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請你放開,”伏音蔑笑,“羽觴,當(dāng)初是你告訴我容玦殺害西城主,現(xiàn)在又告訴我他想護(hù)我周全,你如此反復(fù)不定、令人捉摸不透,你說我該怎么相信你?如今我已親眼看到容玦不帶一絲猶豫地殺掉我的親人,他替我守城?笑話!他不過是在那兒坐享大好河山而已!現(xiàn)在容玦是我的敵人,我與他的仇不共戴天,你既已選擇了站在你師弟那邊,就勞煩你離開南暝,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羽觴眼中隱約閃爍出復(fù)雜的光,定定注視了眼前的伏音許久,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然后釋然般輕舒一口氣,淡淡道:“伏音,你變了?!辈辉僮屛伊w慕,不再讓我向往,變成一個被假象蒙蔽、被仇恨驅(qū)使著的、扭曲的魂魄。
伏音一愣,隨即便笑:“你說是便是吧,人都會變的?!?p> 羽觴木然轉(zhuǎn)身,走了幾步,頓?。骸澳阌写蟀训臅r間,可以隨我去牢中去見一個將死之人嗎?哦對,你不問世事了許久,還不知那朔月快被南暝澈折磨死了吧!”
*
伏音隨羽觴步入牢獄時,剛好趕上獄卒試探朔月的鼻息。
她看到朔月被捆綁在木架上,身上有著交錯的、已經(jīng)凝結(jié)的鞭痕,面上已被烙上印記,原先麥色的皮膚已被燒灼地偏離了顏色,而周圍,老虎凳、手指夾等各色刑具都染上些許血色,加上空氣中彌漫著的腐臭、血腥,一時間令她作嘔不已。
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了。
她三下兩步跑到朔月面前,推開旁側(cè)獄卒,探向他的鼻尖。
剎那沉寂,沒有氣息,沒有聲音,只有面前的朔月擺出十字架的姿態(tài)向她昭示著他的死亡。
唔,朔月他,也死了。
伏音腦中一團(tuán)暈眩,聽不到羽觴的呼喚,聽不到獄卒的叱責(zé)。
她只是恍惚間想起曾經(jīng)盛宴上牢籠里,這人看到、提及雁瀾時片刻的柔軟。她僅僅是見過朔月兩次,一次在容玦告訴自己他的真實身份時,一次在牢中他奉容玦之命前來殺自己時,她尚且如此無所適從,那雁瀾呢?她若得知朔月身死,又會如何?容玦呢,朔月死了,他會不會感到一絲一毫的愧疚?
是他委派,也是他在事敗后,棄了這枚棋,不聞不問,任其東西!真是殘忍呢!
伏音一時間有些慌亂,她不知自己是否該恨南暝澈,他明知朔月所為并非本意,卻窮盡一個執(zhí)政者所有的手段折磨死了一個奉命之人。
何必!何必!何必如此!
她跑去御書苑,恰逢聽見他與雁瀾在嘻笑,隨即不顧侍衛(wèi)阻攔推門而入,她清楚地看到南暝澈看清她時眉宇間的不悅,而一旁雁瀾擺出王妃的架子,指著她嬌斥句:“大膽!你怎敢這樣隨意闖入陛下的書房,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
伏音沒下跪,忽略掉南暝澈眼中的怒火,盯著雁瀾,平靜地敘述一個事實:“朔月死了,你知道嗎?”
“朔月?”雁瀾眼中迷惘,“是誰?”
氣氛有瞬間的凝滯,直至南暝澈開口:
“出去?!?p> “什么?”連伏音自己都不知道,她問的這句“什么”是問的南暝澈還是雁瀾。
“本王叫你出去!”
“呵,”伏音嗤笑一句,“南暝澈你裝什么裝,你明知道她是……”
話未說完,就見澈掄起杯盞擲于足下,聽他狠厲一句:“我想你還是不明自個兒的身份,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雀類,何來的勇氣質(zhì)疑乃至指責(zé)本王!”
“雁瀾,你但凡有一點點良心也不該與這個人花田月下,是他將朔月折磨死的!朔月奉命做的一切錯事、甚至是丟了性命都是因為你!你怎么可以……”
“因為我?照你所言,他朔月有這等下場全是拜我所賜?呵呵,”雁瀾嬌笑,“我可算是聽明白了,你是為了個被陛下除掉的壞人抱不平,呵,可你恐是有些誤會,我與你口中朔月并不相識,陛下也是在懲惡揚善,你在這撒潑壞了宮中規(guī)矩不說,也毫無道理?!?p> “你!”
“伏音,你何必擺出一副被正義感驅(qū)使的姿態(tài),”澈起身,朝她步步逼近,貼近耳鬢,“你冠冕堂皇地前來此處指責(zé)我與雁瀾,無非是在埋怨我害死朔月,說白了,你只不過是希望他活著,去證明一個人的‘清白’罷了!你一直不信朔月所言,渴望著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你‘那些都是假的’,去滿足你對那人尚存的幻想,現(xiàn)下朔月死了,你存有的希冀?jīng)]了,便把一切歸咎到我和雁瀾身上?!?p> 她惶然聽著,想否認(rèn)卻已木訥,直至她聽到那人的結(jié)束語:
“伏音,你可知,你是我見過的,最虛偽的人?!?p> *
出御書苑時,頂上日頭正旺。
被人指著道出“虛偽”二字,她又偏偏找不出話來反駁,可見那人所說的話也不盡是虛妄。
伏音邁出一步,不深不淺踏在青石板上,迷茫中恰好瞧見了對面的洛羽觴。她也瞧著自己,不發(fā)言語。
好像每次都是這樣,伏音總是能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遇到她,幻璃喝藥時如此,絲籮尋子夜時如此,現(xiàn)下到了南暝又是如此。
“伏音,浮躁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有時候,你只需耐心等待?!?p> 走至身側(cè),羽觴的話傳入耳際,伏音腳步一滯,側(cè)頭輕輕發(fā)問:“你為什么要回來?另尋他處,過自在逍遙的日子,不好嗎?”
直至身邊再無言語,透過面前珊瑚映像,她窺探到另一人的影,無心聽他二人的閑談,她快步離去,卻是步步維艱,胸中極悶,恍若揣有巨石。
連空氣異常壓抑。
一路上耳畔都在回響御書苑的所聞所感。
若說雁瀾無關(guān)痛癢的笑聲讓她心寒,南暝澈步步緊逼的話語則是正中她的軟肋,她只覺得現(xiàn)下氣流中有數(shù)雙無形的手將她捆綁、勒緊、向下拖拽,令她窒息。
洛羽觴讓她耐心等待。
等待什么?束手無策時,等待著真相大白?還是等待著那人出現(xiàn),坦白一切或是澄清冤屈?
呵,伏音,你究竟在企盼什么?
恰逢身邊有人經(jīng)過,面前倩影一晃將正出神游中的伏音撞倒。肘間傳來的痛感讓她稍微清醒,她仰頭,只見光暈之下站著的卻是那衣著花俏的麗貴人。