上和大人來過了。”
“他來干什么?”正在倒酒的杏兒愣住。
“哼,他呀,來趁人之危,威逼利誘。幸好皇上派人來把他叫走了,不然還不知要糾纏到什么地步呢?!奔o昀接過杏兒倒的酒一飲而盡,咂了咂嘴。
“那先生,現在要怎么辦?”小月擔憂道。
紀昀看看左右,壓低了聲音道:“小月,你今晚去吳惕鈞府上,想辦法見柳姑娘一面。”
“什么?我才不見那個壞女人呢!”小月跳起來大聲說。
“噓!”紀昀猛做手勢讓她坐下:“你別大聲嚷嚷。對了我還要問你呢,柳姑娘回到草堂后,怎么又會落入吳惕鈞手里,被迫作假和諧證呢?”
“噢,那個啊。”小月撅嘴,低頭揪著衣角:“她回來后跟我們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說她是和珅安插到草堂的。我當然不可能再留她,就把她趕出去了?!?p> “你……”紀昀無語:“我說呢,又是你壞的事,這一趕不要緊,她變成幫兇了?!?p> “她本來就是幫兇嘛!”小月委屈地說:“先生,你早就知道她有問題,還裝作不知道,把我騙了那么久,弄得我像個傻瓜似的跟著你們?!?p> “我要是跟你說實話你還會忍得住么!……好了好了咱不吵了,說正事。”紀昀息事寧人道:“吳惕鈞警惕性很高,肯定已經完全撤離紅杏園了。柳姑娘是我們破案的唯一證人,她現在應該是被關押在吳府,你設法見到她,讓她寫一篇證詞,拿出來交給皇上?!?p> “先生,你糊涂了吧?”小月用匪夷所思的表情看著他:“她都已經作了假和諧證陷害你,怎么會肯寫出真相呢?”
紀昀淡淡一笑:“柳姑娘是什么樣人,我心里有數。陷害我并非她本心,只要你現在能見到她,她一定會愿意作證的?!?p> “我不相信?!?p> “小月!什么時候我的話沒應驗過?你是要故意不聽話再壞一次我的破案大計啊?”紀昀急了。
“……干嘛那么激動,我去就是了。”小月趕緊說:“可是如果這樣,還不如我偷偷把柳姑娘救出來,不是更好?”
“不行?!奔o昀緩緩說:“和珅正在用她要挾我,一定看守極嚴,再說她還有母親作為牽掛,咱們不要做冒險之事。你只要和她談一談,在吳惕鈞的鼻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獲得證詞,就夠了。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強?!?p> “噢。”小月表情有些為難:“可是上回才翻了臉,現在我見了她,該怎么和她說呢?”
紀昀沉思片刻:“那這樣吧,杏兒你叫牢頭取文房四寶來,我寫封信給她,她看了一定會作證的。”
杏兒去了,不久和牢頭一起回來,在紀昀面前擺上筆墨紙硯。趁小月研磨,牢頭笑道:“紀大人,按理這牢獄中不能帶字紙出去的,不過皇上特意交代過了對您網開一面,只要人不出去,您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紀昀聽了莞爾一笑:“皇上還真是在等著我出招呢。好,這次,我一定不會讓他失望?!?p> 吳府大門。
“對不起,姑娘,大人吩咐過誰都不讓進?!?p> “哦,是么?”小月冷笑著,不緊不慢地掏出腰牌,舉到門子眼前:“你看清楚了,這是格格的腰牌,你若不放行,小心太后怪罪下來,叫你人頭落地!”
“這,格格……”
“我只是進去看看,很快就出來,你放心,你不會有責任的?!毙≡旅鎺θ?,和氣地說。
“這個,那個,可是……”門子為難著,但態(tài)度已顯然不如先前強硬。小月趁他猶豫,不客氣地徑直走進了大門,等門子反應過來時她已跨過門檻,回眸向他嫣然一笑:“謝謝這位大哥了?!?p> 暗室的門打開,一縷陽光照入,里面的人抬起了頭,認出來人后吃了一驚。
“小月姑娘……”柳如鶯站起身,聲音艱澀:“你……”
“柳姑娘,是紀先生讓我來看你的。”小月的口吻還是有幾分生硬。
“紀先生他……他還好嗎?”柳如鶯聲音很輕,不敢抬頭看她。
“哦,他啊,關在牢里當然不會太好了?!毙≡陆K是有些生柳如鶯的氣,但見柳如鶯雙眼蓄淚,又有些不忍,道:“不過皇上吩咐了牢頭好好照顧他,倒也沒有多苦。好了,時間不多,我們就直入主題吧。這是紀先生從牢中寫給你的信?!彼龔男渲刑统稣酆玫募垪l,遞到柳如鶯面前。
“紀先生……”柳如鶯吃了一驚,雙手微顫地拿起紙條,打開念道:
柳姑娘鑒:紀某一人安危,姑娘無須掛念。唯紀某無能,致使此案懸疑至今,不僅空負冤魂無數,亦相害孤苦民女數十。姑娘之辛酸苦楚,乃紀某心所深明,然事已至此,是非成敗全系于姑娘一身。姑娘幼讀詩書,應曉大義,若能錄出實情呈于天聽,則懸案告破;若不愿如此,紀某亦不相強。你我二人萍聚一場,愿尚能有相見言歡之日。紀昀上
柳如鶯讀完信,垂首沉默不語。小月等候了一陣,終是耐不住性子道:“柳姑娘,紀先生叫我?guī)Я斯P紙,問你是否愿意寫出證詞。你想好了么?”
柳如鶯沉吟著,低頭又將紀昀的信讀了幾遍。
“柳姑娘?”小月催促道。
柳如鶯抬頭,輕聲道:“三國時徐庶是個孝子,他原事劉備,因曹操關押其母而棄備投操。其母得知后,卻怒其不爭,自盡身亡。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保全我母親。但我昨天見了母親后,她只告訴我,無論如何不可做違心之事。我想,她若知我陷害紀先生,也許,也會和徐母一樣……”
小月平靜地說:“你如果后悔陷害紀先生,那就是時候出來作證了。你母親也一定不愿你為救她而做假證。我不會勸你什么,但紀先生在等著你呢?!?p> 柳如鶯幽幽地長嘆一聲,低下頭仿若在下很大的決心。等她終于再次抬頭,淚光瑩瑩卻已神色堅定,說道:“小月姑娘,給我筆和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