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天上烏云密布，隱隱醞釀著一場大雨。

　　河邊樹下，長長的沉默，只有秋風把樹上幾片僅剩的黃葉吹落到水里，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柳如鶯黯然凝視著流水，紀昀站在她身后。

　　“快下雨了……”柳如鶯喃喃說了一句。

　　“是啊，秋雨來得總是急?！奔o昀輕嘆。

　　然后，又是沉默。

　　“柳姑娘到這里來，是有什么話對紀某說么？”紀昀終于開了口。

　　“我……”柳如鶯轉過身，強顏歡笑道：“沒什么，只是想同先生來散散心?！?p>　　又是沉默，隨后紀昀說：“柳姑娘，眼看咱們也回到京城了。此處沒有旁人，你心里的事，也是時候說說了?！?p>　　“先生……”柳如鶯抬頭，忽然間忍不住哽咽：“如鶯對不起你，怕是……怕是要出事了?！?p>　　“要出事……”紀昀倒是相當鎮(zhèn)定：“那就在出事之前，把實情說出來吧，至少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心里能有個數(shù)?！?p>　　“可是，先生，我怕……”

　　“這一路上種種，你還不信任我么？柳姑娘，那你就沒有人可信任了。你只顧惜自己親人，難道不顧其他數(shù)十戶人家骨肉分離？”紀昀聲音緊迫起來。

　　“先生！”柳如鶯望著紀昀背后，臉色忽然煞白。

　　紀昀轉頭，一隊官兵正浩浩蕩蕩地向這里逼近，為首的正是左豪。

　　“先生，是我害了你……”柳如鶯聲音發(fā)抖，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紀昀轉回頭，依然鎮(zhèn)定，深吸一口氣：“柳姑娘，告訴我實情?！?p>　　官兵只有十步之遙了，柳如鶯神色慌亂。

　　“快說！”紀昀厲聲道。

　　“……我母親和妹妹在和大人手里?！?p>　　這句話剛說完，官兵已將紀昀團團包圍。

　　“紀大人，巧得很，早上剛分別，這么快就見面了?！弊蠛烂鏌o表情地拱手為禮。

　　紀昀冷靜地笑：“確是太快了，不知左大人為何而來？”

　　左豪臉色鐵青：“紀昀，你涉嫌逼死民女柳如燕，本官奉命將你逮捕歸案。”

　　此話一出，柳如鶯面無血色，扶住旁邊的樹，幾乎暈去。紀昀看她一眼，心里咯噔一聲，轉回來質(zhì)問左豪：“說我逼死了人，你有何憑證？”

　　左豪皮笑肉不笑：“紀大人，您是懂刑律的，官府抓人，無須先呈憑證。麻煩您跟我們走吧?！奔o昀雙眉緊鎖，喝道：“此事純屬誣告，左豪，別想濫用職權！”左豪道：“對不起了，不管是不是誣告，您得先和我們回去。若想拒捕，我們可不客氣了?！闭f著一揮手，紀昀左右的官兵上去抓住了他。

　　“等等！別動手，我跟你們走?！奔o昀冷靜地說。

　　左豪笑了：“下官就知道紀大人并非不識時務之人。那就請吧?！惫俦負碇o昀離開。

　　“先生！”柳如鶯哭著往前奔了兩步，被官兵擋回。

　　紀昀回頭，聲音緊迫：“柳姑娘，快去叫小月告御狀！”

　　打開最后一扇房門時，乾隆一抬頭看見懸在房梁上的身軀，一瞬間心如同從膛子里跳了出來。

　　“如燕！”嗓子發(fā)干，手忙腳亂地搬了椅子，將那身體輕輕抱下來。

　　懷里那輕得如同一片飛絮的女子，已是冰冷了。

　　乾隆心中，也是一片冰冷，無邊無際的冷。

　　怎么會這樣？朕只是三日沒有來而已。一個活生生的清秀靈動的女子，三日不見，竟已灰飛煙滅。

　　朕還答應她很快回來。朕答應她要幫她重獲自由。她竟沒有等到那時候。想來她死時，心里應是何等悲傷絕望呢。

　　乾隆怔怔地抱著她，一直到日落，屋中漆黑一片。

　　饒是一國之君，此時也滾下了幾顆熱淚。

　　坐在黑暗之中，聽見窗外隆隆雷聲，接著是淅淅瀝瀝的秋雨，倍增凄涼。

　　麻木的心漸漸有了知覺，難以置信的傷痛漸漸化作熾熱的悲憤。

　　如燕，是朕無能，失信于你，但朕一定要查出害你之人，為你報仇雪恨。

　　胡亂拭了淚，乾隆將柳如燕輕輕放在床上，起來點了燈，仔細打量著房間。

　　“好熟悉的氣味……”乾隆皺眉，燈照到了桌上的一些黑色碎末，他捻起碎末，仔細嗅著：“這像是煙草，氣味很熟悉……似乎是紀曉嵐常抽的那種……這是什么？”

　　他拿起煙草末旁邊的一張紙，對燈細看。

　　“紀昀！”乾隆失驚，手一抖，燈被打滅了。

　　“燕舞紅杏樓……難道，此事竟會和紀曉嵐有關？”

　　乾隆只覺背后一陣涼意，心中的疑慮在黑暗中蔓延。

　　窗外，響起一記凄厲的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